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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败的气息无论多久都不会消散。十几年的风尘吹不尽这残片断瓦。
瑟风依旧,冷光不改。
寒夜下,墨色般的流岚城名存实亡得奄奄一息了。却不知,那岁月短如寒蝉的流岚是否依旧绽放着,在伤口上,绽放着?
风平路带沙,埋葬了无数踪迹的小路已残败,高低不平得未如从前那般,那时的记忆如同这石子般,陷入了泥土深处,却永远不会再萌了,连同那,绝迹了的流岚。
十二年前,我被禁锢在流岚城这冷寂如冰的深宅大院,富贵气息漫布的大户人家,足以让那些食不果腹,浪迹街头的穷人来说,羡慕上好几辈子的。所以,我不该,也不能再多抱怨什么了。
可我讨厌千篇一律,可我厌烦周而复始。
如果可以,如果有来世,我却宁愿做那流岚,那短暂的流岚,那惊艳的流岚,绽放过,再无声地逝去,就像,那种握于手中却常流于指缝的幸福般,弥足珍贵。
相比书房中的那些四书五经,我宁可不要什么学富五车,经纶满腹,我更喜欢后院静静地,毫不起眼的一小片角落,因为那里栽满了流岚。我,甚至可以,流连于其中三四个时辰,呆呆地望着它们,即使它们像我一样,一动未动。
因为这样,父亲对我的态度总是那般冷漠,眼神里总有那不加掩饰的鄙夷。
无可奈何,或许我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年代,这座小城,只是我会舍不得,我的流岚。
于是,我学会了用冷眼迎击那些非善意的眼光。渐渐地,我变得孤单,不易近人,冷漠的外表使人望而生畏。
他们说我孤僻,他们说我冷傲,但是他们看不到,我眼神中那不易察觉的空洞。
就在这平淡得我认为不会也不该有任何起色的生活慢慢会将我蚕食掉时,我爹,却做出了一个坚定的决定:成亲,我,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或许他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把我锁在平庸中,慢慢让我的生命就这样一文不值地埋葬在这小城的泥土中,慢慢被淡忘,如同我那些祖宗们一样,并没有真正活过,爱过,只是在完成一件使命,一件他们认为很伟大的使命,却毫无意义的使命。
我不愿,也不甘沉沦在平凡中,虽然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能做什么。
于是,我本能的反对,摇头。说不上为什么。
但是,他这次,异常坚定,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一行字:“你没有反对的权力,除非你从这里,这个大门走出去,永远,不再回来。”铿锵有力的每一字都像密集的箭矢,射穿我拒绝的外壳。
说实话,我并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像那些大侠豪杰们一样,昂头挺胸依然地抛下豪言壮语,头也不会地浪迹天涯。
我做不到。我舍不得我的那片流岚。
我选择了沉默,把所有的无奈和愤懑压抑了下来。
我低着头,像被判了斩刑般垂头丧气。出了书房,我一路狂跑,我呼喊,我痛哭,不顾街上那行人的目光,尽管我知道,在这个年代,这举动不异于疯子。
我奔跑着,没有方向,心跳随着度,加着。我茫然,在这未名的山野里。
惊讶,不远处竟零星点缀着那几份相似。是流岚。我为我的现而疯狂,可是它们似乎已经走过那短暂的清楚,残败的枯叶如同逝去却捡不回的年华般遗落满地,渐渐黯淡,渐渐消散。
猛然惊醒,却身处霰湖南岸,杨柳都枯尽了,也寻不到晓风残月了,只是满地的落叶与那衰败的流岚拥有相同的宿命。
我感伤,我哀叹,身后却传来一丝似自天籁而来的声音:
落叶难识秋风情
枯枝残干叱风停
叶落并非寒风意
道是岁末总别离
回,只有一个背影,罗裳轻盈,身姿婀娜。
朦胧的月色下,恍如仙女。
寒月如墨,更似其秀之色;繁星如珠,好比其满银簪。
我惊叹,难道她与我有着同样的宿命,同样的心境?为何那四句诗中蕴涵着若隐若现的失落?而这份失落,何去何从?
