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草儿,你不要死,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这人如丧考妣的泣哭声,像个没了娘的孩子,让夏初七无奈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男人长得牛高马大,身量极长,肤色黝黑五官也可以称得上十分端正。只可惜,憨憨痴痴的样子,一看便是智力有问题的人。可如今真心待她好的人,大概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傻子了。
“闭嘴!”她瞪他一眼,“大男人你哭什么哭?回家去吧。”
“不,带你找郎中。”村子里没有郎中,傻子背起她就要往三十里外的清岗县城去。
夏初七咳嗽了一声,拍下他的背。
“真是个傻子,不用去城里了,等会儿你带我采些草药就行。”
回头看一下她苍白的脸和乌紫的嘴巴,兰大傻吸着鼻子抽泣。
“不!你过些日子是要做我媳妇的,我不要你死。”
夏初七哭笑不得。
“你个傻子,还想娶媳妇儿?”
兰大傻子垂下大脑袋,闷闷地低吼,“我才不是傻子!”
夏初七也不过是逗他一下,见他委屈着耷拉脑袋的样子,不由笑了。
“呵,你不傻谁傻啊?找到郎中,你有银子看病吗?”
傻子回头瞅她一眼,“我可以求他,跪下来求,一直给他磕头,他肯定会大发慈悲的。”
夏初七心窝狠狠一酸。
她做了一辈子的孤儿,入了特战队,才被本家叔伯找到,继承了家传《金篆医典》的中医学术。大概过多了艰苦日子,又在特种部队训练过,心脏早就锻炼得比钢筋还硬,哪成想,竟被这傻子感动了。
可不管在哪个世道,没有钱,哪怕跪破膝盖也没有用。
“草儿,可是我惹你生气了?你骂我是傻子吧,我不恼!你骂吧!”傻子看她发闷,有点儿不知所措。夏初七没有吭声,只望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傻瓜!往后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骂你是傻子。”
村人找着了夏初七,自然会好奇她怎么会从猪笼子跑入了芦苇丛。可夏初七支吾着只说是被高人给救了出来,并不往深了说。没了范氏在场,这些寻人的村民也就没有再深究,等入得村来,“寻尸”不成的众人也就各自散了。
鎏年村背靠苍鹰山,共有一百多户人家,除了兰秀才和族公家里有青砖瓦的高墙大院,其他住宅都低矮破旧,合着村外整齐的田埂菜畦,古代农村的风貌让夏初七眼前一亮。
傻子背着她正往家绕,便见着了皂荚树下观望的兰秀才两口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着肚子的范氏,目光满是怨毒。
可碍于族公和“皇命”,她没有当场发作。
不过,夏初七却是仔仔细细多瞅了那兰秀才几眼。
在清岗县,兰子安还没做县太老爷的女婿前,就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自幼被誉为神童,经论律赋无所不通,在锦城府童生试中名列前茅,学问好,长得又俊,举手投足间斯文有礼,村人都说,待明年八月秋闱一过,有了他丈人扶持着,中个举子都是少的,将来肯定得去京师金銮大殿上做头名状元。
“渣男!”
夏初七感叹了一句,见附近已有不少村民在围观着私语,脑子一转,突然回过头去瞥了那兰秀才一眼,怪异的笑了笑,拔高了声儿喊。
“秀才,谢谢你。”
说罢她俯在傻子身上,再不吭声儿了。可村民们却似乎都从这话里品出了味儿来,只有那兰子安还看着她懵懂不知,寻思着夏草那笑容十分好看,目光不由稍深一下。
知夫莫若妻,范氏察觉出来,牙齿磨得更利。
“相公可是觉着那小浪蹄子顺眼了?想纳了回来?”
