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远洋船只运输两吨货物,几乎是无法想象的,除非两吨货物的价格堪比同重量的黄金白银。亨利船长就驾驶着船只趁着稍稍起的北风南下,以最快速度赶回印度。
抵达孟买的时间比预计少了半个月,拿到了东印度公司开的证书,亨利船长在1731年圣诞节前赶回到家乡普利茅斯。一位船长,哪怕是一位退休的船长,在这里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当这位船长拿出大笔钱买地置业,引发了整个普斯茅斯的震惊,各种谣言不胫而走。
比较普通的说法中,亨利船长跑大三角贸易,靠着贩卖黑奴发了财。
比较传奇的说法是船长当上了海盗,拿到了私掠证,抢劫了一艘运输黄金的西班牙海军船只。有人说船长跑去希腊,找到了一处银矿。
这都是比较靠谱的谣言。比这离谱的谣言多得是。还有人说亨利船长前去俄国,成为了叶卡捷琳娜女皇的情人,靠着取悦女皇得到了非常多的赏赐。
又或者认为亨利船长在印度找到了伟大所罗门王宝藏的一小部分,从而拥有了现在的财富。
普斯茅斯这种地方大概也就这么一个水平。至少比乡下好得多。如果是乡下,无论如何都叫不出俄国女皇的名字。当然,便是在普利茅斯,很多人并不知道叶卡捷琳娜女皇在1727年,也就是5年前已经去世。
亨利船长并没有作解释,东印度公司要求他不得透漏商业秘密。船长很清楚东印度公司背后的投资人是谁,乱说话可不仅仅是割舌头,那是要掉脑袋的。
当普利茅斯谣言满天飞的同时,欧罗巴各国王室乃至于皇室的医生都已经亲自屈尊到英国王家医院访问,或者派人前来访问。累的晕头转向的王家医院院长每天都要把腰板挺的笔直,以疲惫却不失尊严的神色面对任何前来的人。仿佛这药是他制作出来,而不是他买来的一样。
吗啡价格虽然有所回落,却以为维持了高价。就在东印度公司准备好好赚一笔的时候,前来访问的人员却突然消失了。东印度公司的负责人大惊,痛骂手下不中用之后,又赶紧派人打听人都去了哪里。
很快,这些人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西班牙王室邀请这些医生到西班牙去晒太阳。
与阴湿潮冷的英格兰相比,西班牙无疑是温暖的。各国王室贵族如果有时间和闲钱,会在冬季到西班牙渡过冬天。
然而这些人走的这么急,肯定有问题。果然,那些已经签署的意向性协议无人提起,因为西班牙人用英国人一半的价格向各国医生出售神药吗啡。
得到消息的东印度公司上层气的大骂,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向西班牙宣战。
也就在此时,在吕宋的西班牙舰队司令织田秀吉也率领船队再次抵达松江府。得知霍崇并没有到南边来,织田秀吉,也就是西班牙人弗朗明哥乘坐华夏商船队的船只赶往即墨港。上岸之后立刻请求面见霍崇。
霍崇并没有去见这个起了个日本名字的西班牙人,现在的糟心事远比想象的多。挖开黄河之后的河水泛滥问题超出想象,山东这边动员起十几万人修建黄河的南河堤。霍崇为了此事甚至连南征的事情都往后放了。
与几十万人的生命财产相比,一个区区西班牙商人根本不重要。
糟心的事情不止在北边,黄河断流之后的影响是连带性的。华夏朝廷这边组织得力,在黄河北归之后就组织相当人力将黄河故道给填上了。只是断水半年多,黄河南河道只剩下许多断断续续的水洼。
在苏北的南入海口因为没有了水,直接引发海水倒灌。黄河几百年形成的冲击平原受到的影响极大。江苏巡抚孔不更送来公文里描述,“自陛下勒黄河北归不过一年,废黄河口两岸土地造海水侵袭,两里平原再为波涛,沿岸盐场毁于一旦。沧海桑田乃千年变化,如今不过须臾之间而已……”
看着几乎是哀求霍崇想想办法的公文,霍崇也有些惊了。如果孔不更没有说瞎话或者过份夸张,苏北几百年中形成的黄河冲击平原正以远超形成的速度在消亡。
本以为是改天换地,没想到弄成了南北夹击。霍崇一时有些呆滞。与这样的冲击相比,区区西班牙舰队司令算个毛啊。
好在冯玉宽此时正好在即墨港为去倭国做准备,他见织田秀吉,并且聊了起来。听织田秀吉询问可否再购买些吗啡,冯玉宽对这药很有印象。水手们难免受伤,轻伤还好,一旦重伤就很难保住性命。麻醉剂在这个时候就能起到大用处。
但是冯玉宽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织田兄弟,你为何对这个如此感兴趣。”
“也没啥,就是莫名的放不下。”织田秀吉叹道。
“直觉么?”冯玉宽也感叹起来。
“啥叫做直觉?”织田秀吉大惑不解。好不容易弄明白了,织田秀吉赶紧纠正道:“那是圣灵引发的启示。”
冯玉宽知道西班牙天主教徒们的坚持,啥都要往他们的神上拉。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狂信徒,冯玉宽笑道:“看来大海战时候的那阵风,也是你们上帝的意志。”
织田秀吉听到这里,当即闭了嘴再不提上帝。英国纳尔逊与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海战,决定胜利的就是那一阵风。如果从天主教的教义来讲,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思。既然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思,那么这阵决定了西班牙命运的风也是上帝的意思。
自己的失败如果是上帝的意思,那就证明西班牙人不受上帝的宠爱了。如果是败给同为天主教一脉的国家,织田秀吉心情可能还会好些。可英国人是叛教者啊!
