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头木驴是侯景以古时的攻城武器轒轀(fénwēn)车为原型改造出来的攻城战车。
它的形状像一间活动的尖顶房子,以粗大的圆木为车脊,厚木板为顶,外覆生牛皮,可以抵挡往箭矢飞石,能够容纳十名士卒藏身其中推车前进。
在此之前,这种器械的作用主要是掩护攻城士卒靠近并挖掘城墙,侯景当年攻打建康时,便是用尖头木驴抵近城墙攻城,却被羊侃用瓦罐装油淋灌,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今日韩端并不打算将尖头木驴直接推近城墙。
他的做法是将尖头木驴首尾相连地推进,形成一个密闭的甬道,士卒可以往来其间,城上守军弩箭飞石齐出,却不能伤其分毫。
尖头木驴推过已经填平的护城河,离城墙还有二十丈远便停了下来,士卒们开始在车内挥动镐锄挖掘地道。
没过多一会,城上便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对付这种攻城器械,唯一的办法就是火攻。
二十丈远的距离,用人力投掷火油罐肯定投不了这么远,只能用投石机来抛射。
但几轮投射之后,城上守军才发现投石机同样不好使。
拉拽投石机的力道不好控制,投出的油罐不是太远就是太近,偶尔有一些投到木驴子附近,也没办法用火箭来引燃。
于是,挖地道的民夫士卒们就感觉肚子饿得特别快——实在是香油的香味太过诱人。
投了几轮香油之后,城头上守军果断地停止了投射,转而到城墙根去挖沟。
挖掘长沟切断攻城方挖掘的地道,并派兵驻守,待敌军挖至深沟时再采取火攻或水攻等应对手段,这也是时下对付穴地攻城的唯一办法,效果极佳。
发生在大统十二年(五四六年)的玉璧之战,时任东魏丞相的高欢便采取穴地攻城的办法,守城的西魏名将韦孝宽命人在城墙内挖掘深沟守株待兔,让高欢多日谋划毁于一旦。
但韩端根本不会将地道挖进城内。
两天之后,地道便挖到了城墙下面。
为确保万无一失,韩端和蔡恒亲自带着人将黑火药运进地道,并将其装进五个棺材里。
黑火药爆破的原理,是它在燃烧时发生剧烈氧化反应,并释放出高热、产生大量气体,在极短的时间内体积膨胀至几千倍,于是就会产生爆炸。
所以,黑火药爆炸的威力取决于燃速和空间,燃烧速度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放置空间的密闭性,而棺材就是最合适的容器。
将棺材放置好之后,韩家军又花了半天工夫将地道回填,导火索则用竹管牵引到了护城河边。
经过多次测试,这么长的导火索至少能够燃烧两百息,这段时间足够点火者跑出三百步外,理论上不会出现安全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韩家军所有将士全部在三百步外做好列阵以待。
此时,乌程城头上面,守军也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蔡恒看着站在身前的韩端,满怀期待地问道:“郎主,是否下令点火?”
韩端点了点头,随即却问道:“人都撤回来没有?”
五千斤黑火药的威力到底有多大,韩端心里也没有底,所以才点火之前,必须要确保所有人都在五百步外。
“只有负责点火的人在那儿候命,其他人都回来了。”
韩端猛地一挥手,下达了点火的命令。
令旗挥动,躲藏在地道口的人迅速拿出火刀火石引燃草绒,然后又将草绒凑到了导火索上面,再次确认导火索已经顺着竹管燃烧进去之后,他才转过身来,拼了命地往后面狂奔。
来的时候,郎主可是再三叮嘱,只要点燃导火索,就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否则很有可能受到爆炸波及。
两百息时间很快过去,韩端的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出现哑炮。
一旦哑火,就得重新将地道挖开,耗费时间不说,还有极大的危险。
但他的担心并没持续多久,又过了几十息之后,爆炸如期而至。
因为深埋在地道里的缘故,爆炸的声音并不算很大,远处听起来,就像是突然炸了一个闷雷。
但城下严阵以待的韩军将士还是吓了一大跳,随即,他们便发现了令人惊恐的一幕。
五千斤炸药引燃后产生的强大冲击力,直接将夯土城墙炸塌了近十丈,尘烟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城头。
缺口两侧的城墙仍然在倒塌,处于爆点周围三十丈内的守城士卒已经一个都没能活得下来。
城下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中军处冲锋的鼓号声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疯狂地冲向城墙。
攻城之所以是拿人命来填,原因就在于守城的军队可以依托城墙,居高临下地使用各种武器,对攻城方造成极大的杀伤。
而攻城军队就算是有云梯,有冲车等各种攻城器械,仍然是处于劣势挨打的局面,通常都会付出巨大的伤亡,而且多数时候是无功而返。
但是现在,当挡在眼前的这道城墙轰然倒塌之后,他们就能直接冲进城内。
和敌军短兵相接,韩家军从来就没怕过。
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两千马军将士,他们疯狂地抽打着马匹,在短短三十息之内,便从缺口处冲进了城墙。
后面的步兵也拼了命地往前奔跑,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种时候,有更多的人越快跑是城内,便代表着这场攻城战取得了胜利。
而这个时候,缺口处的守军几乎全被炸死,城内其它地方的陈军根本还没反应得过来,更别说调动士卒来封堵缺口。
黑火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就展现出了恐怖的威力,在坚固的城墙,在它面前,都变得如同纸糊一般。
“郎主,这就是火药!?”
站在韩端身后的吴正张着大嘴,目光之中满是狂热。
有了这等利器,什么样的坚城攻不下?
怪不得郎主昨日敢说“不过在我面前,就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这样的话,原来他已经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错,这就是火药!”
