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鼓乐喧天,百官恭迎。
奉天殿的玉阶前,帝王一袭红服,正含笑看着朝他缓缓驶来的凤辇。
帷幕掀开,新后微微探出身子,凤冠的红珠随之晃动。她抬起头,尚未来得及环顾四周,便落入一双沉静温柔的眼里,仿佛开散了满池的莲华,情深入骨。
他安静地笑着,安静地等着。
如果说相思是一盘棋局,他已落了最后的子。待往后,无子可下,只能束手就擒。
她曳着裙摆走来,端庄着身姿。
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兴许是太过紧张,她的脚还崴了一下。
随行的女官露出了慌张神色。
周雪程反而轻笑一声,自觉迈开半步,把人熟练搂紧怀中,掩盖她那半步踉跄的瑕疵。这举动看在旁人的眼底,引出一段微妙的遐思。
陛下,可真宠皇后娘娘啊。
“陛下……”
当事人窘迫看着他。
“脚疼不疼?还能走么?”
他扶着她的手臂,温声地问。
“要不要郎君抱着你进殿?”
女官埋下了头。这陛下还真是要将皇后娘娘宠上天啊,以往的封后规制中,君王鲜少出殿亲迎,更别说是抱着人进去了。
“不用了,妾身能走。”琳琅姿态柔婉拒绝了。以臣妻之身被册立为后已经够挑战百官的底线了,琳琅现在暂时还不想跟他们这么快起冲突。
“怎么,锦娘怕他们乱说话么?”他伏在她耳边,眉眼狭长,清峻中透出几分血腥,“无碍,他们不敢的。”
新后抿着嘴笑了。
“陛下,不是别的缘故——”
她眼波婉转。
“这一段路,我想同你一块走。
“往后呀,四海升平也好,穷困潦倒也罢,锦娘都跟着郎君。”
“举案齐眉,百年同葬。”
“你说好不好?”
帝王怔了怔,心口又是一阵酥麻。
“好。”
他手背青筋突起,衣袖似要被揉碎了,却在抬起的瞬间,轻柔触碰她的手背。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
众目睽睽之下,君王忍耐了许久,依然没能克制住自己澎湃的情潮。他当着文武大官的面儿,俯下了身,折下了腰。
嘴唇轻颤,印在她的眉心艳饰。
这天以后,辛氏皇后的一身盛宠不胫而走。
虽然是后宫之主,琳琅却被周雪程护得滴水不漏,凡事都用不着操心。这男人有了权力之后,的确比之前要任性许多,为了能独占琳琅,他甚至免除了嫔妃请安的规矩。
以致于过了半年,琳琅连帝王身侧的妃子还认不全。
她们既然不往她眼前凑,她也乐得自在。
一天,帝王恋恋不舍同她道别,一步三回头去上朝了,没几步吩咐御下太监,让他去库房取了新进贡的十八样宝物送到辛夷宫,供皇后娘娘开怀解闷。
太监心说,陛下你这败家败得太明显了,几乎所有的珍宝玉石都耗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也难怪史官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说皇后娘娘是狐妖转世,祸乱朝纲。这归根结底的,还不是陛下您给养出来的?
琳琅拢着红纹披帛,正赏玩着一支波斯极品螺子黛,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娘娘!昭仪娘娘——”
“这是皇后寝宫,您不能乱闯!”
“娘娘,求您停下来吧!陛下他不会轻饶我们的!”
皇后挑了挑眉尖,“何人在外吵闹?”
女官回来复命,“是嘉乐殿的昭仪娘娘。”
“昭仪?”
皇后的尾音上扬,象征着询问的意味。
女光俯首贴地,小心翼翼地回,“昭仪娘娘是辛府的二小姐,您的……妹妹。”
自从主子入主后位,被陛下看得紧紧的,周围全是严兵把守,除非有陛下口谕,无关紧要之人不得入内,否则以株连九族问罪。
从表面上看,难免会有人觉得这是一种变相囚禁,将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拘押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隔绝她同外界的联系,也不让她跟外面的人交流,一心一意的,只看着他一人。
不过琳琅倒是察觉到男主的几分愧疚,私底下想方设法补偿她。
“我的妹妹?”
琳琅有些迟疑地开口,在众婢面前露出惘然的神色。
这不是装出来的。
说实在的,她光顾着男主去了,对于女主,她实在没有很放在心上,一时半会的,还记不起她的样子。只记得是一个异常天真活泼又有点儿自私的小姑娘。
“哟,姐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才多久啊,就把妹妹忘得一干二净了?”
