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了!这是要造反啊!”高老爷在家里怒骂。
管家在旁边垂手站着,心中却是不解。霍崇不是早就造反了么,为何高老爷好像此时才明白过来呢?
此时的扬州,也有人很是不解,向酒馆里带了手铐脚镣的犯官提出了差不多的问题。
这几年,从京城来的犯官越来越多。最初的时候江南的人们对于这些人充满了好奇,往往请犯官与押解的差役喝酒。趁机打听京城里头的消息。
之后或许是犯官太多,大家慢慢的就倦怠了。最近几个月,犯官们再次吃香起来。询问犯官的问题则是千篇一律,‘霍崇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霍崇要造反?’
听到这个问题,某位前知州大大叹口气,“诸位,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先帝当政几十年,国家太平。怎么现在突然就这么多人成了反贼?”
众听客原本只是想听点关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反贼霍崇的事情,却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高深的问题。大伙都愣住了,正想听这位犯官继续讲,却见犯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起来。完全不顾听众的反应。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任由情绪发酵,众听客觉得事情好像就是很奇怪。但是这些人不过是些普通人,顶多里面有些读过书的,知道天下出了霍崇这么一个反贼就已经是他们见识的极限,至于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反贼,大伙是完全无法理解。之所以请犯官们喝酒,就是大伙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众人的迷惑中,犯官知州喝完这杯,才继续说道:“诸位,这几年,反贼可不光是霍崇一个。先帝的众多皇子们,有人成了反贼,被圈禁致死。有皇子被圈禁,还没死。反倒是皇子的福晋被皇上下旨,强行给休了,撵回家。撵回家还不算,还要把一个女子下旨逼死,死后还给挫骨扬灰。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子也能称为反贼。诸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么?”
听犯官讲起这件事,从其他犯官那边听过这段的百姓立刻兴奋的问道:“这位爷,你说的是八爷的福晋吧?”
犯官苦笑一下,“诸位既然听过,我也不多说了。省的给诸位惹麻烦。”
“不不不,这位爷,再说来听听呗。”听客们完全来了兴趣。
犯官就将八爷的福晋夸的跟一朵花一样,之后又说出了雍正封老八为廉亲王,一众亲近廉亲王的官员前去恭贺,老八的福晋实在是受不了,索性直接说道:“这有什么好庆贺的,别看现在是亲王,说不定哪天脑袋就要搬家。”
雍正听到老八的福晋竟然直接戳穿了他捧杀的谋划,心中就下了要弄死这个聪明女人的决心。
听客们就爱这口,如此宫闱的内幕,辛秘,还有互相之间是如何结仇,最后如何报复。
这样的故事听的人荡气回肠,也有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立刻就有人再送了好酒过来,菜也给添了几个。
犯官知州喝的尽兴,说完了老八和老八福晋的故事,又把霍崇的经历讲给众听客。
霍崇的故事在官员中早就不是秘密,然而听客们却没机会得知。听说霍崇原来是这几年江南很出名的琉璃火的发明者,大伙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与霍崇产生关联。都惊了。
“诸位,先皇当政时,天下太平。先皇不在了,亲王在总理大臣的位置上兢兢业业,之后成了逆贼,大将军,一等公,平定了青海,打败了准噶尔,然后成了逆贼。各级官员,总督、巡抚、知府,知州,为国效力,就成了逆贼。御史,大伙知道么?御史风闻奏事,本就是参各种贪官污吏。御史写了奏折参了皇上眼前的红人,皇上看到之后,就把御史下狱。这御史奉公执法,也成了逆贼。呵呵,御史啊,这是御史啊!”
明清代说书的人很多,御史这种角色经常出现在各种评书里。百姓们大概是知道御史的职责,他们的职责就是弹劾官员。听闻这位犯官讲述这件事,有些听闻广的百姓直接问道:“这位爷,你说的是谢济世,谢御史么?”
犯官见众人都知道,也不多说谢济世,而是继续说道:“诸位,你说官员们在朝堂之上,难免得罪了皇上和皇上的红人。不敬之罪,皇上说了,大伙就得认。不过霍崇这人,本是个工匠,因为献上琉璃火的配方给十四爷,十四爷凭借琉璃火相助,先打败了准噶尔,又平定了西藏。现在一个乡下的工匠,也能成了反贼。也不知道再接下来,又该是谁来当反贼。反正,这么做下去,迟早全天下都是反贼!”
押解的差役此时已经吃喝的很爽,又听这位犯官说的有些得意忘形,登时站起身喝道:“你在瞎说什么!这是想罪加一等么!”