16世纪宗教改革时期,英格兰新贵族和资产阶级希望加强王权、削弱教会,摆脱教宗的控制。1533年,国王亨利八世禁止英格兰教会向教廷缴纳岁贡。次年,促使国会通过《至尊法案》,规定英格兰教会以国王为英格兰教会的最高元首,并将英格兰教会立为国教。
笃信上帝的西班牙人与背叛上帝的英国人作战,上帝竟然垂青英国人,还有天理么?还有教义么?
冯玉宽看出自己给了西班牙人织田秀吉超出想象的打击,知道自己说的话太重,只能问道:“你要多少?”
“有多少买多少。”
“用什么支付?”
“鹰洋。”织田秀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钱袋,将里面的鹰洋摸出几枚放到桌上。
冯玉宽拿起一枚,虽然见过很多次鹰洋,不过每次拿起这银币都会让冯玉宽感觉很不错。不管是样式或者纯度,西班牙鹰洋都相当不错。在手里把银币高高抛起,等银币落下之时又横着凌空抓住银币。冯玉宽问道:“你带了那么多钱么?”
“当然!我们西班牙从来不缺银币。”西班牙舰队司令织田秀吉自豪的答道。
第二天,冯玉宽就踏上了前往临淄的道路。在路上,冯玉宽有些不解,快六十岁的自己怎么就骑着马,在这寒风里奔波呢?怎么都轮不到自己这老头子受这份罪吧。
思前想后,冯玉宽不得不承认。不管西班牙是不是缺乏银币,至少西班牙商人织田秀吉,也就是弗朗明哥,他携带的西班牙鹰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冯玉宽不跑一趟就感觉有些负罪的程度。
到了临淄,就见霍崇竟然在准备远行,冯玉宽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霍崇无奈的把江苏巡抚孔不更给出来的消息讲给冯玉宽听,冯玉宽也被惊到了,“一年就有两里的海岸被水淹了,这孔不更是在编瞎话啊!”
霍崇也是用了些心力才没说出指责孔不更的话,毕竟孔不更属于外来户,他如果在这件事上说谎话,只会让他失去所有机会。哪怕是从人性逐利的角度,霍崇都不认为孔不更敢说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既然不能批评孔不更,又不想为孔不更背书,霍崇只能询问冯玉宽,“冯大哥不是要去倭国么?怎么跑回来了。”
冯玉宽就把织田秀吉的目的讲给霍崇,霍崇听了之后倒是无所谓,正常商业行为也没啥好反对的。这边正聊着,户部代理尚书韦伯就进来了,“主公,可否调拨食盐南下?”
听到食盐,冯玉宽赶紧说道:“给我多留点。倭国很需要食盐。”
韦伯微微皱起眉头,“冯兄,倭国乃是岛国,怎么会缺盐?”
冯玉宽挠挠脑袋,“俺也不知道为啥,他就是缺。”
说完,冯玉宽又继续挠起了脑袋。
霍崇看着冯玉宽的头皮屑如雪花般飞舞,突然想起件事,“冯大哥,你问问那织田秀吉,有没有从非洲把棕榈种子给咱们弄回来。上次说的时候,他可是说要给咱们弄到手。”
“阿非利加的棕榈种子么?那小子带来了。”
“嗯。那可是好。不过……咱们的船队能到婆罗洲么?”
“婆罗洲……不是说在南海那边上万里远么?”冯玉宽惊讶的问。
“肥皂啊。做肥皂就得有植物油,菜籽油、葵花籽油,咱们人吃都不太够,用来做肥皂也太贵了。婆罗洲有中华移民,只要到了婆罗洲,就能在那边开辟土地,种植油棕榈树。棕榈种子榨油,虽然不怎么能吃,至少能做肥皂。做了肥皂,冯大哥一天一洗头都没问题。”
冯玉宽听到肥皂二字的时候,眼睛就亮了。等霍崇说完,当即来了兴趣,“那棕榈难道不能在山东种么?”
“冯大哥知道荔枝么?”
