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叶大郎的同窗,陆温言。
陆温言看到她也觉得格外不可思议,消瘦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局促,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激动的口齿不清:“我……你……”
王二三看他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知道他是害羞了,伸手一胳膊揽过他的脖子,大大咧咧的喊道:“你不会是见了漂亮女人害羞吧?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么脸皮薄。”
被他说的,陆温言更加不知所措了,身板都僵硬了。
王二三拍拍他:“怕什么啊,夫人脾气很好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夫人……
陆温言抬头看向叶舒韵,他也是听过的,大多都说夫人和爷如何相爱,听到的大多都是两人的甜蜜日常。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夫人就是叶舒韵。
本就有些羸弱挂着病态的面容更加白了一分,陆温言身子一抖,险些站不住。
自己少年时的暗恋,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就被一把掐断了小苗苗。
“这么多年没见,陆大哥你居然脸皮薄了。”叶舒韵笑他,看着男人嘴角扯出了一抹笑,这才继续道,“我大哥一直惦记着你呢,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样,你要是有空了,写封信,我给我大哥捎回去。”
她的话听到陆温言的耳中,有些飘忽,好像是从远处飘荡而来的,他想用力听,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陆大哥?陆大哥?”
她又喊了他两声,陆温言这才回过神来:“啊,二妹妹你说什么?”
“叫什么二妹妹。”王二三眼疾手快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只觉得这人傻不愣登的。
没看见旁边还有个顺溜儿呢?小心他把你的小心思看出来去告状!
“叫夫人!对待夫人要尊敬!”
陆温言嘴里发干,许久没说出来。
叶舒韵倒是没反应过来:“不用,陆大哥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你是我大哥的朋友,我大哥要是知道你喊我夫人,他得拿着棍子追着我打。”
陆温言还是礼貌性的扯了扯嘴角,那笑的竟是比哭还要难看。
叶舒韵摸摸鼻头,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还是钻回马车里吧,她就不跟陆温言尬聊了。
一路来到双田州,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站稳,迎面就被一个小肉墩撞上来。
“二姐!”
是小五郎。
短短几天时间,叶五郎就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一双眼眸红彤彤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二姐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再看站在后面的叶四丫,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也眼眶红红的,一双眼眸中满是担忧。
知道将这两个小家伙吓到了,她安抚性的拍拍五郎的脑袋,又去扯叶四丫:“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什么大事吗,我是不会出事的。”
“二姐骗人!”叶五郎扬起哭成小花猫的脸蛋,“二姐上次就是这样说的,结果这次还是被抓走了。”
叶舒韵:“……”
这种当众被拆台的感觉,有些不太好……
“别哭了。”叶舒韵打断他,“你现在是小男子汉了,可以上战场打仗了,不可以总是哭鼻子。”
小五郎这才一抹眼泪,心里暗暗点头。
对,他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他可以保护二姐了,他不能哭,要好好的练身手,保护二姐,保护家人!
心里虽然这么想,小家伙还是粘着叶舒韵,扯着她的衣角不肯撒手,还是盆头儿过来,领着小家伙,将他拽走了。
叶舒韵这才对着叶四丫道:“你什么时候自己跑过来的?”
她之前也总是跟神医山的人凑在一起,不回家住也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还会跟着神医山的人去山里采药,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来。
所以叶舒韵还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叶四丫抿唇,有些羞涩的低垂着头:“二姐,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只是,你这样不告而别,家里人会很担心,知道吗?你可以和五郎一样,想去哪里就开口说,大哥嘴上说不让五郎过来,你看他不是照样过来了吗?”
“你再想想,之前你每次说要跟着进山采药,家里人有拒绝过你吗?”
不是不担心叶四丫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的安全,但叶家人都很尊重每一个人,叶四丫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就想学医,就想做悬壶济世的人,那么她为了这个梦想而努力,叶家人没理由用自己的爱,自己的担忧去阻挡叶四丫的道路。
叶四丫低垂着头想了想,重重的点头:“二姐,我知道了。”
“嗯,大哥那边你让人稍信儿回去了吗?”
