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轩嬉皮笑脸地看着方景之，要知道这可是老爷子承诺给他的，只要做出正确的金鳞五道羹，就把凤纹炒勺送给他。
“爷爷，您去拿吧？”
“爷爷……”
“爷爷？”
宋子轩推了几下，只见方景之双眼微微眯上，愣是打起了呼噜……
“诶，爷爷，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啊，说好了就得算，您这不是玩儿赖吗？”宋子轩说道。
方景之依旧没有反应，睡得倒是沉了。
宋子轩点了点头，行，老头儿，有你的。
他站起身轻咳了两声：“咳咳，方大爷，您桌上这瓶酒我先拿走了啊，为了惩罚您说话不算数，罚您停酒三天！”
说完，宋子轩拿起酒瓶子就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方景之慢慢悠悠的声音。
“你着什么急呐……我没说不给你拿，就是困了想眯会儿……”
闻言，宋子轩不禁笑出了声，旋即转身走回床边。
“哎哟喂我说老爷子，我没不让您眯啊，您给我炒勺，您可劲儿眯。”宋子轩道。
方景之慢慢转过头看向他，苍老的脸上本没什么表情，不过目光里倒是傲气十足。
这份傲气，或许是来源于老爷子年轻时候在燕京的经历，又或是……本就出身名门所致。
宋子轩只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道：“爷爷，您那么看着我干嘛？您要是困了把钥匙给我，我去拿行不行？”
方景之又盯着宋子轩看了几秒，道：“扶我起来。”
宋子轩倒也理解，老爷子近段时间都是这样，反应比以前慢了很多，动作、说话速度也都是特别慢。
毕竟也是到岁数了，八九十岁的老人，能每天喝个三两酒的，就已经很难得了。
宋子轩扶着老爷子起床，一直走到院子里的另外一间屋门口，道：“行了，老爷子，您自己找吧，我知道您也不让我看。”
方景之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开锁，不过临进去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宋子轩一脸无奈：“我不偷看，您就去拿吧。”
方景之这才放心，走了进去，很快，又拎着一个炒勺走了出来。
宋子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凤纹炒勺了，但情绪却是一次比一次兴奋，尤其这一次，因为他即将得到这个宝贝。
方景之看着手中的炒勺，道：“小子，这凤纹炒勺就是个炒铲，但墩铁厨具已经没几样了，无论是重量还是手感，都算是上乘。”
“我知道。”
说着，宋子轩就去拿炒勺，不过方景之紧紧握着，显然没打算撒手。
宋子轩一愣，旋即看向爷爷，只见方景之两眼盯着他，虽不开口，但看得出心里那份舍不得。
这不是小气，而是像方景之这种酷爱收藏的人才有的情怀，他爱自己收藏的每一件宝贝，这些宝贝不仅有着他数不完的优点，还有这年代、沧桑和经历，好像握着百年历史在手中，分量也就瞬间沉甸甸了。
“爷爷……”宋子轩低声道。方景之缓缓点头：“小子，好厨具要配好厨子，不然就是对物件儿的委屈，你别让爷爷看走眼。”
“我不会，爷爷您放心，您怎么教的，我就怎么做。”
“嗯……那……就这意思吧。”
说完这句话，方景之才松开了手，宋子轩将凤纹炒勺握在手里，心里突然有了些压力。
先前，他不知窥觊了这凤纹炒勺多久，可真拿在手里，倒真是怕委屈了这厨具，自己……不知能不能配得上它。
两人走进屋子，方景之躺回床榻，而宋子轩则坐在了他的床边。
“爷爷，上次您说这墩铁厨具世间不超过三件？”宋子轩问道。
方景之缓缓点头：“没错，我还是往多了说的，也许……不超过两把，所以啊，孙贼，保护好这把炒勺，没了……也就没了。”
“爷爷，我明白，在您眼里，这凤纹炒勺不仅是个厨具，更是个老物件儿，是咱们华夏的文明。”
“没错，这一点咱们爷俩也像，我知道你喜欢物件，喜欢这老东西，我才会将它送给你，因为好物件儿一定要落在懂的人手里，不然这条文明的线也就断了，懂了吗小子。”
“懂了，爷爷，我听您的。”
宋子轩说着，给老爷子倒上了一杯：“对了爷爷，青铁厨具怎么样？”
“青铁？”听到这句话，方景之沉思了一会儿，道，“青铁盛于明清，但到了清朝中晚期，青铁的打造技术就已经流失了。”
“流失了？那岂不是现在青铁物件儿也少了？”
“差不多……不过比墩铁好很多，现在还是有很多青铁物件儿存下来的，毕竟特性决定，青铁还是留得住。”
