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富丽豪华的书房,里头的摆设装饰可以算是整个关家宅子里最上等的物什,古檀木打造的书架子,镀着金边的六层的置物阁,甚至连那陈木色的书案桌面上,都是镶着好几块祖母绿的宝石的。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看在关少裕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他的父亲关立本这一生都在金银堆里算计,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向人炫耀他这一辈子的财富,好像从关家正式的挤入了富商的队伍开始,他爹就特意让人修缮了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书房。
专门用来炫耀他的家当和财富,当然,关老爷也特别享受这种在书房里面,招待客人的时候,别人对他羡慕恭维的眼神,以致后来,不管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都喜欢在这书房里面进行。
偏偏,关少裕瞧着这华而不实的一切,心里为之不屑的很,跟关家别的人不同,他似乎是唯一一个不以进入这个书房为荣的人。
平常的时候,他甚至会刻意的避开这个地方,走的远远的道。
今儿个,好像是他印象之中,生平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进到这屋子里吧,好像上一回被迫进来这里,也是被他父亲强行叫过来的,为的就是通知他,跟林家结亲的事情。
这一回,关少裕心里清楚的很,关老爷又一次喊他进来,是为了何事。
果然,他才刚刚落座,就听到他爹满带了不悦的声音,“昨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少裕连头都没有抬,也没有回答这个压根就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他爹肯定已经把事情查了个详细了。
“说话啊!”关老爷看他不吭声,那脸上的不悦就更明显了,“现在怎么成哑巴了?昨天你在外头不是闹腾的热闹的很?”
“我们关家的脸面,都快让你给丢干净了!”
关少裕听到这句话,却是心里忍不住冷笑,脸面?他们关家不是从来就是为利而生的吗?
默默的念了一句,这个词跟他父亲真的是有些不搭噶。
但是,面对关老爷的呵斥,关少裕还是开口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昨日之事并非我所愿而为。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不是应该很了解了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咧起几分嘲讽之意,他的父亲几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商人的本性,不仅是钱财,甚至连人,都要彻彻底底的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才会觉着安心。
话落,却迎来关老爷一声重重的冷哼声,“哼!这话你哄别人还行,拿来哄我是不是太敷衍了!”
“跟林家那门亲事,你不是早就不愿意的吗?你就能向我保证,昨日之事,就不是你故意而为之的呢?”
关老爷毫不掩饰自己试探的眼神,定定的看在关少裕的身上。
“父亲要是一定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关少裕压根就没有一点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就他父亲那个脾气,要是真认定了,这事是他搞的鬼,那也不会有他坐在这里说话的份了。
如今这副做派,不过就是来试探他的罢了。
“你!”关老爷看他这副样子,倒是真的有些恼了。
凭良心话,他这个儿子虽说非嫡非长,但是,他的本事却是看得见的,关老爷也曾经在心里想过,要将他好好的培养一番。
当然,关少裕也很争气,但凡交到他手上的生意和铺子,都是打理的出色的,只是唯一的不足就是,这个儿子有些不太好掌控。
想到这些,关老爷不由得深深的看了关少裕两眼,平静的找不出一丝波澜的脸上,虽然看着还是那样的恭敬,但是,已经有些让他看不透的趋势了。
没来由的,关老爷心里生了几分堵,曾几何时,这个儿子已经翅膀硬了,开始要脱离他的掌握了。
“这回的事情,我也不管是不是你故意为之的了。现如今,我就问你,这林家的亲事,该怎么办?”关老爷闷闷的声音,朝着关少裕问道。
“父亲觉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关少裕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了说道。
那个样子险些气得关老爷一个蹶倒,当即拍着桌子提高了嗓门对着他骂道,“亲事是你的,昨天的祸事也是你闯下的?现如今你倒好,一推概不问事,这是要我给你擦屁股吗?”
关少裕听出他父亲已经是真的动气的架势了,只是这一回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赶紧低头认错,以此来平复关老爷的怒气。
当初跟林家的亲事,他百般的不同意,最后还是让关老爷做主给定了,如今,又来问他拿什么主意,不是笑话吗?
抿着唇坐在那里安静的没有说话,关老爷看着他那副泥僧入定似的样子,心里头却是更气,只是,事已至此,他还有些要紧的事要问的,所以,也不是发火的时候。
缓了缓火气,关老爷过了片刻,又换了个语气说道,“如今你也快要二十了,这亲事也该落定下来了。先前为父为你求了个官家的小姐,你偏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最后到底也没那个福气娶了人家。之后,跟林家的这门亲事,总是门当户对的了,怎么又给搅和成这样?我就想知道,你究竟想要结个怎样的亲事?”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道明了,跟林家的亲事,关老爷已经不打算要了,听说那林家的小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何方的大人物,从昨儿个关进牢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要不是今儿个早早的,林家的人求上门来,关老爷或许还不会那么快知道昨天的事情,林家的人道的隐晦,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了,昨天的事情,竟是关少裕惹出来的乱子。
后来,等人打发走了,关老爷立即就查问了起来,事情的起因经过,都问了个清楚,唯有不知道的是,那林小姐究竟是惹了个什么身份的人物,才被关起来的。
好像这个事情,有些神神秘秘的那种,但是,就冲她进了牢狱这一条,关老爷也不会再认这门亲了。
所以,才有了这番看似语重心长的话。
不过,很显然,关少裕听了这些话,却是铺天盖地的讽刺涌在心头,对关老爷来说,他何曾真心为自己考虑过?
