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微微一愣,对她的话却不怎么认可,“你说得那些大道理,俺也不懂。俺就想说,爷们儿是你的,俺这老太婆也不好管太多,大牛他是个犟眼子,但不是不懂得孝顺爹娘的孩子。这里有俺亲自烙的饼,家乡的口味,是大牛爱吃的,你带到营里去给他。”
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烙饼,赵如娜微微一愣,“是,老夫人。”
老太太意有所指地又道:“今晚上,你也甭回来了。”
赵如娜听得这话,拿饼的手顿住了。
老太太眼皮儿翻了翻,念叨念叨,“你也别怪俺多事,俺明说了吧,俺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俺早点抱上孙子。俺的儿子俺了解,他没什么歪心眼子,这么些年也没个相好的姑娘,郡主你这么个水葱似的大闺女跟了俺儿子,他不亏。去吧,俺的大孙子靠你了……”
赵如娜脸颊有些烫,却没有再辩解,接过刘婆子递来的一包烙饼,垂头躬身,应一声“是”,便退出了上房。
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套了一辆马车,她领着绿儿就出了定安侯府。一路上,夜风轻拂,她却有些迷茫。这世上,究竟有几个女子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几乎下意识的,她突地想起了景宜郡主。
赵如娜打心眼儿里羡慕她,洒脱,自由自在,不肯受人约束。她就像那关不住的鸟,在笼子外面飞来飞去,与她隔着笼子讲话。而她自己,就是笼子里面的那里鸟,永远飞不出那金丝笼,就连那笼中的一小块地的安宁都不可得。
从京师城去京郊驻军营地,要走好长一段路。
赵如娜捂着烙饼,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听营房门口有人低喝。
“做什么的?”
绿儿挂着笑,赶紧上前,“兵爷,这是咱定安侯府的侧夫人,来给侯爷送东西。”
那兵士愣了愣,正准备差人进去禀报,营房里头就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很快几个人策马出来,速度极快。大门的栅栏拉开了,立在马上的人,可不正是陈大牛?
他道:“大晚上的,都堵在这里做甚?”
那兵卒低头,拱手回禀:“侯爷,是侧夫人。”
陈大牛猛地侧眸,这才看见立在马车下面的赵如娜,愣了一瞬,他使劲端了一下挂着红缨的头盔,清了清嗓子,才问她:“你,找俺有事?”
这是自打那天的洞房之夜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地方,尽管有营中火把,可却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不过,赵如娜也庆幸有夜色的掩护,不会让他看出自己的尴尬来。
她福了福身,淡淡地道:“侯爷,老夫人让妾身给您送烙饼来。”
陈大牛一怔,清了清嗓子,板着脸侧过头去,喊了一眼躲在他背后“哧哧”发笑的副将,“耿三儿,给俺收下。”
“好嘞!”耿三友答着,瞄向赵如娜,“嫂子,里头歇一会儿?”
赵如娜心跳加快,抬头看着陈大牛夜幕下的侧脸,想到夏初七的话,想到老太太的嘱托,正准备抬步,却见陈大牛瞪了耿三友一眼,低低说出一句,“营房里都是爷们儿,不方便。你先回去,给俺娘说,俺明儿回去看她。”
赵如娜庆幸自己那只脚没有迈出去,要不然多丢人?
她来自皇室,自有她的骄傲。
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和女人成了婚都是这样,可他不耐烦,她也不便多说。反正烙饼送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不是她不愿意留下来,是他不让她留下来。
“是,侯爷,妾身这就回去。”
陈大牛看她一眼,又喝,“耿三,派人送夫人回府。”
赵如娜递上烙饼,“不必了,妾身这有马车,原路返回就是。”说罢她没有看他,径直调头上了马车,在车夫的“驭”声里,马车轮子骨碌碌转动着离开了。
耿三友瞧了瞧手上的烙饼,挤眉弄眼的笑,“大牛你也真是,嫂子人都来了,你又何必赶人走?真是不懂你,这么俏的媳妇儿不睡,留着看啊?”
“滚!”陈大牛扯了把缰绳,低吼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得紧,脊背上还有汗,“营里的事交给你了,俺得入宫去,陛下紧急召见。这战,要打起来了。”
耿三友点头,丢一个烙饼给他,“烙饼来一个先!”