兰子安惊觉失态,压住奇怪乱蹿的心思,拱手作揖。
“娘子哪里话?我怎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是我们委实不必再与她计较,娘子往后……不必再去找她麻烦了。”
“相公说得极是。”
范氏盯着兰大傻子与夏初七的背影,目露怨恨。
夏初七来到鎏年村三天了。
从傻子和村人的嘴里,她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
她所处的大晏王朝与明代的区划国体极为相似,这个村子叫着鎏年村,隶属于锦城府的清岗县,离县城约三十里左右。但除了一些基本常识之外,以傻子为数不多的脑髓,也问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来。
回去的念头在几次三番的尝试后,就被活生生掐断了。
反正她夏氏孤儿走到哪里都是独单单一个人,到了什么山头,就唱什么歌,哪里的黄土都养人。既然青春还在,不仅有机会实现前世找一个好老公的奋斗理想,还能体会一把另类的封建王朝新农村生活,也不算吃了大亏。
这三天来,托了十九爷的福,她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虽说那天她点到为止的“谢谢你”三个字,很自然地把矛头指向了兰秀才,村子里的议论声更多了,却没有人来找她的晦气。整个村子,或者说整个清岗县都被另外一件大事抓去了注意力。
据传晋王殿下的大军已经到了凌水县,很快要从清岗过驿,全县震动,县老太爷招了里长去,说是为了迎接殿下,清岗沿途要黄沙铺路,要疏水搭桥……
对于那间接帮过自己的十九爷,夏初七没有半毛钱感觉。
她现在比较关注自家的小命儿。可能真应了那句古话,医者不能自医,自从那天沉了河,又在河边上受了风寒,她本就破败的身子不仅没有完全康复,还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大傻子……”她喊得有气无力。
“草儿,我在。”
傻子待她极好,除了傻之外,他身上真没有别的毛病。一年前,当他从苍鹰山脚下把夏草给捡回来开始,两个人就住在这几间破烂透风的茅草屋里。与他两个相依为命的,还有一个打小照顾他的三婶娘。
“傻子,我没力气了,你去帮我采点药吧?”
傻子焉焉的耷着大脑袋,瞧着她重重点头。
“乖!”夏初七习惯把他当成小孩儿,“你记牢了啊,先去村东头靠井边的田埂子上摘点白花蛇舌草,再去村西头的河边湿地上,摘几把鱼腥草。回来后在灶房的锅台边儿上,找几块三婶娘做菜的陈皮……”
夏初七费了老大劲儿,才表述清楚。
等傻子大致领悟着出门寻药去了,她真心觉得和傻子生活,真累啊!
不多一会,她昏沉沉睡去。
梦里,她还在清凌河边上吹冷风。
冷风里,有一条大红色的裤衩子在飞啊飞啊……
突然,一双鸡爪子似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窒息一般的刺痛感,真实得将她从梦里惊醒过来,重重地咳嗽着,刚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
“夏草,你个贱小淫儿,老娘来送你一程……”
夏初七呼吸不畅,拼着一口气儿,攥住范氏的手腕,哑着嗓子厉声低喝。
“泼妇,你他妈在找死?”
范氏手腕一痛,突地瞪大眼睛,觉着她像变了个人儿似的。
“你,你,你怎的不结巴了?力气还这么大?”
夏初七心里冷笑,阴恻恻地凑近了她。
“老子是谁轮得到你来问?警告你,别惹火了我。不然我就让兰秀才休了你!”
范氏瞳孔一缩,“你放屁!我家相公才不会休了我。”
“不会?”夏初七冷笑声声,“你还不晓得吧?兰秀才他本就钟情于我,之前是他说要纳了我回去,我被浸猪笼也是他潜入水底救我上岸的,我两个的感情……”
“你胡说八道!你个贼囚根子烂淫妇,老娘掐死你……”
范氏说到此处,突然盯着她的额头,见鬼一般“啊”了声,“你的额头上?贱人,你是朝廷钦犯对不对?结巴也是假的,对不对?不行,我要告诉我爹去……”
想来夏草之前将额头上那个“贱”字遮得极好,村人都不知情,而范氏与她撕扯时,竟恰好将她的刘海给拂了开。
夏初七心道要糟,正琢磨办法,一个人影突然踹开门儿冲过来,二话不说,老拳一挥,便重重砸在范氏的身上。
“我打死你!”
来人正是傻子。
他性格软弱,长年在村子里被人欺负,范氏嫁过来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见过他愤怒成这副模样,惊惧得瞪大了双眼,她护着大肚皮就哀声连天地叫唤起来。
“大,大兄弟,别,别再打了,嫂子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她喊得可怜,傻子却像吃了火药,根本不理会她。
“坏人,你是坏人。欺负我草儿,我打你!打死你……”
范氏被揍得一脸鲜血,杀猪般大哭,“啊!大兄弟饶……啊!杀人啦!救……”
夏初七赶紧阻止,“傻子!快住手,你要打死她了!”
“不!我打她,就是打死她!她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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