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倒酒回去之后,褪下了高跟鞋,倚在一边稍作歇息。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不起,我现在就……”
她脸色窘迫,似乎没想到偷懒被当场捉包。
“咦,阿和,你怎么出来了?”
琳琅转过脸愣住了。
“那边不需要我招待,所以回来了。”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揉着她略微发红的脚心,“站了这么久,累了吧?”
“哎呀,你别,脏……”她面色发红想要拒绝。
邵清和并不理会,揉了一会儿才放开,蹲着身体给她穿上高跟鞋。
他又递过来一串银色钥匙。
“这是?”琳琅迟疑看他。
他低声说,“我在三楼开了一间房,上面有给你的礼物,你可以打开看看喜不喜欢。难得你生日,十二点之前,等我收场了就过去给你庆祝。”
她起先是惊喜瞪大了眼,后来又犹豫了,“其实也不用这么隆重,咱们回去再庆祝也没关系呀……”
“听话。”
青年伸手想抚摸她的发顶,眼神一暗,收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人走远。
琳琅进了邵清和为她准备的房间,又轻手关上了门。
这一间上等房考究又奢华,烟紫色的薄透窗纱逶迤及地,隐约可见下面的灯光闪烁,车水马龙。地板上铺设着色彩艳丽的手工地毯,延伸到大床的一侧。
琳琅走近了看,绣着芙蓉的锦缎上放着礼盒,里面是一套粉色的改良短款旗袍,边角细密绣着几簇妍艳的蔷薇。
她抬手抚过那精致的银红滚边。
真舍得呢。
舍了一个对他全心全意的女孩子,换来更为可观的前途。
施琳琅穿着这身由他亲自挑选的旗袍,在十九岁生日这天,包装成一份精美的礼物,转手送给了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琳琅轻轻解着颈边的领结,丝带滑落下来。
手背上还有因为冻伤而裂开的伤口,浅红色的痕迹破坏了美感。
她伸出红软,温柔抚慰了一口。
男人们喜欢豢养金丝雀,爱它艳丽的翎毛,惜它柔嫩的歌喉,更重要的是,它的命运全部系在主人的手上,美得毫无危险,可以无所顾忌地宠爱。
然而,驯服与被驯服的主动权,从来不是掌握在占尽优势的一方。
极致弱势,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天然的利器。
“咔嚓——”
有人转开了门。
“阿和?”
她歪了歪身子探头往外看,双手抓着头发,嘴里咬着一截红绳,神态娇媚。
男人掠过她踩在地毯上的小脚,纤瘦匀称,细细的脚踝相当秀气。
“你……是谁?”
女孩儿脸上的神色一下子从欣喜变成了防备。
“嗯?”
室内布置得奢华精致,温暖的灯光犹如细碎的银叶,将家具装点得愈发靡丽多彩。而出现在视线里的男人,一袭黑色长衫略显宽大,松松罩住了清瘦的身体,头发剪得很利落,眉眼也因此多了几分深邃与凌厉。
看似不显,却能在关键时刻咬断敌人喉咙。
“你好,我姓荣。”
他对于眼前发生的局面显然是驾轻就熟,慢吞吞踱步而来。
“那个……荣先生,你是不是走错房间?”
女孩的双手无措垂在身侧,似乎不知做什么反应比较好。
“没有。”
他言简意赅。
“有人让我来的。”
她似乎怔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倒退了几步。
“骗人,不可能的……”
她突然快步走向门口的方向。
经过的时候,被拦住了。
他平平伸出手,阻拦的范围恰好横在她的腰腹前,语气依然平稳。
“我荣九,不做亏本买卖。”
平静的暗潮之下,藏着吞噬万物的漩涡。
上海滩是各方势力割据的焦点,涌现了不少枭雄,而在财富积累方面,荣氏家族身上披戴的荣光是无可比拟的。大当家荣九白手起家,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登峰,成为各路人马忌惮的财神爷。
传说他点石成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更多人胆寒他心狠手辣的作风。
而琳琅从一起工作的同伴口中,听得最多是这位荣大当家的“口味”。他偏好年轻的女伴,尤其是豆蔻枝头正值青春的少女。
“什么买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恰到好处演出十九岁女孩的惶恐不安,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往后退一步,绕过男人的手臂。
指尖触到了门把。
随即另一个比她更大的手掌覆盖上来,宽大的胸膛贴着初春柔软的枝条。空气里逸着幽魅的发香,令男人的体温逐渐上升,而被他系在衣襟前的银链怀表又是冰凉的,半冷半热,奇异磨人。
男人低头看她的耳尖儿,因为自己呼出气息染上淡淡的粉红。
忍耐超越了限度。
“嘭——”
琳琅被他硬生生拽了回去。
下一刻摔进了香气幽雅的芙蓉锦缎堆里。
男人随之跟上。
“荣、荣先生,请你住手!”
