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舞马一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苏农玲花急的跳脚,连忙指挥兵士往晋阳城的方向追去。
“别追了,”阿史那·燕说道:“追不上的……追上也没用,你那蓝眼睛也没了,我都能看出来。”
“还有云彩呢,”苏农玲花抬头望天,一大片灰云正朝着月亮的方向缓缓移动,“只要云彩把月亮遮住。”
“你打得过他么……那人若是想逃,我们这里千军万马也未必能拦得住。若是不能杀了他,抓一些虾兵蟹将有什么用呢。”
苏农玲花知道她说的在理,可就是有些不甘心,望着远处的晋阳城池,恨不得连夜打进去,一报今日火烧大营之仇。
转头再看阿史那燕,却见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农玲花这就纳闷了,先前和舞马对峙之时,她可没这般好心情。
“你高兴什么啊。”苏农玲花问道。
“我就是憋不住了。”
“我不明白……”
“嘿,我只是觉得,晋阳城里这位舞郎君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怎么说。”
阿史那·燕笑道:“他分明厌恶我到了极点,一刻钟都不想看见我,又不敢杀我,只好处心积虑把我从晋阳城里赶出来。
这回我总算出来了,结果他又说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好像是他大仁大义,放我一马,真是够不要脸的。装吧,大家都装,好像谁不会是的——他既然希望我怕他,我便假装很怕好喽。特别怕。”
苏农玲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没关系,”阿史那·燕道:“你只需要记住,这个舞马非常狡猾,非常奸诈,非常残忍——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次火烧夜袭,还有结社率之前所有的举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以,你们以后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你把他夸得太厉害了。”
“是么,”阿史那·燕说道:“我倒是觉得我还少说了……还有,我没有夸他,我很讨厌他——极度厌恶。”
“好吧,我会提醒结社率说的,”
苏农玲花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你先前追上来,有没有杀死汉人的俘虏?”
“没啊,”阿史那·燕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就差一点了……该死的舞马,我猜他就是故意的,我都以为我能成了。”
“啊……一个都没死……”
苏农玲花心头一沉,忽然想起结社率之前的叮嘱,“那这样一来,晋阳的觉醒徒岂不是要达成完美神旨了?”
“你也知道这个?”
“听结社率讲过——他说,若是叫对手达成完美神旨,腾格里塔就要遭殃了。”
“他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阿史那·燕伸了伸懒腰,“放心罢,这个完美神旨,他们肯定拿不到的。”
“为什么。”
“你知道,晋阳人拿到完美神旨意味着什么?”
苏农玲花摇了摇头。
“意味着——他们要和咱们结下死仇的,”阿史那·燕瞧向遥远的南方,“李渊的目标是大兴,不是可汗的牙帐。目下而言,他不敢得罪咱们。”
“可是……”
苏农玲花忽然想到,结社率说过,晋阳人的觉醒塔是刚刚招出来的,“李渊和他那些附庸的觉醒徒,未必知道完美神旨的事情呀。”
阿史那·燕笑道:“所以呢,我碰巧提醒了他们中某一位特别需要这个消息的长官——即便是在晋阳那些大官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大唐塔做得太大呢。放心罢,有人会为我们解决这个苦恼。”
听她说的这么肯定,苏农玲花这才踏实下来。阿史那·燕既然回来了,以后肯定得回到腾格里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腾格里塔倒霉。
把心里面最大的隐忧除去,苏农玲花才有心思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身份高贵的佳人。
早前,苏农玲花听说她被人下了毒手,生死不明。
还有人说,她被阿跌葛兰带走了。突厥汗庭流传着各种各样版本的故事,苏农玲花自然也很感兴趣。便想问问她,离开这些日子怎么会来到晋阳,又怎么会混到晋阳军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结社率还在大营南门和晋阳军拼死拼火,连忙要组织人马,前去支援。
“仗都打完了,”阿史那·燕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还去做什么?”
“嗯?”
“汉人不傻的,”
阿史那·燕拉着她的手,往先前被打开的栅栏口走去,“他们难道真的会以为凭着几千夜袭的兵马就能吞下咱数万突厥大军么?把人救走了,今天便算事成,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拼到最后晋阳人反而要吃亏的。
若是我猜得不错,舞马很快会给李世民传讯……”
话音未落,便瞧见旷野之中,冲天而起一道烟火。
紧接着,便听见大营门口那方传来一阵阵锣声。
“喏……听见了吧,”阿史那·燕说道:“这个叫做鸣金收兵。”
“他们要逃?”苏农玲花听着倒是来劲了,“那我们干嘛不趁胜追击?”
