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买卖?你这是干什么?你是疯了不成!”
琳琅上前就想将画卷拿走销毁。
“啪——”
一只手背上有刀痕的掌心重重盖住了纸张,他眼珠漆黑如夜,讥笑道,“真不容易啊,终于肯搭理我了?怎么,害怕啊?你跟那和尚交往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狠下心肠,跟他断绝关系?”
琳琅听见他又提到那个禁忌的名字,容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她咬了咬嘴唇,压出一道梅红的美丽痕迹,却不自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想好好跟你父亲过日子,旁的都不想了。”
“过去?可在我这里,这事永远都别想过去!”
燕昭烈的英挺眉目骤然扭曲,头皮发麻的,有一种恶鬼即将爬出地狱的森然感,“凭什么是他杀的人,你不怨他,反而怨我?现在你还他娘的跟我说,你要跟他好好过,那我呢,我算得了什么东西?你的玩偶吗?”
他声势夺人,那如林中猛禽野兽般的骇人目光几乎要将她扒皮抽筋,琳琅不自在地别过脸,玛瑙耳坠子垂在颈侧,随着她的动作风情万种地晃动起来,色泽嫣红而瑰丽。
雪白脖颈上是被血红耳坠叠印出来的妖娆光影,女性的幽微蛊惑让燕昭烈整个人的头皮都紧得生疼,尾椎骨酥酥麻麻的。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她的声音,半截身子都没入了冰寒中,绮丽的妄想消失得无影无踪。
琳琅道,“你是世子,我丈夫原配生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继子,仅此而已。如果之前的行为让你产生误解,我很抱歉。我承认,自己确实一度存有利用你的心思——”
他突然蛮横打断了她。
“那你为什么不彻底利用我?”
冷风袭来,琳琅的手腕立刻被他捏在了掌心里,疼痛的腕骨好像碎裂了一般。
青年的瞳孔深处燃烧起炙热的焰火,要将眼里的倩丽人影焚烧殆尽,“有始有终的,把我的所有价值都榨干,再狠狠丢弃。这样对心狠手辣的你而言,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琳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讶异极了。
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位世子可是十分的刚烈倔强,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城府深沉、搬弄是非、心口不一的蛇蝎女子,不然也不会听到李琳琅那番对待妾室的话之后,第二天就利落上门退亲。
从这件事能看出来,男主睚眦必报,是一个眼里揉不得任何沙子的人,大有一种宁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的偏执个性。
琳琅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她琢磨着这头牲口最近进化太成功,对她说这些与本人性格背离的话,是不是有其他目的?
她这一停滞,燕昭烈却以为她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一时间心潮翻涌,欢喜无限,竟是顾不得外头有没有人进来,胆大包天的,一把搂了琳琅过来,似乎要将这副娇小纤弱的身子骨绞进他的血肉里。
琳琅本能挣扎了几下,他结实的双臂收得更紧,让人完全喘不过气来。青年指骨修长的大掌托着她粉腻的后颈,掠过耳后的红痣,极其温柔又深情摩挲着,哑声道,“我给你利用,正的,反的,怎么利用都行。”
“昭烈,你……”
他见人终于卸下了那副母亲的面具,用惊慌震惊的神色看他,便情难自禁抓住她的手往心口上放,“我的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刀也是你的,你让我杀谁我便杀谁。只要你别……不理我。”
雁翎刀是代表金卫营的特殊标志。
金卫营处理错综复杂的政治暗斗,是一支监察百官贪赃枉法的队伍。自然,执行者的生命更容易受到威胁与报复。有些官员们千方百计探听到他们家人的信息,策反妻儿来逼迫就范。见识了人心的复杂与黑暗,侍卫们反而更愿意信赖始终陪伴他们的老伙计,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燕昭烈说要把刀给她,从某种程度而言,他是把性命交付给她。
琳琅半晌没说话。
世子爷怕自己缠得太紧,闷坏了人,连忙把她放开,双手仍旧握住她的肩膀,满含希冀等着答案。他无惧骂名,也不惧死后坠入阿鼻地狱,这些是他咎由自取。他只是恨,恨当初他退婚,他们原本该是天作之合的。
而他血淋淋把一整副心肝剖出来的情意,主人却不想珍惜,垂下了细长的睫毛,轻声道,“世子厚爱,妾身真的无福消受。不过这世间多得是钟灵毓秀的妙人儿,世子大可不必将一腔深情付与无情之徒。”
这话直白到这个份上,燕昭烈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决绝,面皮不由得抽搐起来,几乎要压制不住从胸口里狂溢而出的煞气。
他突然甩开了琳琅,自己往后站了几步,手指按在刀鞘之上,眉梢冷冽,威胁之意尤甚,森冷开口,“国公夫人,你确定要这样答复昭烈吗?”
为难之时,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哗。
眨眼的时间,有人从外头进来了,燕国公透过水晶帘诧异看着妻子与儿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古怪,似乎在相互对峙。等他走进,视线落到那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画轴之上,脸色微变。
“这是怎么回事?”
燕国公抬起眼。
琳琅去看燕昭烈,对方阴寒着一张俊脸。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她微微皱眉,这家伙是不要命了?
