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五月十四,是钦天监为正式科举、恩科、制科会试择定的入闱吉日。
从头一天入夜时起,副主考赵兴就兴奋的没有睡觉。一来,自己前生无数次考试,都是考生,今天总算熬到了监考的位置,赵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好为人师,是人的通病,这以后,就会有许多大明的官员,尊自己一声恩师啦,呗得意着呢。
但在得意之时,也感觉一份沉甸甸的担子压身。自打隋唐科举开始,历朝历代无不把科举考试,当做重中之重的大事看待,在这期间,有了多少科举舞弊,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干系太大里,一个不好,误国是小,性命不保啊。
他独自一人来到娘的小佛堂里焚香默坐,静待吉时来临,也想使自己的心情能更加平静一些。
自打穿越以来,本来是长在红旗下的,坚定的无神论者赵兴,就变得疑神疑鬼了。
再说天地无神,那自己怎么就全须全尾的,莫名奇妙的跑到了这里来啦?圣人说,君子不怪力乱神,你个糟老头子,我信你给鬼。
学着娘的样子,虔诚的对着布幔后那尊陶瓷鎏金的工艺品顶礼膜拜,心中念念有词,说东说西,最终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求菩萨太多不好啊,会招人烦的,还是自己好好的想想吧。”
于是上香三拜之后,就坐在了娘总是坐的蒲团上细心冥想。
崇祯皇上在召见他和黄道周时说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崇祯那殷切的希望,谆谆的嘱托,刻薄的话语和令人心惊胆颤的警告,也让他惴惴不安。
正想着呢,子时正刻,午夜的炮声响起。是的,是炮声,这是恩科大比唯一的动作,就是怕举子们睡过了头。
炮声震耳,赵兴一跃而起,端正了蟒服玉带,向外边侍候的家人们吩咐一声:“备轿!到贡院去。”这次赵兴破例的没有骑马,他要尽量的显示自己的文人气。
院子里早就准备一时,不敢松懈的随从轿夫立刻准备起来。
娘的房间的门轻轻的开了,娘穿戴整齐的,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小妹懂事的紧紧依偎在娘的身边,来到了赵兴的面前。
踹开小狗,赵兴站稳脚步,对着娘施礼:“娘,不要担心,没事的。”
娘展颜一笑:“我知道我儿的能力,我知道一定没事的。”然后拉起赵兴的手,将手中的小灯笼轻轻的放在了赵兴的手中:“你是监考,是副主考,代表着皇上,为皇上办差。士子们是科举赶考,你何尝不是?拿着这个小灯笼,去吧,给皇上和娘交一份合格的卷子吧。”
赵兴再次施礼:“娘,我,去了。”
然后上了轿子,将小灯笼从轿子的窗口伸出来,晃晃悠悠的行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严密的戒备如临大敌;锦衣卫纱帽飞鱼服,手按绣春刀,往来警戒,搜索每一个胡同暗巷,消弭每一个可能对举子们造成危险的隐患。
一阵阵客栈大门的开门声次第响起,随着的是压低了的掌柜伙计对士子们的祝福,然后一盏又一盏的小灯笼,开始从四面八方的慢慢汇集,最终汇集成一片灯海。崇祯三年的三大考,正式开始了。
在皇宫后的景山的皇家佛殿里,已经虔诚的沐浴斋戒三日的崇祯,也没睡,和赵兴一样,崇祯在一大堆和尚的侍候下,虔诚的走完了繁复的法事程序,不敢有一丝的错漏,生怕自己的一点不敬,就得罪了佛祖。
坐在黄锦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僧人平和的低声梵唱里,想要静下心来的崇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千头万绪百感杂陈,一起涌上心头脑海。
元年的时候,开过一场科举,他没有这么紧张过。那时候,自己还小,没有这么重视过科举,也没有想过,一场科举会给自己的王朝带来什么。
但这次不同了。经过三年多的皇位磨练,他开始慢慢的懂得政治。而越懂得政治,原先的那股自己身上的冲劲,就越少了,而变得越战战兢兢了。
这次恩科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了,正如主张开恩科和制科的赵兴所说,本朝翻来覆去所用的,都是万历年间的老臣,就没有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真正为自己所用的本朝臣子。
而历届科举所取之士,又都成了当科主考副考的门生,自然而然的,就又形成了以恩师为核心,以同窗为基础的小圈子。
让本来东林勋贵斗争的大圈子里,再生发出无数小圈子,环环相扣,却又错综复杂,斗的不可开交,让本来就糜烂的政治风气,更加混乱不堪。
但不管谁斗谁,除了赵兴和张之及俩个之外,就没有一个帮自己这个大明真正的主人的。做皇帝做到这份上,做到若没有赵兴张之及俩个孤臣狗腿,连一个阿语奉承的奸臣都没有的地步,是古往今来没有的,真的是惨了点啊。不是惨了的,是忒惨。
称孤道寡,好了,不用自己标榜了,自己就妥妥的是了。
这次好了,开恩科制科了,自己是主考,从此之后,就能有一批不是书呆子,而是有真才实学的真人才,将成为自己的真正门生,从此,将出现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小圈子啦。到时候,自己带着他们冲锋陷阵,和其他所谓党派好好的斗一斗,从此,朝堂上,就再不是自己和赵兴唱双簧了。
想到这里,兴奋之余,竟然也心生沮丧。天下皇帝,混到不得不发展自己的小圈子和臣子争权,是不是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哀?不是悲哀,是忒悲哀。
好了,这下,自己有了小圈子了,那么自己的想法就不会再被阳奉阴违的得不到落实了,自己的圣旨再也不会不出宫门了,正如赵兴所言,只要这样徐徐推进,天下官员,都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门生了,政令就会通达,大治就可实现,中兴可期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中,时间在缓慢的流逝,这时候,佛堂一角,刻意搬过来的西洋钟,发出一下一下轻柔而带着颤音回声的敲打。十二下。
崇祯豁然起身,急匆匆走到了佛堂门口,站在这个北京城的至高点上,他看到黑夜里的北京城的街道上,开始有一盏一盏的灯火亮起,慢慢的如点点繁星,慢慢的汇聚成一条银河,向天下士子最崇敬的贡院方向流淌。
看着这样的情景,崇祯不由的双眼一热,眼泪都流出来了,紧张兴奋的攥紧了拳头:“开始了,新的局面,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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