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吸了一口凉气,夏初七严重怀疑大晏王朝是不是国库空虚,做王爷的连饭都快吃不饱了。要不然,以他一个手握兵权的亲王之尊,怎么就这么穷呢?第一回赖掉她的诊金如果算是意外,那如今连她劳动所得的八十两都要诓了去,要不是太穷,便只能证明这厮天生就是吃煤炭的人——黑良心了。
正在这时,郑二宝躬身入了暖阁。
“爷,饭摆好了,先用膳吧。”
事实证明,他穷个鬼啊!
老子当了皇帝的人,那肚皮就是金贵得紧。别瞧杵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驿站,谁又敢短了他的吃喝?只见那牡丹式填漆的小桌上,那鲜嫩乳白的三丝银鱼羹,那闻之生津的爆灼羊肚,那味嫩可口的糟腌大红虾,那外脆里酥的南瓜饼,尤其是那一只香沁肺腑的田园烧鸡,让饥肠辘辘的夏初七口水咽了又咽,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桌面上的吃食移不开眼。
可赵樽却完全忽略了她,在郑二宝殷勤的服侍下,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咽了一口唾沫,夏初七不想饿在这里看人山珍海味,准备闪人了。
“殿下……”
不等说完,郑二宝眼神儿就刺了过来。里头赤裸裸写着几个大字——殿下吃饭,不许说话。
果然阉人无好货!
恶毒地诅咒着他下辈子也没有小丁丁,夏初七歹心再起,变了调儿的轻喊。
“殿下,吃不得——”
赵樽偏头,看了过来。
夏初七垂着头,“殿下有所不知,大红虾最忌南瓜,食则肠鸣拉痢。更不可与鸡肉同食,小则生疔疮长脓肿,大则遍体疮疖溃烂,呕血飧泄……”
吃啊吃啊!看你还吃不吃得下去。
果然,他显然被恶心得没了食欲,抿了抿冷冰冰的唇角,皱起眉头,思考一般仔细在几盘菜上溜了一圈儿,淡淡看向她。
“拿只糟虾剥了。”
啊唷?
让她试吃,看会不会食物中毒?
丫好歹毒的心肠。不过,她喜欢!
夏初七愉快地对着大红虾伸出了罪恶的黑手,剥了糟虾外面裹着的虾壳,她正准备入口,却听赵樽重重轻咳。
“剥得不错。”
一只爪子伸了过来,她香喷喷的糟虾很快便落入了贼口。可那尊贵的贼人眉头微微一皱,只咬一口便像是不可忍受一般,吐了出来。
“太咸!郑二宝,回头扣掉厨房这月的月钱。”
夏初七手指僵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讨厌的衣冠禽兽。
他是不是特喜欢玩人?
他让她拿一个虾,是帮他剥开?
他根本就没有被她疮疖脓肿恶心到?
他当她是家里的奴才呢?使唤得这么天经地义!
饿着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鲜美的大肥虾被嫌弃在瓷碟里,再眼睁睁看着一盘盘没有动几筷子的珍馐佳肴被撤了下去。默默念叨着“锄禾日当午”,相信这个家伙一定会遭天谴的。
等一切都归置妥当了,他懒洋洋往太师椅上一座,冷冰冰地关注起她这个可怜的药铺伙计来。
“饿了?”
夏初七心里头问候着他家祖宗,脸上却带着小意的微笑。
“小的……不饿了。看殿下就饱了。”
赵樽对她的“隔山打牛”,似乎并未察觉。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瞧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才淡淡发问:“可是想知道《青囊书》上都写了什么?”
她当然想知道。
可吃了一次亏,她不想再吃第二次。
她完全相信,再和这个封建王爷玩下去,指不定还得倒赔八十两。
摇了摇头,她状若服帖的轻声儿道:“殿下要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回药堂了,东家还等着小的回去捣药呢。”
赵樽眉梢一扬,“不用本王替你译注?”
什么?夏初七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会相信他会好心替自己翻译。可《青囊书》的吸引力巨大,她不想问却还是问出了口:“殿下,想要小的替你做什么?”
“聪明。”赵樽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从桌上捡了个蜜橘丢给她,“吃着。”
夏初七差点儿泪了。
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节奏?