从燕国公血洗白马寺的事就可以看出来,这男人很难容忍背叛一事。她如今的筹码不够,可没太大把握赌燕国公对她的怜惜是否胜过对燕昭烈这个儿子的爱护。
这张牌打得太早的话,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于是她在燕昭烈出声的前一刻截住了他的话头,“夫君,这画像上的女子,是李家的小姐,回门的那天你不是见着她了么?妾身刚才与昭烈闹得很不愉快,就是因为妾身这个二妹妹是个庶出的,与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差得太远了,因此一直没有答应他,昭烈这才恼了妾身。”
她走到燕昭烈的身旁,扯了扯他袖子,特意放柔了语调,“母亲知晓你对她有意,可国公府的脸面也不能丢,要不这样,母亲折中一下,让她做你的侧妃如何?这也是上了族谱的,委屈不了她。”
青年僵硬转过头,好像不敢相信。
为了脱身,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她是不是仗着自己的喜欢,才拼命作践他?
燕国公并未过多追问,有了琳琅这番的解释,认真思索起来,“你母亲的话不无道理,何况李家已有一女做了国公府的夫人,若是再以世子正妻之位聘娶庶女,肯定会招惹非议。”
燕昭烈死死瞪着琳琅。
被心上人当成了挡箭牌,转手送给他人是什么滋味?他前一刻还对她表白,她下一刻就迫不及待替他拿了成亲的主意!
慢慢的,他沙哑开口,“母亲大人,你的心可真是狠。”那里面必定是一泡毒汁,没有任何的情感。
燕国拧了拧眉,“你母亲已经是尽力为你着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若是心狠,就该一口否决你的痴心妄想,而不是帮你回转。”
燕昭烈惨然一笑。
他想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说不定还能一起死,可他一对上琳琅那双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睛,生生把那口血沫吞咽下去,心灰意冷替她编好了剧本的收尾情节。
“总之,儿子非她不娶,你们看着办吧。”
他收起画卷,迅疾往外走,燕国公喊了他几声也没回头,只好安抚琳琅,“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得不到的非得要闹个鸡犬不宁,你别理他。”
燕昭烈面色灰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也不理会随从那诧异的眼神,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点燃了一个兽首烛台,将画展开,铺在火上烤。他的面部轮廓在烛光中明明灭灭,阴森诡异。
当火舌肆虐过那衣裙的领子,即将烧到那张脸与那朵海棠花时,嘭的一声,烛台直直滚落在地,而他的手也带出一串红珠子,画卷上的火星子被摁灭了。他一口血喷在上面,气息顿时萎靡下来。
“你……真是活该。”他自嘲着。
第二日,燕昭烈很早便出门了。
燕国公问起,他只是敷衍丢下一句朋友相约。
邀他的是祁家的公子,如今在翰林侍墨,颇得敬文帝的倚重,隐隐有成为朝廷中流砥柱的势头。燕昭烈去了才知道,画舫上除了一群世家公子,竟还有女眷陪同。
他微微皱眉,也没说什么。
祁涵跟燕昭烈的关系不错,他怕世子爷恼了,无奈地说,“听说你要娶妻,这些世家纷纷活动起来,想让他们的女儿在你的面前露个脸,可你最近这段时间又神出鬼没的,他们献殷勤都没找到正主,三天两头朝我这边跑,实在是推辞不得了。”
正主斜了他一眼,“所以你就把我给出卖了。”
祁涵连连咳嗽,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应付这些。你先别生气,我也是为你好,你看看,我把谁给请来了?”
珠帘被小丫头掀开,后头跟着一个戴着幂蓠的少女,袅娜娉婷地款款走来。李朝云一出场,淡然出尘的气质抢了大半的风头,一些精心打扮的女孩子都对她恨得牙痒痒的。
朱门怨诗一事让她在朝臣中的声望大跌,世家公子们却很欣赏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碍于家中长辈的告诫,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对她表达爱慕,不过那殷切的态度也很明显了。
燕昭烈懒懒扫了一眼,又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红螺盏,对面前发生的事兴致缺缺。祁涵觉得奇怪,他虽然还没有娶亲,可母亲早就为他准备了通房,对风花雪月之事通晓几分,自然也看得清楚,这世子爷对李朝云的特殊。
怎么才短短几个月,这份特殊变成了“熟视无睹”?
李朝云频频看向世子爷,只可惜对方压根没有理会。
这次的聚会是由祁涵牵头,用诗画鉴赏做了幌子,表面上是以文会友,特别的风雅。
燕昭烈是国公世子,被一群人恭维着。而小姐们则是挖空心思,时不时说一些讨喜的话,或是展现自己在诗画上的悟性天赋,以博得世子爷的关注。
很快的,燕昭烈感到乏味无比,脂粉的香气熏得他脑袋隐隐作疼,他饮了几口清酿,就推脱身体不适,想去画舫后面的房间休息一会。
他原本是想坐一会儿,但近日身心皆疲,又被琳琅的冰冷态度弄得魂不守舍,昏昏沉沉竟睡了过去。
“昭烈……”
有人在他耳边轻唤着,飘渺的,仿佛来自云端。
酒意上头,世子爷的脸庞熏染出薄薄的红,他疲倦掀开凤眼的细缝。
人影绰绰,眉眼分明是熟悉的。
异样的香气涌进鼻尖,对方伸出皓腕,将一盒子递到他跟前,“你喝醉了,头肯定疼了,吃一粒解酒丸——”
话还没说完,腰肢一紧,长发飞扬,被臂力惊人的主人折进了怀中。
燕昭烈喃喃地说。
“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怨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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