“捎了。”
如此就好。
叶舒韵生怕叶大郎不知道,找不到叶四丫会担心。
她也不准备回去了,双田州还有不少劳动力,现在这个天还没到种庄稼的时候,总不能让他们闲着,也不能白给吃食养着这些人。
总是要带动一下人们活下去的积极性嘛。
于是,第二天,一身红衣的叶舒韵就来到了已经治好瘟疫的人群居住地,怀里抱着一沓她连夜印刷好的雇佣合同,让顺溜儿将人都叫到一处宽阔的地方。
这合同还得多亏了学校有专门印刷的机房,没费多大劲儿就弄了许多出来。
空地上已经放好了桌子和椅子。
叶舒韵把那一沓合同摔在桌子上,看着站在原地一个个担忧的看着她的人,她突然感觉自己是个恶人。
也猛然就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灾民,他们原本在这里生活的好好的,是秦臻攻打了他们,现在又有了瘟疫,他们才没有了经济流动。
而他们需要的,也不是自己的施舍与可怜,自己可以给她们提供就业的机会,是平等的,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不强迫的就业机会。
只一瞬间,叶舒韵就改变了主意,临时将招聘计划改了,说话也尽量放低了声音:“父老乡亲们,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要麻烦大家。”
众人还是一脸担忧与惧怕。
叶舒韵干脆拿出来一个给叶五郎织的小毛衣:“就是这个,我想开个绣房,需要很多这种类型的冬衣,想雇佣人手帮我做。”
“我也不亏待大家,冬衣是按件付费的,大人的一件四十文钱,小孩的一件二十文,我这边提供材料会教大家怎么织。”
她算过了,小河村那边的熟手,一件成人毛衣织完也要七天时间,四十一件自己还有的赚。
毛衣的技术她也不打算藏着了,她还想将毛衣普及开,自己到时候可以靠卖毛线赚钱,这里的棉花还是太贵了,许多人棉袄里缝的都是干草,到了冬天,根本不保暖。
为了让这里的人能温暖过冬,她也不介意少挣点。
格局嘛,要放大,不能总盯着那点蝇头小利。
毛线编织技术她也不打算藏着,将来大统,谁愿意做谁做,她不会死死攥在手里的。
而双田州的人毕竟过得比小河村的人要好,没有秦绍霍霍她们,朝廷也不会霍霍的让她们彻底活不下去,存粮应该也是有一些的,她就干脆用钱了。
果然,听到叶舒韵这么说,这群人眼睛都亮了。
叶舒韵又继续添了一把火:“这个东西,我常年收,穿着是很保暖的,成本也低,若是你们想给家人也织一件毛衣,只要在我这儿买毛线就行,很便宜,比买棉花实惠。”
“你们若是还有怀疑,我可以立结,做好了只要没有质量问题,我立马就收。”
那群兵士们太能造了,哪怕一直有人一年四季不停的在做,但随着秦臻的势力越发做大,毛衣也供不应求。
随着双田州等地收入囊中,不少被朝廷压榨的人,都投向了秦臻,有的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有的是真想干出一番成就。
毕竟,大多数人都害怕秦臻手中的炸药,那看着根本就不像凡世间能有的东西。
有了这么厉害的天赐之物,还怕输?倒不如跟着搏一搏。
朝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频繁的加重赋税,苛刻的压榨百姓,早就气数已尽了。
听说那个只知道沉迷酒色的狗皇帝还死了,他没留下一儿半女,连兄弟姐妹都没有。
为了那个皇位,几个官位较高,手里有点兵的酒囊饭袋在京都斗的头破血流。
叶舒韵还听顺溜儿说,京都那边,这些天,天天血流成河,谁都不服谁,谁都想坐上那个位置,可劲儿的招兵买马,闹腾的格外厉害。
要不是邻国那边,秦臻的人一直牵制着,这个时候,邻国人一反扑几乎是瞬间,就能席卷整片朝廷版图。
听说,南边那边也有不少起义的,不过都被秦臻盯着,稍有苗头就按下去了。
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她看着那群有的还在犹豫不决,有的已经动心的人,拿着一张雇佣合同跟他们介绍了一遍:“这份合同不光限制你们,也限制我,要是我不给你们开工资,你们大可以拿着这份合同找……”
说到这里,叶舒韵突然一愣。
找?找谁?
这乱世,还能找谁?
朝廷早被秦臻挤出去了,秦臻?在她们心里,自己和秦臻是一伙的啊!
突然之间,叶舒韵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一般,白白连夜做出来了一份雇佣合同,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正在叶舒韵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这群人相信自己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声音不低,却如溪水缓缓流淌而来。
“我签,我相信你。”
叶舒韵抬头看过去,眼神就是一亮,嘴角也扬起了笑容,一瞬间,像是阳光普照了大地一般,美的晃眼。
那女人也巧笑嫣然的冲她眨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从人群中挤出去,站在了最前面,盯着叶舒韵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没有理由害我,我相信你。”
她的眼眸波光流转,哪怕穿着朴素的并不合身的灰布麻衣,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丽。
她伸手,轻轻点了一下那张纸:“是签在这里吗?”
叶舒韵点点头,将手中的碳素笔递过去:“直接写就好。”
女人好奇的看了看这笔,不太会用。
叶舒韵又拿出来一根,拿好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随意划拉了一下:“这样。”
“原来是这样。”她眼眸中闪现出一抹惊讶,又很快被掩盖下去。
学着叶舒韵的样子握稳了笔,正要落笔,旁边就有人拽了她一把:“不要签。”
女人挑眉,看向这人,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脸色都吓白了,紧张的看看叶舒韵又看看女人,默默缩回自己抓着女人的手,缩了回来,窘迫的站在原地。
看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吓的不轻。
女人轻笑,安慰似的开口:“为什么要怕?为什么不签?这个合同很合理,虽然对我们也有约束,要我们不能接了活不给,不能偷工减料,这些约束都是很合理的,只要老老实实的就不会违反合约。”
“而同样,合约也约束了她们。”女人一指叶舒韵,“对她也并不利,只要她有一点做的不好,就违反了合约,不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妇人低声喃喃,又紧张又害怕,窘迫的她说句话都恨不得咬着自己的舌头,“但,但她,她们……”
“你是想说秦将军打跑了朝廷,占了你的家是吗?”
妇人头垂的更低了,迟迟不敢说话。
女人也不介意,她继续柔声说着:“可是,朝廷已经一盘散沙了,不是秦将军,也会有别人,比如那个秦绍,我是从封兰府逃难过来的,你们应该也遇到过不少逃难过来的人。”
“你们想想秦绍,再想想朝廷,如果朝廷得知了你们得了瘟疫,会救治你们吗?”
不会!
这是个肯定的答案,因为疫区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到现在,这么多年了,那么一大片疫区都没能缓过来。
女人又说:“但是你看,白神医天天不辞辛苦的,没日没夜的带着人救治我们,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他救治好的人,是白神医给了咱们重新活下去的机会,是秦将军救了我们。”
“所以,我相信他们。”
她转身,拿着笔,格外坚定的在那份雇佣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容月。
原先封兰府如意坊老板,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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