喝完,直接用铁链扣住犯官的木枷,起身带着犯官走出了酒楼。
那些听客们看差役这反应,并不觉得犯官说错了什么,反倒觉得是差役心虚。对犯官所说的内容更加笃信起来。
差役走后,这边的角落站起一位年轻人,他用有岭南口音的江浙话说道:“老板,结账。”
之后就和其他几位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起离开了。
出了酒楼,同行的年轻人叹道:“月半,你急什么,说不定还有别的犯官会来。”
“何必多听。更不用信。”名叫月半的年轻人笑道。
同伴笑道:“哈哈,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咱们总不能去山东看看那霍崇到底是何等人物吧?难道老高你想去山东不成?”
高月半听到这话,只是乜斜的看了同伴一眼,却没说什么。
一众朋友都是比较熟,见高月半这般神色,熟悉他性格的兄弟赶紧说道:“月半,你可别犯傻。那霍崇可是杀了十万官军。”
“我等又不是官军。”月半答道。
“我们是读书人,怎么能去见一个逆贼。”
高月半本想用‘亲王也是逆贼’来回应同伴,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有些话说出来反倒没意思。
众人回到书院,书院的院长看着一众弟子们回来,不高兴的说道:“又去听犯官讲故事么?”
“是。”高月半爽快的答道。
面对如此诚实的回答,院长脸色更难看了,“既然是犯官,定然是心中有怨恨。若是把他们的话当真,必然会被人带歪。人说,纸上得来,绝知此事要躬行。更不用说道听途说,决不可信。”
见高月半若有所思的模样,院长微微叹口气,“高庞,跟我来。”
到了内室,院长说道:“高庞,最近看你的八股文,里面戾气太重。你这是又旧病复发了么?”
“先生,我只是……我知道了。”高庞欲言又止。
先生却没有就此放过高庞,把他做的八股以及文章拿出来,一处处指出其中的问题。
高庞认真的听着,对先生的指点一言不发。
这种无言的反抗让先生更怒了,喝道:“高庞,若是想有所作为,就得有功名。众多师长都很都看好你,可你这性子里就是却敬畏。若是无敬畏之心,就会冒犯人。朝廷里面的人哪个不是读书的,哪个眼光不厉害。你真以为你藏着心思,别人就看不出来么?”
高庞忍不住了,答道:“那些人那么厉害,不也没看出霍崇早就心怀反意么?”
这下书院院长怒了,“高庞,皇上早就看出霍崇心术不正,这才下旨捉拿。难道皇上看错了不成!”
高庞很尊敬老师,不愿意让老师生气,赶紧说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然而这不诚恳的表现并没有老师放过他,接下来老师又对高庞的自以为是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抨击,同时将高庞的这个性子与他文章与八股里面的东西进行了印证。
老师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表示,高庞的悟性很高,学识很扎实。然而高庞却有种‘六经注我’的狂气。而满清的天下,对这种狂气非常警惕。如果高庞还是如此,别说进士,连举人都考不上。
高庞听的认真,也非常认同老师的评价。
看着高庞的神色,老师更失望了,“高庞,当今天下就是如此,你若是想有所作为,就得和光同尘。你就是太恃才自傲了。想想许负如何评论周亚夫,”
高月半听到这话,忍不住苦笑。
周亚夫是西汉开国功臣绛侯周勃之子。汉文帝后二年,袭父爵为绛侯。开始,周
亚夫做河内郡守,当时有个老妇人许负,以善于看面相著名。有次,周亚夫请她到自己的官府中,为自己看相。许负对他说:“您的命相比较尊贵,三年之后可以封侯,再过八年,就可以做丞相了,地位显贵了。但您再过九年,就会因饥饿而死的。”
周亚夫听了根本不信,他说:“我肯定不会被封侯的,因为我的哥哥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侯爵,即使他死了也会让侄子继承,排不到我。说我饿死也不可能,因为既然我尊贵了,又怎么会饿死呢?”
许负说她只是根据面相得出的结论,她还指着周亚夫的嘴角说:“您的嘴边缘有条竖直的纹到了嘴角,这是种饿死的面相。”周亚夫听了,惊讶不已。
之后周亚夫的一生果然如许负所说,最终因为受不了屈辱绝食而死。
高庞苦笑道:“先生,我可不懂打仗。”
“月半!”院长忍不住叫了高庞的字,“以才干,你以为诸多先生都不识人么?然而你太依靠才干。周亚夫就是死在这上面。若是你还如此,我等实在是不能再帮你。若是你只是个秀才,至少不会害人害己。”
高月半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很绝望。老师们所说的并非恶意,高月半对此非常清楚。但是正如老师所说,高月半是靠自己的才学明白老师们的心情,明白了老师们所说的事情。
然而高月半却发现靠自己的才学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么为何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呢。
周亚夫是个耿直的人,他并不藏着掖着,遇到事情怎么看就怎么讲。
汉景帝老了,周亚夫辞了丞相职务,汉景帝又把他召进宫中设宴招待,想试探他脾气是不是改了,所以他的面前不给放筷子。
周亚夫不高兴地向管事的要筷子,景帝笑着对他说:“莫非这还不能让你高兴吗?”
