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慧思确实有一条计策献上。
他的想法,便是要陈顼和佛教合作,在江陵建一个“佛国”起来。
这个想法初听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却也并没有那么离谱。
当年若非侯景围困建康宫城,饿死了三次舍身同泰寺并不遗余力、几近疯狂地倡导、推崇佛教的皇帝菩萨萧衍,南朝现在就已经成了一个佛国。
从某个角度来看,南朝在之后没有发展成一个****的佛国,侯景在其中也有一份功劳。
“如今周、明两国禁绝佛教,僧徒大受其害,若陛下能至江陵竖起旗号,招纳僧众、信徒,如此自可人、财两得。”
“到时有兵有钱,进可渡江经略巴、湘,退可依大江天险抵御明贼。”
“陛下只需在江陵用心经营上两三年,便可再与南朝韩氏一争高下,复国自然也是指日可待!”
陈顼闻言,却是皱眉思索起来。
释慧思打的算盘陈顼已经完全明白,无非是要他和佛教僧人联手其抗明军。
他并不排斥与佛教联手,之所以迟疑的原因,是在考虑自己依靠僧人和信众复国之后,会不会成为佛教的傀儡。
陈顼虽然也崇佛,但却远远不到梁武帝“佞佛”的程度。
萧衍大力提倡佛教,并通过建寺院、造佛像、办斋会并舍身于寺等措施,将佛教提高到了国教的地位。
天监十八年,萧衍更是“发弘誓心受菩萨戒”,正式出家为僧,受戒之后,朝臣上书皆称其为“皇帝菩萨”。
皇帝和菩萨这两重身份在萧衍身上得到统一,他把个人信仰和国家政权结合在一起,促进****,欲图以佛治国。
和梁武帝这位真正的僧人比起来,陈顼只能算是一个伪信徒,要他将皇权置于佛教神权之下,他心里哪会愿意。
但他现在除了几名跟随的老臣之外一无所有,若不依靠佛教,复国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这个机会他必须抓住,至于复国之后的事情,时间还早,可以暂且放在一旁。
况且再过两三年,这天下又是个什么情况,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沉吟片刻之后,陈顼突然开口道:“禅师,我还有一些疑问。”
“陛下请问便是,贫道定当知无不言。”
陈顼轻轻颌首。
“江陵僧徒虽众,然其自有首领,又与我素无往来,我等该如何说服彼等与我联合,共建佛国?”
说到这儿,陈顼看向释慧思:“想必思禅师与江陵僧人首领应该也没有什么交情吧?”
“如今江陵僧人之首乃以前长安昭若寺院主释法静禅师,贫道虽早有耳闻,但却至今无缘一见。”
释慧思点了点头,承认了他与释法静并无交情,而且从来没有见过面。
毕竟这事情想骗也骗不过去。
若是他和释法静有交情,直接到江陵去投奔释法静,日子也能过得非常舒坦,又何必风餐露宿地游化天下?
别看释法静如今落难,跑到江陵来托庇于陆腾,但像他这种名动天下的高僧,无论走到哪儿,日子都能过得舒坦。
哪怕是他还俗在家,也有无数人会请他去做座上宾,或者将其供养起来。
相比之下,释慧思就显得有些不入流,一旦南朝没了容身之地,他就只有冒着被齐国僧人打压迫害的风险再回齐国,在诸州郡之间游历化缘。
陈顼道:“我与静禅师也是素不相识,贸然找上门去,又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释慧思闻言却道:“陛下与佛门合作,乃双方皆能得利之事,贫道相信以静禅师的智慧,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他肯定不会拒绝!”
“禅师有把握,那就最好不过。”陈顼见他说得极为肯定,便不再纠结于这一点,继续说道:
“此乃其一,其二,就算我与静禅师达成共识,但若无陆腾首肯,不说招纳僧众,我等便是在江陵落脚也无可能。”
“其三,周皇下诏禁佛,陆腾阳奉阴违收留僧人,此事虽可瞒得一时,但必不可久。我若去江陵招纳僧徒,时日一久消息必然会传至长安。”
“若周皇震怒降罪下来,陆腾必不敢抗命,到了那个时候,我等又将何去何从?”
释慧思听罢,只是略一思索,便开口回道:
“陛下所说这些,看似困难重重,但只要摸清其中脉络,此事便不难办到。”
陈顼拱手道:“愿闻其详。”
释慧思不愧是长期游化天下的僧人,不但思维敏捷,口齿也十分伶俐。
“佛教遍传天下,僧众以百万计,但却只能仰人鼻息,只要皇帝不喜,我等便只有狼狈出奔他处。”
“但若佛国建成,僧人信众便没了这等忧虑,不会为了皇帝之喜恶而曲意奉承,更不会因朝廷的打压而疲于奔命。”
“但凡佛门有见识的僧人,又怎会不大力促成此事?”
“而且,对于周国来说,在江陵建成佛国也有好处。”
陈顼这下是真的有些不明白了。
有什么好处,能大到宇文邕心甘情愿地把江陵让出来建立释慧思口中所谓的“佛国”?
若是崇佛的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但宇文邕……他要是能答应,当初就不会下诏禁佛了。
陈顼虽心下虽然疑惑,却没有打断释慧思的话,但释慧思却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
“宇文皇帝禁佛,并非他不崇信我教,而是听信了道门奸人谗言,即便如此,周国禁佛也只是令僧人还俗,而没有对僧人赶尽杀绝。”
这一点陈顼倒是相信。
周国禁佛至今也有数月,却没有一名僧人因此丧命。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宇文邕禁佛并不是对佛教厌恶,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
而韩端就不同了,迄今为止,死在明军手下的僧人已有上千之数,其中还不乏名动南北的得道高僧。
所以佛教僧人将其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组织亡命僧众对其当街发动刺杀。
释慧思又道:“历朝皇帝,但凡有雄心壮志者,皆以一统南北为目标,宇文皇帝亦不例外,据贫道所知,周国已经准备对齐国用兵了。”
“灭国之战,便是打上三五年也不算长,而周国之国力,尚不足以在南北两面驻扎重兵防范突厥和明国的同时,对齐国大举用兵。”
听到这儿,陈顼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释慧思的想法。
如果他在江陵建立起一个附庸于周国的新政权,接手江陵防务,那宇文邕就可以将驻守在江陵的周军调来东征齐国,而且还不用自己出钱出力。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新成立的政权必须绝对处于周国的掌控之中,否则宇文邕肯定不会养虎为患。
不过,这一点陈顼已经早有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当一个傀儡皇帝,也要比四处流亡、居无定所要好得多。
“说服静禅师和陆总管之事,可交给贫道去办,但去长安说服宇文皇帝,却需陛下派能言善辩之士才行。”
释慧思笑吟吟地看着陈顼,“以子为质在所难免,而且,陛下恐怕还得拿出一件宝贝来。”
陈顼的儿子被韩端弄死了几个,但他总共有十多个儿子,现在跟随在身边的也有好几个,留一两个在长安为质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担心的是释慧思所说的宝贝。
如今陈顼身上,能够称得上宝贝的,恐怕就只有那枚传国玉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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