这会子竟有脸来跟自己提什么前面的亲事。
那所谓的官家小姐,不过就是面上听着好听,但是内里探出究竟来,就是个烂破的草鞋,名声都臭了的玩意。
偏偏他父亲为着自己的利益,将这婚事硬是配到他的头上来,要不是后头他自己想法子将那些丑闻都捅了出去,关老爷实在是面子上盖不住,兴许他就只能娶了。
至于,这回跟林家的结亲,那就更是一场利益的交易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林家许诺过,结成了这门亲事,两家便一起拿下辽东三省的所有盐矿,助力关家的财力再上一个登峰。
这会子听他父亲的语气,这是要悔亲的意思了?对于这一点,关少裕早就猜到了,也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他太了解关老爷了,唯利是图这四个字就是他父亲最好的形容。
“惟愿寻得一人,不求白首同心,但求夫妻举案投眉。”关少裕压根就不想再听关老爷那样惺惺作假的言语,莫名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对于他父亲来说,这句话可能就是个笑话而已。
关老爷确实是没把这话当回事,只是这一回他却突然问道,“你心里的那个同心人,就是昨天那个姑娘?”
关少裕没有接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的摇了摇头。
或许他曾经希望是,但是,如今已经一切皆无可能了。
只是,关老爷看着他急于否定的态度,却是更添了几分相信,他这个儿子打小不就是这样,但凡心里真的所想的,就从没有当着自己的面承认过的。
“到这会子还想要瞒骗我?你要是真没那个意思?那杨柳胡同那里的宅子,又是怎么回事?”关老爷语气肯定的说道。
“那个宅子当初可是你想了好大的法子才弄到手的,怎么偏偏这会子就到了那姑娘的手里了?”
面对他父亲的质问,关少裕眼神闪了两下,却是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说道,“这是多大了不得的事了,既然父亲都能查得这么仔细了,那也该知道,我跟那姑娘有生意上的往来。既是生意上的朋友,那这个院子就当是个人情罢了。”
这话听着倒是合理,只是关老爷却不信,“你这人情也忒过了些!把一个价值三千两的宅子,卖出那样的价来?为何不干脆直接送了算了?”
话落,又看他还是不说话,接着发问道,“既然宅子的事情,你解释为人情?那蛋糕铺子的股份呢?还有那香油作坊的生意呢?别告诉我,以你的生意头脑,偏偏让她占了这两个生意的一半股份,也是应该的?
据我所知,那姑娘也就是出了点方子,旁的门店人手,统统都是我们关家的,就这样的情况,能分她三成利,就是顶破天的了。”
关老爷一语道破了说道,就看他儿子还想怎么抵赖。
关少裕眼神眨了眨,却依旧不认,“我这也是为了关家的长远来打算。关家的生意这些年都是一成不变的,而这两样生意,就是两个全新的路子,至少目前来看,不像旁的生意那样,有诸多的竞争对手。”
“而且,事实也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蛋糕铺子和香油作坊这两个生意,如今都是做的蒸蒸日上的那种,这一点,相信关老爷也不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这么说着,关老爷也不好再去反驳什么,只是,他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那就算关少裕如何解释了,关老爷也不大相信。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关老爷接着说道,“为父知道少年生情这档子事,也不是什么没法理解的。我也听说了,那姑娘是个有点本事的,这样吧,你要是真心喜欢她,为父就去找人给你提亲。当个正妻是不能够的,不过,可以把她迎进来给个侧室的名分。”
“侧室?”关少裕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关老爷看着他那副欲笑不笑的样子,却是怒了,突然沉着嗓门喝道,“怎么?你还想娶她为正室怎的?”
“咱们这样的大富之家,可能会跟一个农户家里正式的结为儿女亲家吗?那姑娘我已经打听过了,她家里就是个山沟里的平常农户人家。就算是如今有点银子了,那也是咱们关家施舍给她的。”关老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
“能许她一个侧室的名分,已经是抬举她了,这也是我看在她还算是有几分做生意的头脑的份上。不然,就她那样的身份,进来我们关家做个妾,也是平常。”
对于珍娘,他还真没怎么当回事,就算是心里觉得自己儿子对她有点意思,但是,不就是个姑娘吗?或许样貌上有个几分出色,不然他儿子也不会看上。
只是,就她那样一个小丫头,还不至于让他花心思去详细的查探什么的,因而,关老爷也不知道珍娘他们家如今的门户。
关少裕却是听着自己父亲那个语气,有种一讽到底的心情,只是他也不想去解释什么,只是木木的开口言道,“父亲误会了,我对那个姑娘真的没有任何你想的那种心思。”
“我跟她就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已,跟她交往,只是看在她的——”
显然,这话关老爷不信,而且他也不耐烦再听下去,在他眼里,那样一个小人物,也不值得他费那么多的口舌,直接打断了说道,“那姑娘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真喜欢,就迎进来。”
前面这一句仿佛有些通情达理的样子,不过,关少裕知道,他父亲绝对还有下文等着。
果然,关老爷又说道,“林家的亲事,我会找人去退的。至于你的亲事,也不能再拖了,过两天跟我去吴家一趟。”
关少裕听了这话,眼里除了无奈和讽刺,就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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