“唉……你真是想太多了。
凭李世民这种人才,还有舞马这样的奸猾鬼,能不想好退路么?待会儿,城里的后援军出击,弓箭手支援,城墙上石头使劲儿往下砸,追也是白追……”
“你快给我找个干净的地方,哎呀我困死了。你都不知道那舞马看我紧得要死,就差上厕所也要跟着,天天给我提心吊胆的。”
“呸,姓舞的想把我赶出来……好像谁愿意在他家呆着。要不是惦记着给你们传讯,我早就出来了。”
“同罗骨你给我过来,咱们有日子没见了罢?你怎么越来越怂了……你还夸那姓舞的,他厉害个屁啊。”
“哼哼,我的情报没错……是姓舞的临时变卦了。”
“不……我不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都给人威胁成这个样子了,我还待着干嘛?等他过来杀我吗。”
……
苏农玲花耐心地听她叨叨着,好像要把这些日子欠下没说的突厥话都补回来。听到这一句,苏农玲花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
“一起干嘛?”
“打晋阳啊。”
“我为什么要帮结社率?”
“那这次……”
“别说这次……这次,我不过是不想帮汉人罢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啊?”
“我要回牙帐,”阿史那·燕遥望北方,“还有好多事情等我去做呢。”
……
突厥大营内的火线营救总算告一段落,但这一场火烧夜袭还不到收尾的时候。另一边,主战场的天平终于向突厥人倾斜过去了。
原本是结社率领着山林里夜蹲的一众轻骑,守着【黑暗迷雾】,苦苦等待援兵。
可【黑暗迷雾】又不似【袈裟暗面】那样可以整夜不歇的频繁使用。
结社率那名亲兵给苏农玲花送信不久后,黑雾的颜色便渐渐开始淡去,接着黑雾笼罩的范围也开始缩小,又撑一会儿终于彻底消失。
结社率带着一众兵士结成圆阵且退且战且防苦苦支撑,终于等到苏农玲花遣去的两名俟斤,各自带着五千人马从两边横杀而去。
李世民历经几次镇压农民反贼的战役,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最善见微知著,临场应变,他瞧出火营之中躁喊声渐渐平息,便知道突厥人将要稳住阵脚,早就布置了撤退计划,安排好撤退时的阵型。
再瞧舞马、宇文剑雪传来的平安讯号,又知道裴寂更早前带着被俘百姓撤回城中,当即下令收兵。
钲响兵撤,刘文静放出的火蛇在两军之间烧出一带空地,弓箭手远远放箭,步兵骑兵各自有序而退。
李渊不放心又命长孙顺德带着千余弓箭手出城接应,夜袭军队且战且退,到了晋阳城下,在城墙高头箭雨飞石的策应中,总算安全回了城内。
……
入了城门,舞马独自往前行着。
宇文剑雪自他身后跟了上去,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舞郎君,你怎么知道青霞是突厥人的。”
舞马驰目向前,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我在密室的时候,就听田德平把她叫做那燕。那时候,我只觉得她的姓氏有些稀罕。
后来,听到阿史那·结社率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忽然想到,那燕,那燕……为什么不能是阿史那·燕呢。
田德平曾经提到过长生天、阙勒,还有腾格里这些字眼。一开始,我还不太明白,后来我忽然想起,腾格里就是长生天,就是突厥人的天神啊。
从那时起,我就有点怀疑她了。”
舞马说话的时候,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难得一贯冷漠的他,今日这么有耐心,宇文剑雪打算抓住机会,把肚子里的问题通通抛出来——
“我听师傅讲,你早就推测出突厥人在山谷里打了埋伏,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没有猜啊,某一天晚上,我出城看过了。那些突厥人脑袋上都带了树枝帽子,亏得我眼睛好使——你别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也不是什么都能猜到。
哦,对了。
就是青霞不听指挥,钻出袈裟的那天晚上……我看见突厥人埋伏到咱们的目标山谷,就很快想到,青霞之所以会冒险舍身诱敌,会不会是为了给突厥人传讯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要不然,凭着青霞的功夫,怎么能从突厥大军手里面逃出来呢。”
原来如此。
宇文剑雪渐渐明白过来。怪不得那天晚上,舞马会突然提议暂时停止疑兵之计,带着众人返回了晋阳城。如果真的去了那处山谷,岂不是一头扎进了狼窝。
既然知道突厥人的谋划,剩下的事情宇文剑雪也不奇怪了——舞马将计就计,一边瞒着青霞,设计了夜袭火攻之策,一边让结社率连续几天等在山谷。
这也便可以解释,为什么舞马明明知道青霞是突厥人,却没有将她早早抓起来。青霞如果暴露,突厥人自然不会上当了。
甚至……宇文剑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舞马会不会一直在故意拖延时间,借口云多月隐天气不好,龟缩着不出城,到最后,逼着结社率不得不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这样一来,唐公就不得不出手反击了。
而大唐塔的神旨,也就因此有了更好的发挥空间,就可以获得更丰硕的奖励。
这样也就是说,突厥人虐待、杀害俘虏的惨案,间接的,也是舞马一手造成的。
甚至,舞马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这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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