敢情她们探望公主是假,等着赵樽回来才是真?可以料想,赵樽一旦回府,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来这屋。这两位如夫人,盼着见他一面也不容易。她如今赶了人家走,好像是有点儿不厚道?
月毓见状,适时地轻咳了一声,软声细语地上前准备解这个围。
“二位如夫人的心意,我会转达给爷知晓的。如今公主大病未愈,我们所有人都候在这里,容易惊扰了公主休息。不如,二位如夫人先回去,我和驸马爷守在这儿……”
不等她说完,夏初七冷眼横了过去,丝毫不给她脸面。
“月大姐,你也回吧。我真怕你在这里,公主她更醒不过来。”
她这句话太毒!
月毓漂亮的芙蓉脸一变,随即红了眼圈,福身一拜。
“是,我等这就离开。”
她泪水盈于眼眶却又听话认命的样子,越发让人觉得她心地善良,处事端庄,没有私心。可她越是如此表现,夏初七越是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好人。
人性本就自私,她从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不为自个儿打算的人。
夜幕徐徐拉开了。
青棠院里掌上了灯,却静寂得有些可怕。
赵梓月一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没有苏醒过来。
夏初七时不时探探她的脉息,偶尔打开窗子看一看外头的天色,心下忐忑不安。她坐在离床不远的炕桌边上,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琢磨着新法子,头发都快等白了,才见梅子从外头冲了进来。
“楚七,爷回来了。”
一听这话,夏初七的情绪顿时饱胀起来。
好像所有的不安,都在那一刹那落回了实处。
赵十九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心安的男人。她放下手上毛笔,以从未有过的急切,飞奔向门边,也没去琢磨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以为是为了梓月,却不知那脚步里,有多少是含了自己的焦渴。
一奔出去,她便撞入了一个怀抱。
男人黑色的织锦披风,带着独属于军营的锋芒和英气,透着一股子夜晚的冷冽气息,轻飘飘落入了她的鼻腔,随即,蔓延到了心坎儿上,“你总算回来了,梓月她……出事了!”
“爷都知道了。”赵樽一只手揽住她,拍拍她的后背,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层叠的纱幔里一直静静躺着无声无息的赵梓月,声音低沉了许多,“梓月情况如何?”
夏初七心脏‘怦怦’快跳几下,就镇定下来。冷静地向赵樽解释了休克并发症的问题,却没有告诉他说具体会不会苏醒,或者什么时候才会苏醒。对于不敢保证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先给了人希望,又再让人失望。
赵樽静默了一会,迟疑着又低头问她。
“吃过了吗?”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关心她的吃喝,夏初七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冷峻的面色和情绪不明的脸,淡淡地“嗯”了一声儿。
“那便好。”赵樽放开她,在门口立了片刻,这才慢慢走向赵梓月。夏初七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可即便只是看见背影,也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痛惜,痛恨,还有那独一无二的清冷和肃杀。
他现在,一定比她更想杀了那个人。
可……他会怀疑是她楚七干的吗?
她很讨厌误会,很讨厌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说明白,都藏在心里猜来猜去。所以,见他立在梓月的床前,没有主动提起,也没有来问她,她不由自主挪了过去,在他的背后站了片刻,突地伸出手去,从背后拥住了他的腰。
“你会像他们一样,怀疑是我做的吗?”
