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万人的驻军人人自危,透入骨髓的冷意和时疫的恐惧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一时间,营中火把龙蛇一般,喊杀喊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夏廷德的兵卒,好像还真是生病疲乏,战斗力极大的减弱,以绝多的人数,竟是许久都占不到兀良罕的便宜。。
反观赵樽的北伐军,却没有人染上时疫。
这样的情况,不免让人产生了诸多猜测。
赵樽先前要夺下那兀良罕的托娅公主,如今魏国公的人,偏生染上时疫之症。就在双方争夺托娅的时候,南坡军囤突然被人偷袭。太多的巧合,那便不再是真正的巧合。魏国公麾下的将士,有许多人怒了,在有心人的提醒挑唆之下,矛头纷纷指向赵樽,原本有一部分支持赵樽,要与他在万人书上签字画押,请朝廷改立储君的人,都有一种受了他欺骗的心理,调头倒戈。
可这些事情对赵樽来说,都无半分影响。
他如今只狂躁一个事,阿七去了哪里?
整个阴山都翻了个遍,却没有人。若不是今晚上这般的乱,或许还能找出一点头绪,可这会子,阴山乱成一窝蜂,雪地上横七竖八交错的都是脚印。夏廷德的二十万大军,就像潮涌似的四处窜动,阵脚大乱,兀良罕的人又都蜂拥而上,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线索。
那几个扛着麻袋跑的人已经被抓住。
解开的麻袋里面,没有夏初七,而是一个被捆绑的舞姬。
赵樽气得一脚踹出去,把帐中的椅子踢得飞出数丈。
“这般简单的调虎离山,你竟然中计?”
甲一低垂着头,手心攥紧,唇色发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辩解,只“扑通”一声跪下,沉声道,“属下辜负殿下重托,请殿下责罚。”
赵樽狠狠瞪着他,目光一片猩红,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许多跟了他多年的人都骇住了,脊背一阵生寒。包括郑二宝,都从来没有见过赵樽怒成这般样子,就像一头随时准备拆吃人肉的野兽,带着一种癫狂的姿态,让人不寒而栗,谁也不敢多出一声。可过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摆了摆手。
“起来。”
人人都会犯错,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犯低级错误,百密尚有一疏,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不出半点纰漏。在那种情况下,甲一认定帐中只有夏初七一人在睡觉,看见扛了麻袋出来,里面有女人的呜呜声,自会条件反射地去追,哪会想到那个是假?
“夏廷德!”
赵樽突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样子宛如杀神临世。
“老子从此与他势不两立。”
沉默的陈景惊问,“殿下的意思是?”
赵樽冷目如刃,“你说呢?这般大的风雪,兀良罕怎可能调动那样多的人马赶来阴山而不被斥侯发现?又怎会那般巧,他的人中了时疫,而我军却无事?明显的栽赃陷害。”
顿了一下,他冷冷掠过众人的面,眸子更暗,“夏廷德以自损兵力为代价,以达到诬陷我与兀良罕勾结的目的,救赵绵泽于水火,还掳去阿七,这一箭双雕实在歹毒。这个老匹夫,竟如此狠心牺牲跟他奔命的将士,阴毒之心非常人可比。但也玩得精彩,本王倒是小看他了。”
一拳砸在案几上,他声音微哑,却字字如刀。
“今日之辱,本王必将十倍偿还!”
陈景问,“殿下,现下我们怎么办?”
“等!”他冷冷一哼,“他既然掳了人,自然会有交换条件。”
天光大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了,风还在继续刮,刮得雪屑飞扬,雪沫翻飞。卯时,久久阴霾的云层上空,竟慢慢浮现出一丝霞光来,挂在天际,妖娆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火红火红的样子,如同在滴血。天晴了,苍穹明亮,天空高远,但整个阴山都布满一层无法排遣的阴霾,还有无数鲜血和死尸带来的呜咽和悲凉。
昨夜夏廷德的阴山大营与“兀良罕”一役,南坡守卫军囤的将士几乎全体阵亡,而阴山军中得了“时疫之症”的人,统共也有两三万,其中无数人死亡。听得这消息,正在为赵樽摆膳的二宝公公,这个向来除了他家主子爷,从不关心他人死活的人,都忍不住掩袖哀鸣了。
“太惨了,太冤了。”
“我看夏廷德手下的兵卒在处理尸体……”陈景堂堂七尺男儿,想到那些无辜死亡的人,语气凝噎,“他们在雪地上挖了个大坑,就那般埋了。这老匹夫,为了倒打一耙真是下足了血本,实在歹毒之极。”
以几万自己人的生命为代价,这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知晓往事的人都明白,三年前魏国公府的血案,那些与夏廷德一脉相连的亲人他都没有多怜惜几分,又怎会怜悯这些与他毫无相干的将士性命?