陈大牛接过烙饼,“驾”一声儿,策马奔了出去。可烙饼咬在嘴里,他才发现这么远的路,饼子还是热乎乎的,一点儿都没有凉。停下咀嚼,他不由望了一眼马车的方向,又埋头啃了一口烙饼,觉得身上很是舒坦。
赵如娜听见了他从马车边上策马而过的声音,不过却没有撩开帘子去看。不珍视她的人,她没有必要太过在乎。日子怎么过都是过,这样更好。
马车里点着一盏桐油灯,灰暗的光线,映着她白生生的脸,一路到定安侯府都没有变过。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是停在了侯府大门,车夫驭马离开了,她领着绿儿刚踏上侯府大门的台阶,就听得墙角有人喊了一声“菁华”。
熟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不想理会,可那人又喊了一声。她害怕他的喊声引起旁人的注意,瞥头看了一眼绿儿,嘱咐她守在外面,这才四处看了看,走了过去。
“你怎会在这里?”
顾怀看见她很激动,一把将她拽入墙角大树的阴影里。
“菁华,我问小厮说你出去了,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赵如娜这才发现,他手里拎了一个大包袱。
“你找我做什么?”
“菁华,这些日子我吃不香,睡不着,每日都想你。我想好了,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从此海角天涯,再也不分开了。”
赵如娜心里一惊,不轻不重地甩开他的手。
“早做什么去了?如今迟了。”
“菁华……”顾怀拔高了一点声音,又抓住她。
“你这是做什么?”赵如娜低喝一声,“这里是定安侯府,你是怕人家不知道我与你的事,还是你怕我日子太好过?顾怀,实话告诉你,我是喜欢过你,可从我入侯府那天起,我便是他的人了,你我再无相干。以后你不要来找我,即便遇见,也请你自重,叫我郡主。”
说罢不等顾怀吭声,她扯开他的手,提着裙裾转身就要走,可顾怀却死死拽住她,声音满是痴恋,“菁华,对不住,那天都是我不好。我如今真的都想好了,什么都不顾了,为了你,做什么都可以,你跟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赵如娜眼窝有些热,死死拧着他的手。
“放开!你不要再缠着我,要不然……”
她话没说完,突地听见绿儿“啊”的轻喊了一声,一道黑影便从树上跳了下来,紧跟着又是一道。耳边一阵疾风掠过,她尚未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那抵在她脖上的东西,正是一把匕首。
“侧夫人,跟我们走一趟。”
赵如娜嘴巴被捂着,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那顾怀吓得身子颤抖着,不住拱手讨饶,“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放开她,放开……”
“有意思,定安侯的侧夫人私会相好……”那黑影低低一笑,“兄弟们,一并带走!”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顾怀声音有些发颤,刚喊出一句,脖子一痛,就被人打晕在地上。赵如娜看着两个黑衣人扛起他,又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包袱,狠狠一闭眼。
从此,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乾清宫暖阁里,洪泰帝为漏夜前来的赵樽和陈大牛赐了座。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坐下说话。”
皇帝赐坐,那是恩典。两个人谢了恩,在下首坐定。崔英达殷勤地躬着身子上了茶,等幽香的茶气弥漫在大殿中,洪泰帝的手才从茶盖上抬起,扫视他二人一眼,道,“老十九,陈相,朕为什么急着召你们来,你们心里应当有数了。想我大晏兵强马壮,国力昌隆,何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可如今事情出了,朕以为,陶经武纵然该死,北狄更该死。”
自顾自说了一通,他目光微微敛起。
“话虽如此,却不可轻敌,哈萨尔是个人物,是北狄难得的大将之才,又身负太子之职,如今在北狄威望甚高,就连色目人也都对他青睐有加。这个人将来定会成为我大晏劲敌,必须除去。”
帝王威仪在烛火下,越发凛冽强势。
赵樽与陈大牛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只有老皇帝铿锵有力的声音,此起彼伏,“朕想好了,你二人分兵两路北征,合击哈萨尔,必能一举拿下。陈相你从大同府侧翼包抄,老十九率部直插庆州、永平,给陶经武一个迎头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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