赵樽没有回头,干燥温暖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不会。”
话不需要太多,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足够。
没有什么比来自他的信任更为重要的了。夏初七感动得吸了吸鼻子,两只手臂铁钳子似的,箍在他腰间,紧了又紧,紧得密不透风,紧得边上侍立的丫头们都不敢再抬头,紧得她自家都觉得矫情了,才低低道歉,“爷,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看护好她。”
赵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拍拍她的手,声音喑哑而低沉。
“去,让人给爷备点吃的,端到这里来。”
原来他还没有吃饭?一定是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可他肯定没有想到却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吧?突然的,对于没能让赵梓月苏醒过来,夏初七更加歉疚。
“我一定会治好她的,你放心,她一定会醒过来。”
赵樽解开她的手,回过头来,唇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
“嗯,我相信。快去,肚子饿了。”
从这一点上看来,她与赵樽是同一种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眼前的情况有多么的艰难,都得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至于其他的事,也不是饿肚子就能解决的。
很快,王府典厨史泰相亲自领了几个人送了赵樽的晚膳进来。每一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即便谁也不说,可谁都知道府里这一回是真的出大事了,都怕触到了殿下的霉头,惹上一场无妄之灾。
两个人对坐在炕桌边,谁也没有说话。
夏初七先前已经吃过了,就坐在那里侍候他吃东西,为他盛汤夹菜,就如同平常的小妻子,接回了久别的丈夫,半点都不假于他人之手,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那股子贤惠劲儿,瞧得屋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目露惊诧,却没人敢吭声儿。
静。
还是安静。
只有偶尔一两下碗匙的碰撞声。
在一阵安静之中,不多一会儿,郑二宝躬着身子走了过来。
“主子,月毓跪在外头,说要见您。”
赵樽面上没有变化,只淡淡说:“让她先跪着吧。”
“是,爷。”
郑二宝没敢抬眼,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这一顿晚饭,赵樽吃得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尊贵优雅。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屋子里的气氛,也因此一度陷入了冰点。夏初七时不时瞄他一眼,猜度着他的心思,也猜度着外头跪着的月毓,又在打什么主意,但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赵樽吃完晚膳,已经过了亥时。
等把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他才让郑二宝唤了月毓入屋。
同时,也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遣到了外间。
月毓慢慢走了进来,身姿清雅秀丽,和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时一个样子,仍是穿得端庄整齐,还先理了理衣服,才跪下向赵樽磕头,“爷,奴婢有罪。”
赵樽没有看月毓,只拿过丫头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道,“你有何罪?”
月毓抬起头来,就像在衙门里过堂似的,跪得极为端正,“回爷的话,先前梓月公主出了事,奴婢太过焦躁,没有考虑到那许多,由得府里的丫头婆子们围了过来,嚼了舌根子,对公主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尔后,奴婢又照顾不周,使得公主,公主有机会割腕自杀。奴婢有负主子重托,罪无可恕,请爷重重责罚。”
夏初七看着那跪在地上的清婉女子,心里不由冷笑。
她这算避重就轻吗?
不等问罪,先来请罪,果然是一个厉害的主儿。
翘了翘唇角,她很想“呸”她几句,可如今赵樽在这里,这月毓又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丫头,她也不清楚他们主仆间的感情深浅,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开口,只需要冷眼旁观,看戏就成。至于谁演得好,谁演得不好,说来也不关她的事。
“月毓。”
赵樽语气沉稳,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你是那样轻率的人吗?”
一句话,他直入重点,月毓身子颤了一下,咬了咬唇,“爷……”
赵樽淡淡扫她一眼,加重了语气,“老实交代吧。”
“奴婢,奴婢当时知道了那件事,确实是忧思过重,脑子都傻了,没有考虑到那许多。”月毓眼眶盈了一些泪水,看着赵樽冷漠得冰块一样的脸,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夏初七,然后才垂下眸子去,“除了这个,奴婢再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
夏初七默默地看着她,觉得她不是这样笨的人。
依了她的为人,又怎会没有考虑到赵樽的脾气和性格?他是那样好糊弄的男人吗?如果她月毓真是如此不堪重用的人,赵樽又怎会让她掌握了晋王府后院的事务这么多年?
“青藤!”
随着赵樽的低喝声,青藤小丫头从外面进来了。
“把你主子出事之后,屋子里被人换掉的熏香拿给她看。”
青藤答了一声“是”,上前几步,将手里捧着的一个小锡匣子打开,放在了月毓的面前。而小锡匣里面装着的明显是燃过的残香。
只看一眼,月毓端庄的面色就是一白,“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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