荣先生却不理会她的叫喊,衣襟前的怀表荡开出一段弧度,细指在旗袍的盘结上打转。
娇俏的燕子扣,很适合她的容色。
他心里这么想着。
目光掠过她由于惊疑、恐惧、恼怒而晕红的脸,比朝霞的丽色还要夺目。
荣先生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无视了她的挣扎。
在体力这方面,大部分女性都比较吃亏,因此他轻而易举就制住了人。衣裳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响着,男人单手拘押着对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
他浅浅尝了一口红檀。
很甜。
略腥。
她把他的嘴唇咬出血了。
荣先生眨了眨眼。
真是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她可知道上一个弄伤自己的人现在待在哪里吗?
但她显然是学不乖,下一刻又逮住人,狠狠咬了一口气,极致的痛感刺激着感官,铁锈般的腥甜味道肆意流淌。
荣先生一个不觉察,被她推飞,仰面翻进了锦缎里。
而女孩把自己的双脚灵活抽回来,跳下去,飞快往门口跑去,半边旗袍被扯到了腿窝,隐约瞧见镶着白色蕾丝的衬裙。
猎物从手上逃脱,荣先生不急不忙捋了捋沾湿的额发。
他爬起来,慢悠悠循着她逃跑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顶上悬挂的灯却比房间亮了数倍,晃得人眼花。
她赤脚奔跑着,在拐角处突然停住了。
一道身影笔直站着,身上穿着主管的制服,深紫色的领结系得一丝不苟。
他听见了声响,微微侧过了脸。
黑色瞳孔里映出了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嘴角带着几缕血丝。
粉色旗袍被扯得凌乱,甚至翻折至膝盖。银红色的盘扣解开了,露出了一段姣好的雪色,上头印着啃噬的痕迹,仿佛野兽过境的肆虐。
她脸上全是惊悸之色。
等看到了他,那份恐慌陡然被惊喜取代,就像在黑暗的泥泞中看见了指路的星辰。
“阿和!”
女孩儿眼尾发红,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柔弱的身躯在怀里不住颤抖,“我、我刚才被人……”她语无伦次,“那个人好奇怪,说什么买卖,他、他……”
邵清和没有说话。
任由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的不安越来越重,颤动得更厉害了。
宛如濒死的涸辙之鲋。
她仰着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看他,几乎是哭喊着央求,“阿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其他地方也可以赚钱的,我、我会更加努力,一个人打两份工,让你出国……”
邵清和低头看她,黑眸刻着一如既往的冷静。
“对不……唔……”
即将出口的道歉被堵在柔软的唇瓣间。
她光脚踩着他的皮鞋,使劲踮高起来。
初次亲吻,却如一枚裹着糖衣的黄莲,糖霜融化得快,转眼只剩下苦涩。
“求你了,不要丢下我……”
嘶哑的嗓音渐渐绝望。
她抚着他脸颊的手从颧骨滑到了下巴。
“你说过,我会是一个好妻子,等我二十岁,就娶我进门……”就算是哭泣,她的模样依然美丽,灼若桃夭。
邵清和还能想起那一天,他用微薄的工钱给她买了一把梳头的木梳。
在约定俗成的礼数里,梳子是白头偕老的定情之物。
她颇为爱惜,每次梳理鬓发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损坏了半分。后来他送再多的饰品,也比不上这一把木梳的情真意切。
“对不起。”
他最终还是完整说出了这句话。
“夫人。”
一个疏离客套的称呼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世界。
她失魂落魄,不知不觉松开了手心,束发的红绳掉落地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的响声。
“邵清和,我恨你。”
她忽然发疯了,猛地捶打他的胸口。
“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你没有心,你禽兽不如——”
有人从身后掩住了她的嘴。
“嘘,我不喜欢说脏话的女孩子。”
陌生又冷漠的气息拂过颈侧,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她死死抓住了邵清和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指甲甚至刺入肉里。
一阵刺痛。
他垂下眼,缓慢地,掰开了她的手。
这个举动无疑是断了她最后的求生之路。
女孩眼里仅剩的爱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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