“就是因为墩铁的硬度吗？”宋子轩问道。
“没错儿，墩铁硬度强，脆性高，很多物件儿都毁了，但青铁不一样，韧性更强一些，耐久度更好，不过……也正由于这些，导热不如墩铁，所以在‘炒’上就输了。”
闻言，宋子轩缓缓点头：“明白了，不过青铁要比现在的厨具强上不少吧？”
“那是当然了，现在的铁锅和以前比不得，工艺上粗糙再加上偷工减料，设计不合理，如果较真来说……根本没法用。”
听到这句话，宋子轩一愣，从金鳞五道羹就能看出方老爷子对美食的要求极高，甚至是苛刻，而想不到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现代厨具被直接归为没法用……
看着宋子轩的反应，方景之一笑：“傻小子，你得知道，之所以现代厨具很难和一些老的厨具比，并不是因为现代的东西不行了，而在于工艺。”
“嗯？工艺？爷爷，其实现代工艺是比过去更先进了才对，毕竟技术一直在发展，总不会倒退啊。”宋子轩道。
“就是因为技术的发展，人们更多采用机器而并非手工，机器制造代替手工制造的同时，也就形成了量产，你说……量产的东西能和以前手工的成果比较？”
闻言，宋子轩想了想，似乎方景之的话还真有道理。
“而且小子你要知道，任何厨具都有它自己的特性，特性源于他的材质和用途，根据材质量身定做，再根据用途精细修补，最终达到极佳的适应，不仅适应火候，同样适应操作的人。”
“爷爷，我懂了，就好像凤纹炒勺，材质决定导热、火候，而炒勺的手握形状也是恰到好处，凤纹恰好让手握舒服，虽然没有现代的塑胶、塑料，但靠手工达到了防滑的效果。”
“孙贼，孺子可教，就是这意思，所以说并不是我将现代厨具全盘否定，但……巧夺天工的匠心真的不存在了，除非有人做纯手工厨具，而且还要有一个前提，这个人对烹饪非常内行，对金属材质的了解也要炉火纯青。”
宋子轩点了点头：“明白了，其实您说得对，现代人更加浮躁，没有谁会愿意置身于一个领域，认真做好一件事，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大家更多关注的是利益。”
“呵呵，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要想把厨艺干到精湛，就离不开厨具的支持，而厨具……现代的东西真是很难及格，而且手工的成套厨具就更难了。”方景之说道。
“成套厨具？爷爷，这啥意思？这厨具……还有套装？”
说道这，宋子轩有些想笑了，不知为什么，方景之一说出成套，他就想起了一些游戏里提到的套装，这太扯了……
不过方景之却是点点头：“应该算是吧。”
“啥？真算是？”宋子轩都愣了，这厨具还整出套装了？
“在烹饪界，凡是有名的大厨都有这讲究，厨具成套，不过这成套也有成套的讲究，炒锅炒勺算是一套，锅盖也不能少，无论是其中任何一样有破损，都算残品，这套厨具顶多算是能凑合用，但算不得上品了。”
听到这句话，宋子轩微微沉下眉毛，他当真没想过厨具还有这样的讲究。
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凤纹炒勺要成套，就必须再有墩铁炒锅外加锅盖，缺一都不成套。
不过按照老爷子的说法，都是墩铁的恐怕也未必成套，因为不出于同一个工匠之手，无论是对墩铁的理解和手法也会有偏差，这就造成了锅勺之间的默契达不到最佳。
“爷爷，就算是再有一口墩铁炒锅，这也不叫成套吧？”
“当然，同为墩铁，特性可能由于打造的不同会出现极大的偏差，不成套！”
果然，老爷子的说法和自己想的一样，这样说来，要想有真正意义上的一套厨具……真是比登天还难。
“爷爷，这成套当真难啊，那除了炒锅炒勺，其他所谓的成套呢？”
“当然有，最主要的就是刀具了，这道理是一样的，工艺出于一个人的手，各种刀具齐全，材质顶级、工艺一流，这就是上品套具了。”
宋子轩心中暗笑，如果说当代找这些宝贝，恐怕是没戏了，市场上这么流行的德国厨具，说工艺有多么好，恐怕要是让老爷子来看，也是根本没法用。
“老爷子，其实不管怎么说，如果是一口有年份的青铁炒锅，也要比当代厨具强吧？”
方景之微微一笑，用食指比划了一个一。
“一？”
“强上一百倍。”
宋子轩暗笑，老爷子都这么说了，看来那个王老头儿家里……还真值得去一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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