众人皆在议论纷纷,只有赵樽坐在主位上没有动静。
他好像一直都未有过什么动作。
昨天晚上,整个阴山无人睡眠,他也是一样。
一身战袍未换,黑玉束冠,冷峻的面色略显苍白,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平添了一抹暗炙,布满了红通通的血丝。人还算平静,浑身上下一如既往的高冷华贵,就像他没有为任何人担心一般。但熟悉他的人都知,他正处于狂躁易怒的边缘。
“报——”就在这紧张焦躁的气氛中,营外有人匆匆进来,带入了一屋子的凉气,也给大家带来了希望,“殿下,魏国公差人来说,有紧要军务,务必请殿下过去相商。”
丙一向来口快,接过话去,“这夏老狗,也不知打什么主意。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装着若无其事,商谈军务?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
赵樽摆了摆,掌心撑在案几上,慢慢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厚重的狐裘大氅,一双眸子冷得比外间刺骨的风雪还要令人生寒。
“且去看看,他玩什么花样。”
他没有表情,可出口时,声音竟有些许沙哑。
“是,殿下。”
众人皆知,赵樽此人,穷这一生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什么东西。如今唯一在意的无非一个妇人罢了,竟被人因此三番五次的挑衅。看着他这般,这一帮跟着他的人,目光都是艰涩。
赵樽过去的时候,不仅夏氏父子在座,就连东方青玄也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袭红袍如昨日般鲜亮,看上去极是从容,面色一如既往的妖娆如花。可细心看去,仍是能从他略带浅笑的眸子中,瞧出一抹不同往日的森凉,还有与赵樽一模一样的红血丝。
“殿下。”夏廷德叹息,“老夫找你与大都督过来,是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商议。”
赵樽轻唔一声,坐在主位,看上去漫不经心,“何事?”
夏廷德审视着他的表情,长叹一声,“不瞒殿下你说,这次老夫栽了个大跟头啊。为了大晏社稷安危,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半盏茶前,老夫接到南坡军囤的将士来报,眼看就要拿下军囤,兀良罕却告诉他们,昨夜抓了殿下你的心爱之人,如今困于军囤洞穴之中,若是老夫的人再进一步,便要杀人毁尸……”
抚了抚脖子上的伤口,他观察着赵樽和东方青玄的面色,极是惋惜地咳了一声,“若是老夫的人,老夫自是当以大局为重,牺牲他一人,换来兀良罕的覆灭,那也算他的造化。可事关殿下,老夫不敢擅自做主,这才请了二位过来,商议对策。”
夏廷德样子极是诚挚,若非熟悉他的为人,定能被他无辜的样子蒙骗过去。
但赵樽何许人也?他凉凉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消息既是传给魏国公的,魏国公可自行决断。”
夏廷德微微一愣,眸底寒光微闪,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无情,考虑一下,竟又笑望东方青玄,“大都督以为呢?”
东方青玄笑了笑,凤眸妖冶如火,“魏国公问得真是可笑。晋王殿下的人,殿下都无所谓,与本座何干?”
“那是那是,是老夫唐突了。”夏廷德打了个哈哈,轻咳一声,喊了传令兵进来,冷着嗓子吩咐,“去,传令给罗本昌,告诉他,不必理会里间人的死活。一个时辰之内,给老夫拿下南坡军囤。”
“是,属下遵命。”
那人瞄他一眼,领命下去了。
可不管是赵樽还是东方青玄,都只是从容的坐于椅子上,丝毫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倒令夏廷德有些不解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赵樽与东方二人很默契。
对于已然落到对方手中的人,越是表现的看重,价码就越是会被人抬高,导致无法营救。很明显夏廷德在试探他们,而此人老奸巨猾,楚七如今到底在不在南坡军囤,根本就无从判定,他们又岂能轻易钻入圈套?
谁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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