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马正写到兴头上舍不得放下笔来。
但来人自报家门是唐公的传讯兵士,说唐公找舞郎君有要事商议。
舞马毕竟当着刘文静的面答应做了觉醒府的长史,前脚刚答应后脚就反悔这种事儿决计做不得。
唐公找舞马商议什么舞马大概也能猜得到,多半与突厥人攻城有干系的。
历史上的李渊对付这一波突厥人很有些刷子的,他连放了两个载入史册的阴招便叫突厥人无功而返。
舞马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李渊向自己问策,他就把这俩阴招双手奉上看看唐公大人啥表情。
差点忘了,隋唐时代不能随便叫大人的。
略有强迫症的舞马虽然很想把眼前的记录全部写完,但见证历史大事件也是一个隋唐史发烧友绝不想错过的事情,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嘛。
舞马略作思量,在实验记录合集上写道:
“身为一名有志将一生经历奉献于科学实验的研究者,最憎恶的莫过于行如流水的思路被打断,正在进行的重大研究被暂停,以及没完没了的闲杂会议。
可是,当你身处于世并且成为很重要的大人物之时,你将不得不面对这些麻烦的叨扰,不得不抽出宝贵的精力去应对俗世所谓重大而紧要的问题,不得不展现你不想展现于世人面前的惊世才华。
凡人总感慨才绝惊艳之人凤毛麟角,却不知真正有才华的人是绝不屑于展现自身半点才华的。
谈及眼下初步完成的此一重大而令人兴奋的实验,虽然先知很想将实验作一完整记录,然事权从急,先从紧处来——更何况先知所作记录又并非连载小说,无催更之烦扰,无打赏之厚禄,并不急于一时而功成,故可留待后日而缓作。”
写完,甚为满意。
……
大业十三年五月十七日,太原郡内城东南城楼已成为战时指挥所。
大厅内一片肃静。
李渊坐于主位,左右手分是李世民,裴寂。
裴寂之后是一身血衣、脸色煞白的刘文静。
再往后还有紧随李渊举大旗的一众干将——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柴绍、唐俭、殷开山、刘世龙、刘政会、赵文恪、武士彟、张平高、李思行、李高迁、许世绪。
众人齐聚于此,共谋退敌大计①。
这个时候,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武德元年已成为唐高祖的李渊隆重封赏的十七位【太原元谋功臣】悉数到场。
这其中有几位还跻身了后来名震千古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当然此时的李渊也完全没有心情琢磨在座众人之中,哪些会顺顺当当跟着自己一直走下去,走到每一个反贼都想走到的那个地方,那个立着一座金灿灿、闪耀耀的座椅的地方。
李渊的心思全部都在从北方呼啸而来的数万突厥大军身上。
不得不承认,突厥人打了一场出乎意料的闪电战,黑压压的军队从太原外郭城的北门而入又从东门而出,整齐划一,左边一条龙,右边画彩虹,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有把未来的大唐高祖放在眼里。
没关系,李渊也许可以忍一忍。
只要多翻翻史书,就可以发现李渊是一个非常能忍的人。
单论晋阳起兵这个历史大事件,就能从五个角度看出李高祖的忍者神功盖世无敌。
第一,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刘文静的话:大贼连州郡、小盗阻泽山者,万数矣),杨广平叛平的昏头转向顾东不顾西,这个时候趁乱举旗时机多好啊。
李渊忍住了,从大业七年到大业十三年刘武周、翟让、李密、梁师都、郭子和、薛举、李轨、萧铣掀起一波又一波造反高潮,李渊忍了五年。
第二,坐拥太原这么好的地方——一则四面环山,中间盆地,据险而守,得天独厚;二则以太原一郡统领西河、娄烦、马邑、雁门四郡,一呼百应;三则北有突厥扰民,壮丁多入关,兵源充足,不乏豪杰英才;四则南下六百多公里就是京都,往南面多走几步,一不小心就能直捣黄龙了。
更重要的是,从太原往京都推进完全符合中华历史历朝历代自北向南统一的铁律,由南向北完成统一的朝代还没生出来呢。
李渊忍住了。
从大业十一年任山西讨捕使,大业十二年出任太原道安抚大使、太原留守,忍了两年多。
第三,李世民、刘文静、裴寂、唐俭、窦抗、夏侯端、宇文士及等人轮番劝反,儿子朋友属下齐齐上阵。
李渊忍住了。
从大业九年和宇文士及的密谈算起,忍了足有四年。
第四,睡了杨广的女人,而且后来发展到了长期睡、稳定睡。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举,让杨广知道了肯定大祸临头,不反就该掉脑袋了,李渊还是忍住了。