“好像听说过,还有个啥诗文……”冯玉宽努力想表示自己知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韦伯板着脸念出那句诗。念完之后看霍崇并没有露出认同的表情,当即换了另外一首,“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对。岭南已经够靠南,然而这油棕榈树却是要在比岭南更南,比越南与交趾更南,甚至比暹罗都更靠南的地方才能种。那地方都要到赤道附近了。婆罗洲那边能种,又有中国人。我是很想在那边开辟棕榈种植园。”
冯玉宽有些迷糊,又忍不住用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看着霍崇旁边的韦伯。至少韦伯只是听了听就知道霍崇文邹邹的在说啥,而且还露出听明白了霍崇所说内容的模样。冯家子弟中却没有韦伯这样的读书人。
不过冯玉宽也不想和小辈们怄气,最后就让韦泽写了文公,拿着公文去户部商务司协调货物去了。
等冯玉宽出去,韦伯不解的问道:“主公,为何日本不产盐。”
“日本北部地区海边基本都是山地,位置又和关外同一纬度,不适合晒盐。”
“那……日本南部呢?”
“日本南部受到梅雨季节影响,还经常有台风。台风过处大雨倾盆。”
韦伯是湖北黄石人,听到这话已经明了。不禁苦笑道:“那是挺惨。不过孔不更说,江苏黄河口一年崩塌两里地,沿岸的盐田都毁了……”
“我知道。我正要去看看。”霍崇叹道。
韦伯连忙安抚道:“主公,起码山东产盐。以前看书,说山东有鱼盐之利,没想到用了机灌盐田之后,产盐竟然如此巨大。只是江苏盐田受损如此严重,大概又得有些人要闹事。还请主公多带人马。”
很快,霍崇就在大队人马保护下直奔江苏。孔不更就在徐州等着霍崇,听闻霍崇前来,立刻骑着马前去迎接。半道上接到霍崇,孔不更愁眉紧锁,“主公,不如咱们先去黄河口看看。”
跟随在孔不更身边的几个人听到这话,圆胖的脸上不禁露出惊讶来。霍崇见那些人从未谋面,而且精神面貌与山东队伍完全不同,刚看了这几人两眼,孔不更赶紧介绍,“主公,这些都是苏北盐商,我把他们叫来,是为了让他们为主公讲述苏北盐田的事情。”
话音放落,这几个圆胖脸赶紧给霍崇跪下。孔不更连忙喝道:“之前说了,华夏朝廷不兴跪拜。你们忘记了不成。”
几人赶紧爬起来,连声请罪。见霍崇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几人才讲述起来。原来江苏盐田制盐除了靠海,还依靠黄河入海口附近的芦苇荡。
与山东相比,江苏降雨更多。随便一次降雨就能让盐田毁于一旦。为了尽快出盐,只有靠熬制。芦苇荡就提供了充足的燃料。正因为如此,江苏制盐不仅便宜,熬制食盐还更容易做出品质很高的食盐。所以江苏淮阴的厨子们手艺甲天下,而不是浙江盐商更牛逼。靠的就是这手。
然而黄河只不过断流大半年,这边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因为缺淡水,又遭到海水倒灌,海边芦苇荡遭受到摧残。加上海岸遭到侵蚀,盐田与芦苇荡同时被破坏……
说到这里,几名盐商已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孔不更有些为难的看着霍崇。瞅他的反应,大概是想斥责这几个盐商代表,却又很认同他们所说的内容。
不过霍崇毕竟是造成当下局面的罪魁祸首,孔不更实在是不敢公然指责霍崇的不是。
霍崇倒是没有觉得有何问题。等几人哭完,就带着众人前去遭到灭顶之灾的海边。过了一日,霍崇经过询问,搞明白了私盐的问题。
晚上休息的时候,霍崇挥毫泼墨,开始写关于食盐的评价。
清朝版图大,人口多,需求大,而能够卖盐的机构少之又少,根本无法满足百姓日常需求,而盐又是必需品,这其中的利润十分可观,在市场经济下,有需求就有市场,无论是官、商、民,都是为了“利”而活,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朝廷试图通过管控食盐,来实现独吞食盐这块大蛋糕,可管控力度又不够,于是私盐就出现,仍有清政府如何加大力度进行管控,都无法杜绝,因为本身制度就错了。
这也反应了一个问题,日常必需品所带来的利润是很可观的,可如果想要垄断必需品,并以高价来让民众服从,这是行不通的,从经济学角度来说,商品的价格可以在价值附近波动,可如果远远高于价值,就会出现许多竞争对手,从而拉低其价格,这对于清政府而言也是一样的,清政府想通过其强制力控制盐价,私盐则会拉低价格,使其趋于真实价值。
简而言之,清朝私盐泛滥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政府管控力度不够,而是其根本制度就错了,巨额课税下,政府掠夺了大量财富,而付出劳动力的商民却获得了最少的利润,导致食盐这一行业出现了畸形,在官盐价格日益升高,质量不断下降的情况下,消费者没有理由不选择物美价廉的私盐。
……
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指望通过控制人民必须品价格赚钱。而是提供比私盐更加便宜和高品质的食盐。只要不以民生为主,永远解决不了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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