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神之灵唤醒沉睡的鸿蒙之力,天地震动,三界变色。三界铜镜在白珞身后碎去,火光、煞气、霞光混合在一起,如混沌初生之时不分天地,不分正邪,一切都归于鸿蒙。
郁垒、神荼与燕朱站在神坛之外,看见神坛后的雪山似雪崩一般,雪从空中如飞瀑般落下。空中那片风起云涌的混沌之中渐渐露出了一张人脸,那雪山露出了肩、露出了身、露出了手脚。
神坛之上除了白珞之外,青龙、玄武、朱雀皆现出了原型。白珞脖颈上的那枚北阴火煞闪着火光,身后的白虎元神若影若现。
白珞的元神被抽离,灵力被神坛吸去,但那魔族躯壳却让她仍旧立于神坛之侧。神坛之上,四方神的神力沉淀凝聚,那光华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几乎是同一时刻,薛惑、叶冥、妘彤将灵力往白珞身上倾注而去。鸿蒙之力霎时灌入白珞体内。
白珞惊骇地看着三人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薛惑、叶冥与妘彤没有人能回答她。不过就连站在神坛之外的郁垒也看得清楚,他们是要将鸿蒙之力注入白珞的体内。鸿蒙之力太过巨大,白珞的魔族不死之躯他们之中唯一能承载这股巨力的。
白珞身后的白虎元神嘶吼一声。鸿蒙之力灌入她的体内将她的骨骼震碎,血肉撕开,经络振断。那巨力在她体内搅动,她再也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薛惑、叶冥、妘彤给她的不止是灵力。而是命!四方神献祭唤醒鸿蒙之力,再倾注在她的不死之躯上。从此她要背负的不止是三界,还有挚友的性命!
白珞看见小的时候,他们四个人在一同玩耍。那时的他们只是初化人形的神兽。天地也不是现在这样。人族还未开化启蒙,魔族偏安一隅,神族在昆仑守着四时五谷。
那时的他们是自由的。
妘彤安静,哪怕是化出人形也只喜欢坐在南枝之上。但她那时也是开心的,一双红鞋子垂在树枝之下晃荡。白珞顽劣,总喜欢拉着薛惑的龙须栓在树上,或者用石头压在天池畔睡熟的叶冥身上。
那是白珞的最珍贵的一段日子。
恍然间,白珞又看见神坛之上站着宗烨与郁垒。一张剪得不整齐的“囍”字自她袖中滑落出来。宗烨笑得开心洒脱仍是少年模样,郁垒沉静地站在神坛之上笑得宠溺。
他们说:“白燃犀,你别怕,我站在你面前陪着你。”
那是白珞最爱的人。
白珞眉心剧痛,这鸿蒙之力已将她的神志击碎。
恍然间她又闻道霜梅酿的味道,热腾腾的铜锅里飘出阵阵香气,陆玉宝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喋喋不休;谢谨言傻乎乎地擦拭着额生三眼背后双翼的监武神君神像;吴三娘巧笑嫣然,将酒在每一个杯子中斟满;元玉竹与姜轻寒从山下的药铺里坐诊归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箱。
这是白珞最向往的日子。
可这一切都被猛地击碎。
她渐渐看清了三界铜镜中的画面。
昆仑之中鬼将天将厮杀在一处,鲜血遍地。姜轻寒守在诛仙台上铁索的那一端满脸哀戚。他的神农牛角长得又长又大,上面开遍了繁花。白珞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神农桂冠,即便是神农大帝的头上也从未出现过。
姜轻寒跪坐在诛仙台上,身下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出。他已分不清自己救的是谁,分不清的谁是正谁是邪,似乎只是一个执念,他要救下这些人。无论是神,是魔,是人,他只想让所有人都活着,让三界恢复本来的样子。
姜轻寒的灵力涌过遍地的鲜血,扬起遍地带血的花瓣。鲜血自他的唇角落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守着铁链了。他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灵力都用来守着自己那卑微、不切实际的信念。
姜轻寒的抚着铁链的双手骤然垂下,双目轻轻阖上,似一尊坐化仙逝的神,跪坐在诛仙台上背对着众人,只留下漫天飞扬的繁花和那抹绿色的衣角。
薛惑一声嘶吼,巨大的悲痛使得他的龙麟一片片掀了起来,带着血肉飞向空中,成为混沌之中那一点齑粉。
人界中,天裂似一个倒悬的燃着火光的世界将人界吞了去。巨大的天裂让人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猛虎寨成了最后一方净土。可是不断扩大的天裂仍然在蚕食着人界。
谢谨言、吴三娘、元玉竹、沐云七子布下结界将猛虎寨围住,为幸存的人守住最后这一方立足之地。
可他们的努力近乎徒劳。很快天裂就蚕食掉了他们的结界。
被蚕食的那一处正是萧丹凤的结界所在。天裂的力量能撕开人界,撕碎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可没有的一个人逃走。站在萧丹凤身后的沐云七子、谢谨言、吴三娘、元玉竹仍旧坚守着自己的结界,没有一个人撤出。
天裂缓缓撕碎萧丹凤的身躯,像是凌迟一般将他的血肉一点一点剔了下来,化作齑粉扬在风中。萧丹凤不闪不避亦无惧色。只见他身后元神化作神鸟,他矗立在结界边缘,身躯虽化作齑粉,但魂魄却仍旧守着结界不退不散。
天裂持续扩大,白珞眼睁睁的看着萧明月也如同萧丹凤一般化作守护结界的魂魄。接下来是萧孤蓬、萧尘笼、萧渔阳、萧长缨、萧西风。
白珞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孔化作一个又一个魂魄。她却仍在被鸿蒙之力的巨力拉扯,丝毫动弹不得。
白珞看见吴三娘的双手被吞噬,陆念歌被断一刀抱住。元玉竹的青丝化作烟尘,身上的血肉化作齑粉,白珞听见神坛一旁燕朱的嘶吼。
白珞看见混沌之中,谢谨言也化作魂魄,他睁开了眼透过三界铜镜看着白珞。
一个个被昆仑众神当做草芥的人,终于成神成佛。
神坛之上混沌中的人脸显形,巨大的身躯自雪山中站了起来。那被上古神力唤醒的神手持巨斧,震怒的声音如同天地间的洪钟:“是谁在此造次!”