第五,大业十二年底,因为与东突厥作战不力,杨广差点把李渊太原留守的帽子撸掉押送江都问罪,屎都到屁股上再不拉就要憋死了。
李渊又忍住了。
再往早前算一算,大业九年的时候,李渊因为“历试中外,素树恩德,及是结纳豪杰”而被杨广猜忌。
杨广征招李渊,李渊托病未去,隋炀帝竟然说了一句“怎么没有病死啊?”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杨广就差拿着根绳子亲手把李渊勒死。
李渊又忍了,而且忍出了高水平、新境界。
他开始飞速堕落,终日沉迷酒色(当然也很可能是天性释放了),大肆收受受贿赂,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一个德才兼备、精干清廉的能臣堕落成一个贪得无厌的酒囊饭袋,也终于让杨广安了心。
李渊绝非胆小怕事。
李渊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写到史书里一定会有后人用胸无大志、胆小怕事、碌碌无能评价自己。
李渊则会对他们投以不屑的冷笑。
任何用这些负面词眼为他盖棺定论的都是傻子。
而善忍、能忍并且始终忍得住这个特质一定会帮助李渊成就最伟大的事业。
因为造反不是过家家,不是温馨地请客吃饭。
尤其是李渊的造反和那些山贼草寇翟让李子通杜伏威之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李渊是封疆大员,陇西望族,大族门阀,世代豪门。
往远古追溯,他们老李家的祖先是颛顼高阳氏。
春秋时候是李耳。
西汉时候是抗匈名将李广。
往近了算,老李家的七世祖是西凉开过皇帝李暠,六世祖是西凉后主李歆,五世祖李重耳是北魏弘农太守,高祖李熙是北魏金门镇将,曾祖李天熙是北魏重臣。
再往近,李渊的祖父李虎是历史上著名的西魏“八柱国”,官至太尉、尚书左仆射。
李渊的老爹李昞是北周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
这样的血脉简直高贵至极,把整个大隋朝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翻一遍也找不出第二家,打开历代史书从前往后从后往前翻一遍也找不到第二家。
稀罕的血脉、高贵的出生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李渊同志振臂一呼很容易一呼百应(后来李渊入关的时候的确如此)。
坏处就是容易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
所以李渊造反的时机一定要拿捏的死死的。
反的太早,非常可能出现的状况就是隋炀帝把各路反贼先撂下,集中火力对付李渊——
大业九年起兵造反的杨玄感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要知道杨玄感也是豪门望族,是大隋开国元勋杨素之子,官至上柱国、礼部尚书,对整个大隋朝都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
杨玄感举旗之后果然“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军队很快发展到十几万人,打到东都洛阳的时候,城里面竟然有四十多个贵族和高官子弟出城投降。
杨玄感造反的时机选的也还不错——掐着杨广率百万大军亲征高丽的时候。
其时杨广基本上已经开启疯狂模式,山东等地一大片群众举旗造反嗷嗷的叫,杨广根本没搭理,一心要把高丽打下来。
可是一听杨玄感造反,杨广立刻明白这货是有能力动摇国之根本的,于是迅速吃药治好了疯病,拉着大军从高丽杀回来,不到一个月就把杨玄感彻底扑灭。
总而言之,杨玄感绝对是值得李渊认真研究的反面教材。
如果李渊反的太迟呢。
也不好。
很大的可能是他得跟在李密翟让这些草寇后面吃残羹剩饭。
谋定而后动。
大业十三年就是最佳的时间最好的机会。
这一年,大部分的反贼还没太成气候,瓦岗李密搞的不错,但是这货倔了吧唧地和城墙老高兵多将广最难啃的东都洛阳干上了。
这一年杨广远在江都醉生梦死,京都大兴只留下其孙杨侑镇守——谁都知道杨侑大业元年出生的到现在也不过十三岁牙还没长齐他懂个屁啊。
春风正好花开其时,李渊决定不再忍了。
再忍就不是忍着神功而要变成忍者神龟了。
李渊赶忙把大儿子李建成三儿子李元吉女婿柴绍从河北赶召唤过来。
李渊要将义旗高高举起,奋力挥舞,挥师向南,直捣京都。
可李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抓着义旗的旗杆,正要高喊:“兄弟们跟我冲,把杨广这昏君从龙椅上踹下来!”
话还没出口,眼下他又得忍了。
因为突厥人打过来了。
群雄并起、兵荒马乱的年代最宝贵的是什么?