韩端回过头来,郑重地点头道:“若是这样的利器落到敌人手上,对我们就是一场灾难,所以,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哪怕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它泄露出去!”
“而且,火药制造极其复杂,成本也极其高昂,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尽量不要动用!”
虽然知道火药的秘密早晚会泄露,但韩端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延长保密时间,所以,即使是他信任的部曲,该隐瞒的时候也要隐瞒。
“麾下明白!”
韩端将目光转向前面的乌程。
城墙一旦打开缺口,凭借韩家军远高于敌军的兵力和战力,只用了两个时辰,城内便基本结束了战斗。
吴兴太守陈伯固被生擒活捉,这一次韩端没有犹豫,入城安顿下来之后,第二日便将他和吴兴长史、郡尉等主要官吏,以及军中幢主以上将领尽皆斩首。
他必须要施展铁血手段,来告诫敢于死守不降的其他城邑,只要不降,便是死路一条,而且家小也要受到牵连。
攻下乌程之后,大军只歇息了一日,便继续踏上战船前往吴郡。
对韩端来说,吴郡才是他此行的目标,吴兴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之事。
……………………
“郎主,非将士们不用命,实在是城内敌军手段百出,麾下已经想尽了办法,却还是难以应对。”
“手段百出?”韩端有些诧异地问道。
冷兵器时代,守城的手段无非就是高筑城墙、深挖壕沟、防御地道等几种有限的办法,韩端不相信陈伯恭和陆氏能够玩出花来。
“我军刚至之时,于城外架石砲攻正北城墙,城内敌军为防我砲石,用木头造丈余大的框子,及用麻索于框上结成绳网,立于敌楼之上,遇有石弹打去,便被绳网拦住,不能伤其城墙。”
“敌军又以牛羊皮制作成皮帘悬挂于城楼之上,又用麻袋装泥土、糠秕覆盖于城墙,石弹撞击到皮帘即被弹开,中麻袋则停止,皆不能建功。”
“这倒是个法子。”韩端蹙眉道:“那后面你是如何攻城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其它办法,城内守军趁夜出城袭击,烧了我三架石砲。”
马三兴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但韩端仍然将他臭骂了一顿:“你是干什么吃的?营中防守竟然如此松懈?”
“只烧了石砲还好,要是敌军在营中趁乱放火,再趁机袭营,那绝对就是一场大败!”
“不不,郎主,他们没有进大营。”马三兴连忙辩解道:“是天黑收兵的时候,我没有命人将石砲推回大营,所以才被敌军趁虚而入。”
不是在营中还好说,要是真被偷了营的话,韩端就得考虑临阵换将了。
他顿了一顿,又瞪着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将石砲推回去?多使点力气难道要死人?”
“我……我想着第二日还要继续攻城,就……”
“此战结束之后,给我详细写一份战报出来,包括你此番所犯的错误,日后要如何改正,都要一一写明!”
让马三兴这个连斗大的字都只认识一箩筐的人写战报,这对他来说就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但他也不敢讨价还价,只能低头思索要找何人来代笔。
“别想着找人替你写。”韩端一看他好样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要他独自写一份战报,估计他也写不出来,于是只能又打了个折扣。
“可以找人帮你参详,但不能代笔!”
马三兴一听,连忙拱手道:“多谢郎主体谅!”
“体谅个屁!”韩端没好气地道:“将这些时日来陈伯恭的手段详细说给我听。”
马三兴稍作思索,道:“我军未至之前,敌军便将城外数十里内的百姓尽数迁入城内,并在城外五百步内遍洒铁蒺藜,挖陷马坑,并布设鹿角,光清理这些,就耽误了几日。”
“就在他烧了我军的石砲之后,次日我又将剩余的五架石砲拉至阵前轰击,然后堆土为山,令弓弩手发射箭矢压制。”
“敌军随即将面对土山的城墙加高五尺,我再堆土,他再加高,始终高出于我,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此法。”
“而城内原本只有十多架石砲,我军到达之后,彼等竟然在数日之内打造了数十架出来,使得将士们根本无法靠近城墙。”
韩端问道:“就算他们打造出数十架石砲,又哪来那么多石弹使用?”
“初时他们使用的是石弹,但后来便用黄泥加牛羊毛搅和成泥弹,用火烧干之后发射至城外,中者仍然立死!”
“城内石砲让我军吃尽了苦头,攻城时每日因此而丧命的不下二十人!”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确实非常有用,制作既简便,黄泥也是应有尽有,可以毫不可惜地发射,对攻城士卒的威胁不是一般的大。
韩端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问道:“我记得吴郡也有我们的邦谍,为何没有听你说起?”
“马上就要说到了!”马三兴愁眉苦脸地道。
“大军还未到吴县时,城内便全城缉拿细作,并将百姓每十户编为一甲,互相觉察检举奸细,若有隐瞒,十户连坐,邦谍中并无吴县本地人氏,在城中隐藏不住,只得提前逃出城来。”
听到这儿,韩端也不由得有些佩服城内主持守城的人。
这种种手段,都是见招拆招,虽然简单但却极为实用,若自己不是作弊,恐怕要拿下吴县,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但以上马三兴所说,还不是城内守军的全部手段。
“我军每日攻城,城内消耗弩箭不下数万,城中不缺箭矢,但却仍将我军发射的箭矢拾去截去尾羽,又于尾部另穿一孔,穿麻代翎。”
“以我之矢射我将士,实在是可恨至极!”
韩端叹道:“此人智计百出,也不知到底是谁,若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马三兴问道:“郎主说的是城内主持守城之人吗?”
见韩端点了点头,他便说道:“我前些时日捉了数十名出城袭扰的守卒,听彼等说,城内明面上是陈伯恭作主,但出谋献策之人却有好几个,最得力的便是顾氏庶子顾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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