蜜橘个头不大,可皮薄瓤嫩,水分极多,一入嘴便有一股子清甜味儿。大概是饿得太狠了,她觉得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水果,简直口舌生香,回味悠长,可橘子刚入喉,却听那人慢慢悠悠,冷声冷语地叹了一口气。
“驿站的城墙墩下有个狗洞……”
咯噔!夏初七心颤了一下。
“最近总有野狗进进出出,扰得本王不得安宁……”
想到她钻狗洞时的身姿,夏初七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他瞧出表情不自在来。
“小子若能在两刻钟内把狗洞给夯土填实了,本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还考虑过鬼。
他冷飕飕的目光,让她有分分钟都会被识破身份的惊吓。这样很容易短命的。
人心如此险恶。她只想用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走!
“呵呵呵,殿下您错爱了,小子生来体弱,不惯夯土……”
赵樽漫不经心瞟她一眼,并没有如她想象中再出点什么糟践的招儿来为难她,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给她一个,便朝郑二宝摆了摆手。
“送他出去。”
八十两虽没了,好在捡回了小命儿。
出得玉皇阁,夏初七三步并着两步,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这鬼地方。
在郑二宝的引领下,她沿着来时的路,往驿馆院去找等在那里的顾阿娇。
不料,刚行至东北角的马号,便听得里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号啕声。
“不要……你们骗人……我草儿不在这里……我要回家……”
傻子?
夏初七面色一变,如被雷劈。
若说在这个陌生的世道,还有谁能让她撂不开手,那就只剩下这脑子不灵光的兰大傻子了。
傻子他人笨,可实心实意待她好。
这会儿听着他哭哭啼啼像是受了活天冤枉的声音,她心口揪得慌。
那感觉,就好像亲生儿子被人欺负了的娘,过不得了。
大概她表情太过狰狞,郑二宝斜斜瞄了过来。
“小子,你是脚沾在地上了,还是等着咱家留你吃饭啊?”
收回心神儿,夏初七堆起个笑意来,捂了捂耳朵。
“公公,我听里头那人的声音闹腾得慌,在哭什么呀?”
郑二宝纳了一闷,才恍然大悟,“你说马号里关着的那个傻子呀?”
夏初七点了点头,“他怎么了?”
“呵,怪只怪这小子命不好。我们家主子爷有个稀罕的玩意儿,被这傻子他家小娘子给偷跑了。那小娘子溜了,这傻子还眼巴巴跑到驿站门口来哭着寻人。这不,让守门侍卫给逮了回来。我们主子爷说了,要是到明儿晌午他家小娘子还不拿东西来换人,就把这傻子给剥皮抽筋,掏空了心肺,再填上草灰丢到清凌河里去肥鱼——”
郑二宝说得随性,夏初七心里头却一直在透凉风。
出了驿站,没了马车,她与顾阿娇只好走道回去。
一路上,夏初七闷着头想事儿,顾阿娇大概在驿馆院里头等得闲出屁了,不停向她打听晋王殿下的事儿。那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里,仿佛快要溢出水儿来,俨然就是一个怀了春的姑娘。
夏初七心不在焉,“上心了?”
小脸儿唰地一红,顾阿娇声音柔得像那糯米汤圆。
“像殿下那样风姿卓绝的儿郎,有哪个姑娘会不上心的?楚七,我们清岗县里,你见过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人吗?更何况人家还是一个王爷,皮相好还能带兵打仗,哪像那些个绣花枕头,中看不用中?你可知道,那天他领着金卫军往驿道上打马一过,全城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快要疯了。”
疯了,真疯了!
耳朵被她狂轰滥炸着那个贱人的好,夏初七心下烦躁。
“哼,像他那样的男人,家宅里头的女人多了去了,跟着他有什么好?”
顾阿娇羞答答地红了脸。
“要能如愿,哪怕与他做个侍妾也是甘愿的。”
鄙视地瞪她一眼,夏初七无言以对。
“楚七你听人说了吗?县太老爷寻了好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见天地往驿站里头送,又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要我说啊,还不是那些姑娘长得不够美,殿下他看不上……”
“就你美?”初七没好气儿。
捋了捋自家的发辫儿,顾阿娇像是被触到了伤心事,重重一叹,“长得再美又能如何?殿下那龙章风姿的人物,又哪是我这等贫家女儿攀得上的?我可没敢存那份心思,只是思慕一下罢了……改明儿,还不得随了我爹的心愿,随便找个儿郎嫁了。”
她的失落显而易见,夏初七的神思却飘了万里。
“阿娇,走快点,我刚想到还有急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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