有三样。
一是粮食,二是人才,三是人马。
李渊虽然是太原留守门阀大族但眼下他手里的人马真的不多,晋阳城里顶大有一万多人。
李渊实在不想把自己刚刚征集来的宝贵队伍浪费在突厥人身上。
第一此时的突厥正值最强盛的时期,兵强马壮特别是骑兵很厉害,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第二就算打赢了特么的李渊还能去塞北当皇帝吗。
地广人稀荒凉的大草原李渊真的没兴趣。
李渊只想往南走。
突厥朋友们,我们摒弃前嫌握手言和罢。
以前我李渊是迫于昏君杨广的淫威去塞北叨扰过贵族,但是你们来这边打家劫舍更勤快吧。
干杯吧朋友,我李渊愿意奉上好酒好肉咱们一醉方休怎么样。
突厥人不干。
他们重兵压城磨刀霍霍似乎要大干一场。
李渊只好愤怒地告诉太原郡的百姓,这帮突厥人就是王威和高君雅招过来的,为了惩前毖后这俩货已经被他处以极刑、挫骨扬灰了。
为了对付突厥人,李渊唱了一出空城计——
他让裴寂、刘文静等人在城中各门暗中布防,把城墙上的旗帜都拆了下来,把士兵都藏了起来一个都不许冒头不许发声不许磨牙打呼噜放屁。
然后李渊打开所有城门,热情地迎接突厥客人。
这个年头罗贯中还没生出来,《三国演义》也没写出来。就算写出来了突厥人估计也不爱看。
在太原外城郭东门和北门之间瞎晃悠的突厥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他们看到了一座死城,到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最关键的是连个放屁的声音都听不到,夜晚冒着鬼火的坟头都比这里热闹。
突厥人来山西打劫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三十次五十次(有人统计过史书上记载过的是六十七次),可头一回看到这种玩法。
行,你们城里人真是会玩儿。
没有《三国演义》的科学指导的突厥人,根本没想到空城计自古以来就是中华名将最喜欢的计谋之一,孙坚、王平、曹操、荀彧、赵云、文聘、刘琨、萧承之、祖珽、张守圭、马知节、孔镛都玩过类似的把戏(当然,这里面有几位还没出生呢)。
趁着城门大开的时候打进去突厥人也不太敢,据说太原城里也有觉醒徒,只有天神腾格里才知道这些狡猾汉族人在城里面藏了什么鬼。
就这么跑路也不大合适。
千里迢迢地过来了不抢点儿什么总感觉白跑了一趟。
总得把马儿吃的草料抢够本吧。
寻思了老半天,突厥人干脆就在太原城外驻扎下来。
老子不攻城了,就这么跟你耗着吧。
可是李渊耗不起。
突厥人守在这儿李渊哪儿都去不了别说南下当皇帝,出去撒泡尿都很困难。
李渊也并非怂到彻底不敢出兵。
为了打破僵局,李渊曾登上东南城楼观察敌情,他注意到突厥人虽是人马众多,但行军之间人员分散、衔接不畅,便暗中派遣刘文静、宇文剑雪和部将王康达率领一千兵众潜行至外城北门设伏‚。
原想着有两位觉醒徒加持,再加上出其不意地埋伏,足以劫掠一些兵马让突厥人吃上一亏,说不准因此畏惧害怕退避三舍,却没想到突厥大军中竟然也藏着一名觉醒徒,而且道行要比刘文静和宇文剑雪更要高深。
两相一交手,李渊的人马反倒陷入埋伏,到最后一千多人就跑回来十多个,王康达也战死了。
要不是宇文剑雪以命相搏,以玉石俱焚之觉术逼的突厥觉醒徒稍避其锋,刘文静也得栽到突厥人手里面。
当一身白裙染为血衣的宇文剑雪扶着面色煞白的刘文静逃回东南城楼的时候,刘文静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厉害……厉害……唐公速请舞郎君罢,若不然我们要吃大亏的。”
李渊面色沉重:“肇仁尚犹不及,旁人如何能敌?”
刘文静道:“论之觉术一道,舞郎君胜我百倍千倍。”
“那……便只好如此了。”
事实上,把刘文静方派出去不久,看见突厥人阵中异光一闪露出觉醒徒身形的第一时刻,李渊便知事情不妙,暗中派人去请了舞马。
不一会儿,外面兵卫已来通传——舞马到了。
而刘文静愣了一下,心想到底是唐公道行深啊。
①十七位【太原元谋功臣】齐聚一堂共商击退突厥的事情史书上是没有滴。按理说也不大可能全跑来开会。严谨党不用考证了,作者就是处于个人意愿单纯想把这些货聚在一块儿开个会,怎么办吧。
‚历史上只有王康达只出去了,刘文静是没出去的,不用考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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