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赵樽的十二名贴身侍卫,个个都不是普通的人。不仅侍卫长陈景是武状元出身,其他人也都是随他风里来雨里去,经过战场,经过鲜血洗礼,浪里淘沙出来的金子。
这二鬼也与大晏大多数的兵士一样,出身军户,少年时便骁勇机智,擅长骑射,在没有跟随赵樽前,便已经是京军里有名的斥候,在军中最高的职务是从五品的副千户。像他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成为领兵一方的大将军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赵樽只让他去做一名普通先锋兵,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当然,对于二鬼来说,不管什么惩罚,都是宽恕。
重重地磕头在地,他长长作了一揖。
“谢殿下恩典,属下必将不负所望。”
浅浅眯着眸子,赵樽揉了揉额头。
“是立功回来迎娶公主,还是死在漠北战场,看你的造化了。”
鼻子狠狠一酸,二鬼起身拱手,“属下走后,殿下多注意身子。”
“去吧。”赵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二鬼动了动嘴皮了,看了看内室的方向,像是要说些什么诀别的话,可又无从说出口,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樽,看着这个自己跟随了两年多的主子,默默退了出去。不料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二鬼心里一凛,回头一看,却见赵樽面沉如水,“走后门。”
“是,属下谢爷大恩!”再一次磕头,二鬼一步三回头,终于在门口转了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等青棠院离开了视线,他才抹了一把脸,擦去眼角那一颗泪珠。
通传声落下不久,老皇帝就急匆匆迈入青棠院了。
一个封建王朝最大掌权人的威严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影视剧中见过。这几日她也曾想过在中和节上见到这个传说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战睿智通达的天子时,该做何想法。可当老皇帝冷不丁就驾临晋王府,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才晓得,事到临头,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
迎难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头长随和侍卫们,个个都是机敏的人,得了信儿,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就像煮水饺下锅似的,一路跪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山呼万岁。
夏初七随了众人一同接驾,这次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岁”,再一听耳边“万岁”声声,她耳朵震得发麻之余,心里也一阵阵悸动发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虚传。
她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到老皇帝喊“平身”,只觉耳边一阵衣袍飘飘,脚步声就远去了。等她再抬头时,却见洪泰帝带了崔英达径直穿过跪拜的人群,直接入了青棠院的内室。
很显然,赵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他的火气也大发了!沉寂一下,夏初七在赵樽的眼神示意下,一起规规矩矩地随后跟了上去,一同进入了赵梓月的屋子。
先前为了能让赵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可如今万岁爷来了,侍婢们又重新在烛台上多燃了几支烛火。屋内光线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阴霾,而床幔之后,鬓发松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面色越发苍白起来。
“女儿……”
这是夏初七听见洪泰帝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柔软,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没有唤赵梓月的名字,只一句平常父亲常唤的“女儿”,就让他走下了神坛,与普通父亲在见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时,情绪并无半分的差别。也再一次佐证了,赵梓月确实深得圣宠。
对于天家皇帝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个孩子,若都这样爱,他哪里爱得过来?如今漏夜换了常服过来,原因只有一个——他真是爱极了赵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赵梓月的手,低声说了一会儿鼓励和安慰的话,才长长地叹了一声,肩膀微微一动,人便慢悠悠地转过了身来。一转头,他面色断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一扫,室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但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如同最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荐,他就认出了她来。
因为在这个屋子里,除了赵樽,就她一个“男人”。
微微怔了怔,夏初七走上前去,慢慢跪到,“臣楚七参见皇上。”
洪泰帝坐在赵梓月的床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是再难隐藏那一份为女儿痛心的情绪,原本平静的声音,突地激动起来,“朕把女儿许配给你,可是屈了你?”
“公主殿下天姿国色,温良恭美,臣不屈。”低着头,夏初七将这几个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来问你,你既然不敢,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从未有想过要伤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声,可声音未落,那老皇帝却倏地怒了,“还敢狡辩?!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为何会躺在这里,昏迷不醒?”
这不是不讲理吗?夏初七心里咕噜着,可又不得不承认,老皇帝他是天子,还真就有不讲理的权力。默默地抬起头来,她咬了咬牙,顺着老皇帝的话头解释,半句都不敢提“不愿”。
“回陛下的话,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荣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难料,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臣惶恐,却委实冤枉……”
洪泰帝沉下脸来,缓缓地问,“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做驸马的?”
头皮有些发麻,夏初七垂着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愿。”
“好,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洪泰帝冷眼瞧着她,一双老眼里带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怨,还有威严,那些情绪生生揉合在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顿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话里的意味,他突然别过脸去,低喝一声。
“崔英达!”
“奴才在。”老太监躬着身子就过来了。
洪泰帝冷冷一哼,就像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者为她安排了结局似的,情绪平和下来,打量着夏初七,厚厚眼睑下,一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全是杀气,一点感情色彩都无。
“呈上来!”
“是,陛下。”崔英达极会揣摩圣意,跟随在洪泰帝身边时日不短了,都不需要皇帝再多吩咐一句,他挥了挥拂尘,一个身装内侍圆领常服的小太监便端着一个鎏金的托盘上来了。
托盘底,垫了一层软软的红绸丝布,上面放了一个白玉般晶莹的酒壶,酒壶的旁边有一个通体玉质的酒杯,酒杯里已经盛好了酒液,与那精工鎏金的托盘点缀在一起,如同白玉落红,煞是好看。
“这酒,是朕赏你的。”
什么?洪泰帝一语即出,夏初七脑袋上就像着了一记闷雷。顿时气血上涌,呼吸不畅,如今当场被人给判了死刑一样,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一个“赏”字外加一杯“酒”,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那意味自然是不同的。夏初七以前看过太多赐毒酒赐白绫的桥段,对于这个事也不算太稀奇。唯一觉得稀奇的是,第一回见到老皇帝,他便要赐她一死?
难道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扫视着他,她不太敢判断皇帝心里的真实想法。
心脏“怦怦”上演着混乱的节奏,她正揣摩着圣意想该怎样回答,肩膀上却被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她抬头,见到的是赵樽一双深不见底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眼睛。诡异的,她冲他笑了一下。都要被赐毒酒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笑。也许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己出头,算是一种感激吧。
赵樽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边,“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这等事情,父皇若是一定要问责,儿臣首当其冲,应当喝下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脸色早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老十九,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赵樽转过头来,看了看夏初七,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有损梓月的声名。而且梓月喜欢驸马,若等她醒来,得知父皇杀了她的驸马,她又该如何自处?”
“喜欢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这丫头存的是什么心思?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还要护着这个人吗?”
他斜扫着夏初七,满眼都是恼意。
赵樽没有抬头,只是将怀里的东西呈了出来。
“这是梓月手写,请父皇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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