门口传来尖酸刻薄的挖苦声,琳琅诧异看过去。
她脑海里那个天真小姑娘的形象瞬间替换成了一个珠翠环绕、面相刻薄的宫装女人,差点都没认出来。
从年龄上说,辛如意还比她小上两岁,如今还不到二十岁,要不是女官刚才提醒,琳琅还当是哪家三十出头的官员夫人。
“妹妹?”
琳琅唤了一声,语气故意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这果然激怒了辛如意。
她一把推开了宫女的手,不顾劝阻,冷笑道,“怎么,姐姐如今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就不认得亲妹妹长什么样子了?”
美人姐姐嫣红的丹蔻指甲抚着蝉鬓,闻言眼尾微动,勾勒出艳靡至极的娇色来,“原来竟是妹妹。姐姐近日被陛下缠得紧了,倒是忘记去妹妹的嘉乐殿坐坐,冷落了妹妹,实在是姐姐的不该。”
她慢条斯理的,口风随之一转。
“不过呀,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可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成枝头的凤凰。”
唇畔漾开一抹温柔多情的笑,辛如意听见这人说,“毕竟姐姐一直把自己当人看,又怎会想着去当禽鸟呢?”琳琅掩嘴轻笑,“也就只有妹妹呀,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肝,同这些鸟啊兽啊心有灵犀。”
“你!”
她气得银牙紧咬,“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
琳琅依旧慢吞吞地回,“哦,多日不见,妹妹倒是长进不少。起码是能听得懂人话了。不像是之前,总是把姐姐话当耳旁风。你若是真懂了,姐姐可真是欣慰啊。”
她低下眉眼,又是满足又是惆怅,“这下爹娘应该能够宽慰了。”
“你还有脸提爹娘?”
这句话瞬间炸开了辛如意脑海里积蓄已久的怒火,就像是一直被踩着尾巴的猫,愤怒竖起了爪牙,“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风评有多差,给爹娘丢脸?”
“唔,还有这事,说来听听。”
她自顾自坐了下来,旁边的宫女利索给她扇风。
精致的紫檀小桌上放着一盘西域进贡的葡萄,玲珑剔透,那饱满艳美的紫色十分惹人喜爱。她在宫女的伺候下净了手,随意拿起中央的一颗紫珠,不紧不慢剥皮。
辛如意恨恨看她,抚了一下肚子,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你是个吃人心肝、吸人精气的狐妖,魅惑君上,是周朝的劫数。”
“我的傻妹妹,这都是坊间传言,信不得的。”
“你想狡辩!”
琳琅拨开了紫葡萄的外皮,浓郁的汁液淌过她琼玉般的手指,无端透出几分妖娆的美色,她眉眼一抬,笑吟吟地说,“不信你问问天天上朝的爹爹,问他陛下的决断是否清晰有据。”
她容貌清艳,无辜眨着眼睛,“若姐姐真是害人的狐妖,那陛下日日与我作伴,岂不是早就成了那亡魂傀儡,哪里还能清醒地上朝办事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辛如意在别人面前是横惯了,哪想得会遇上琳琅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手,登时气得双颊泛红,“你!你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
琳琅歪了歪头,“妹妹这话说的真是可笑。姐姐什么时候胡搅蛮缠了?哦,你是觉得姐姐不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前朝之事么?也是,虽说陛下允我免死金牌,但毕竟你没有,那姐姐下次注意,免得为妹妹带来杀身之祸。”
仿佛想起了什么,美人姐姐眸波似水,顾盼生辉,“妹妹呀,既然你来都来了,那便同姐姐分分忧吧。”她状似苦恼叹了一口气,“陛下最近来得频繁,总是扰了我的午睡,你若是心疼姐姐,就多来这边坐坐,姐姐帮你安排安排机会,如何?”
辛如意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此话句话,简直就是把她往地上踩。
“岂有此理!”
她禁不住琳琅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杏眼一瞪,举起了手。
“娘娘——”
宫女惊呼。
“啪!”
发出清脆的响声。
“闹够了?”
后头是清清冷冷的帝王声音。
辛如意僵住了身体,不敢置信回过头。
对方面无表情看他。
“陛下……”
见着这张熟悉的俊美脸庞,想着那三年他疼宠如珠,辛如意心头涌上了委屈。嗓子一堵,眼泪就流了下来。
“郎君你回来了。”
这个时候,琳琅的称呼就格外刺耳了。
天家至尊,居然容许“郎君”之名。
“嗯,回来了。”他想都没想看人,如往日般询问,“你今日做什么了?”
“喏,给你拨了颗葡萄。”她巧笑倩兮递了过去。周雪程低头衔住,微微嚼动了几下。
“好吃吗?”
她旁若无人打情骂俏。
“好吃。”
男人配合她的逢场作戏,温声道,“只要是你喂的,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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