周亚夫羞愤不已,不乐意地向景帝跪下谢罪。景帝刚说了个“起”,他就马上站了起来,不等景帝再说话,就自己走了。
景帝叹息着说:“这种人怎么能辅佐少主呢?”
高庞读这段的时候,完全搞不明白身为明君的汉景帝这是怎么想的。
故意羞辱人就是对的么?让周亚夫这样的名将如同狗一样匍匐在地,这就是对的么?
高庞也因为恃才自傲,得罪过人。高庞在这样的事情中慢慢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过于傲慢,的确错了。但是那些被得罪的人,也不对。
不过为什么不对,高庞虽然感觉得到,却没办法找出其中的道理。
就如老师所说,当今天下,文人就只能那么做。不做就不行。
高庞知道想当官,就得那么说话和应对,但是那么做是对的么?
正思忖间,院长命道:“半山先生找你,你去见他。”
高月半觉得立刻轻松起来。半山先生是对高月半看好的一众先生里面最宽容的一个,每次拜见半山先生,高月半都觉得轻松又愉快。
当天就准备了行装,高月半第二天乘船过了江,直奔江对面的镇江而去。
到了半山先生家,先生还在午睡,高庞就在书房静静的等着。门口,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露头看了看,高庞对着这孩子挥挥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半山先生叫陈铭泰,小姑娘是陈先生的小女,今年十五岁。有说法,陈先生想把这个女儿嫁给高庞。高庞对此听听就无所谓了,不过他倒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看到这孩子,高庞就想起了自己的外甥女。
都是一样的可爱,都是一样的冰雪聪明。离开故乡琼州已经五六年了,自己的学识如出行前所期待的那帮越来越多,随着学业压力大大降低,思乡之情反倒是越来越重。
“高大哥,给你看个东西。你会喜欢。”小姑娘进来后偷偷说道。
高庞露出了笑容,“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么?”
“嗯。很有趣。”陈家小姑有些急不可耐的说道。
高月半接过藏在书房里的一张告示,看了几眼,就呵呵笑了笑。
见到高月半这般,小娘眼中闪动着颇有悟性的那种光彩,“高大哥,你不会是觉得这又是十四改于四的笑话吧?”
“嗯。”高月半应道。陈家小姑娘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正因为如此,高月半对这孩子毫无男女之情,反倒是觉得这孩子仿佛是自己一个书伴,一个能够谈论事情的朋友。
既然陈家小姑娘都这么认真,高月半提起精神看了下去。
只看到一小半,高月半已经完全看了进去。这是霍崇的檄文,虽然不知道陈铭泰陈半山先生是怎么弄到的,但是里面的内容可着实令高月半入迷。
霍崇在檄文开头就说了,如果在老四和老十四之间,他相信老十四绝无继位的机会。所以霍崇不信什么谣言。
然而霍崇后来听到的消息却让霍崇再次相信了阴谋论的可能。与老四争夺皇位的并非是他的兄弟,而是废太子的儿子。
一桩桩,一件件,霍崇讲述的极为清晰。高庞看完之后,只觉得心中的疑团全部解开。
关于十四变于四的传说已经有好几年,高庞完全不信,觉得这说法实在是太儿戏。也因为这样,高庞还得罪过不少人。
在霍崇的檄文里,高庞看到了霍崇这人对此事的态度竟然和自己一样。而霍崇明显有得到皇室内部消息的来源,连太后在雍正登基之时的反应和言语都知道,可见霍崇对于造反已经准备了很久。
而霍崇为那些原本令人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提供了一个解释思路,众多的异常情况在这个思路下竟然变得完全合情合理。
虽然霍崇表示,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家之言。高庞却已经相信这个解释是大有道理,甚至是真实的原因。
带着欣赏,高庞看到了霍崇在檄文后半段提出的纲领。
首先,霍崇认为胡虏无百年国运。原因是胡虏有传统,无制度。当下满清或许有制度,这个制度就是‘愚民’二字。就是要让整个华夏变得死气沉沉,以便于满清实施满人的统治。
其次,霍崇表示,消灭满清是一种解放。让中华从异族统治,从钳制人们思想的无耻世界中获得解放。
最后,霍崇宣布。自己要建立的新世界,是一个科学、民主、自由、平等的新时代。凡是愿意获得解放的人,都可以到霍崇这里来,一起完成这个伟大理想。为了解放而奋斗。
放下檄文,高庞就听陈家小姑娘说道:“高大哥,你觉得霍崇的故事讲的如何?可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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