巨斧蓦地砸向神坛。郁垒、神荼、燕朱身形一闪向神坛之中冲了过去。他们以血肉之躯架住砸向神坛的巨斧。千钧之力在一瞬间就压碎了三人的肩胛骨,那力道还在下压,要将他们的脊背也压成齑粉。
白珞绀碧色的双眸中涌出泪来。她从未有这一刻这么无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消失在她的面前。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郁垒的鲜血从手臂上潺潺落下滴在神坛之上。她只能看着郁垒的脊柱被巨斧一截截被压得粉碎。
那血汇成小溪归于混沌,妘彤的翎羽燃起火光,朱雀神鸟烈焰焚身。叶冥的玄武身躯染了霜雪,凝结成冰,在距离之下化成混沌中的雪花。
郁垒抬头看着白珞,鲜血从他唇角流出,点漆似的双眸中透着不舍。他轻声说道:“白燃犀,你别怕,我在这里。我陪你。”
生陪你一起,死也随你一道。
你要护三界,我便以身为你盾,以魂作你戈。
你无需惧怕刀斧,无需担忧前路。
只因我哪怕只有一魂尚存,也要伴你渡劫。
白珞身后的白虎元神后,宗烨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眸。他睁眼莞尔一笑:“师尊,我也在的。我陪你。”
白珞向倒在神坛中的郁垒伸出手去,想要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手持刀斧的神将刀斧用力压下。眼前的鲜血也好,元神也好,神也好,魔也好,他要让一切都归于混沌。
忽然那刀斧一顿,竟是再也压不下去。
白珞双手撑着大了她数倍的刀斧,抬头用绀碧色的双眸愤恨地看着那持刀的神。她站在血泊之中,站在郁垒的尸首旁。
她向前一步,那神便被她推得往后一步。
她再向前一步,那神便被她推下神坛!
天地不仁,何以为神!
白珞嘶吼一声,手持刀斧向前急速奔去。一声巨响,那雪山与混沌化作的神在白珞手里化作碎雪扬于天地之间!
钟声散去,战鼓平息,混沌归元。
白珞站在茫茫霜雪中,见到那冰山之后缓缓显露出一个人形,巨大如山声音空灵:“白燃犀,你成功了。”
无论那声音的主人是真身还是化身,但看起来很像神。
白珞回头看了看神坛,血泊被白雪覆盖,遮去了丑恶。
白珞低声一笑:“这也叫成功的话,标准有点低。”
那神又道:“战乱平息,天裂封印,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那他们呢?”白珞抬头看着那神,玉白的脸庞沾着血污,一脸的茫然。
那神道:“三界将重生,你是三界唯一的尊神。”
白珞执着道:“我问你他们呢?”
那神低声一笑:“三界重生,总要有所牺牲。”
白珞点点头:“我懂了。”
她走到郁垒身旁将他从霜雪中轻轻抱起。郁垒黑色的衣领中露出两张红纸。那是白珞离开未明宫时留在烨刹殿的“囍”字和两个小人。
她抵着郁垒的额头,泪水从脸庞之上落下。
她终于封印了天裂,也终于结束了三界的战乱,可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
白珞扒开神坛上的霜雪,抚摸过四方神图腾汇聚的那一处。白珞淡声道:“如果我散尽鸿蒙之力会怎么样?”
那神说道:“白燃犀,你已是三界尊神。难道你不满意吗?”
白珞回头看着那神说道:“你知为何三界会如此吗?”
“为何?”
白珞道:“神无仁,万物皆为刍狗。”
三界原本就不该如此,不该有杀戮,不该有尊卑。
什么尊神,她白燃犀不稀罕!
白珞割破手掌,将血滴在神坛之上。
以吾之命,还三界河山。
以吾之命,换众生平等。
以吾之命,寄此情不渝。
鸿蒙之力穿透三界铜镜,源源不断地涌下龙脊峰,流过昆仑天池,淌过人界山川。
换勃勃生机,换众生重生,换郁垒睁开双眸低声一句。
“白燃犀,我在这里。”
——《燃犀照魂》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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