月下独吟,免不了那几分凄凉;湖边徘徊,凸显了这一份失落。
妄问芳名,她却悄然远去,徒留两句:
流岚落影一片月
孤城飞鸢满天星
匆匆离去的背影,飘渺如惊鸿,轻巧如闲云,那短暂的一瞬,不容得我再多问什么。
别霰湖,却踌躇难前,被放大的无助禁锢了我的脚步,枷锁般,沉重。
归,对月而叹,彻夜难眠。
翌日。书童扣门而请,惊醒,现自己竟睡倒于窗台之上,洗礼了一夜的月光,有些恍惚。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书童告诉我,今天得去提亲了。我爹决定的,没问过我,完全没有,问过我。
本就有些恍惚,听见这话,更加不想清醒。
爹看了我这样,眼神中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
可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幕。
不远,城南,也是大户人家。这或许就是他想的门当户对吧?
刚入其院门,却闻厅中传来争吵之声。
“爹,我谁都不嫁,幸福该是自己寻觅的,不是被安排的。”
“别胡闹,你没有选择的权力,这就是你的幸福,你的宿命。”
“可是,人生都不能自主,就如同挣脱不去的纸鸢,命运永远无法掌握,即使飞得再高,飞得再美,也到达不了自己想去的天空。”
惊。这声音如此之熟悉,这话语中夹杂着的情感与我,竟是那么相似。同锁深院,同样被世俗安排着,毫无意义的一出戏,却偏让两个不甘于命运的人来扮演,这,讽刺么?
“落鸢,你听爹说……”
“我不听,既然我叫落鸢,那我宁可像那断线的落鸢般,即使最后会摔得很痛,死得很惨,但至少我飞翔过,自由过……”
太熟悉了,这声音。
我不顾礼节,加小跑,直入大厅。
厅中二人闻声一惊,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我。
我不顾那老人的诧异,平复了气息,吟出了那两句诗:
流岚落影一片月
孤城飞鸢满天星
她惊诧的表情掩饰不住地流露着。
那晚只能看到背影。今天摆在我眼前的,比背影更加惊艳。
忧郁在脸庞上不安分地流淌,落墨不受控制地流露着。
落鸢……一个悲剧化的名字,注定终生被束缚在无垠的寂寞里,漠漠地守望幸福,却永远无法触及。
不,我要改变这残酷的事实,她,不该沉沦在世俗中。
我异常激动,上前拉起她的手,冲出了府邸。
再次无视路人那不解的目光,世上总会有许多事是世人无法理解的。
又是霰湖畔。白天的霰湖隆重着霰雪般的迷雾,像是梦境般虚幻却真实。
落鸢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她迷离的双眼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或喜,或哀?至少她不反对,两个向往自由的人是能了解对方的想法的,我想。
流岚落影一片月
孤城飞鸢满天星……
这,就是你名字吧,一“落”一“鸢”,似流岚在月光洗涤下的影子那样美丽却寂寞,孤城的飞鸢只有满天星斗相依为伴。我说的,对吗?
她仍然迷离得没有任何表情。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我是个不被眷顾的孩子。生我的亲娘只因为是我爹的小妾而总被轻视,处处遭冷眼,排挤。于是我娘便学会了封闭自己,不再去理会这喧闹世界的流言或蜚语。
直至我出生。那一晚,襁褓中的我只记得府内一阵慌乱。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却是因为我的亲娘,的死亡。上吊,遗书都没留。
我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只是后来从抚养我长大的奶妈口中知道,她与我一样,有着忧郁的外表,迷离的眼神,和说不出的悲惨宿命。
从我懂事以后,我就知道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个不祥之人,是我克死了我的母亲。
她们将我禁锢在一个小院子里,不让我接触这个世界,对她们来说,我简直是个累赘。
于是我学会了封闭自己,逃避一切,如我母亲一样。
只是我爱上了吟诗。
渐渐地,我在等待,等待一个人能帮我挣断线的束缚,让我自由地飞翔。
她淡淡地说完了她的故事,然后砖头凝视湖面,凄凉的气息侵蚀了我的四周。
“如果,你真的对天空向往,请让我给你一双翅膀,飞向那栽满流岚的云之彼方,让命运相信,纸鸢也能有自己的信仰。”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不向往自由么?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爱能像流岚那样美丽。”
“流岚美丽,也只是一瞬,除非你能让流岚永远绽放……”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之间的爱,或许就只能像这流岚,美丽,却只是那么一瞬。”
“为什么,你爹今天不是还让你答应这门亲事吗?”
她撇过脸,但滑落的那一滴晶莹是无法掩饰的。
“他让我答应的,是城主儿子的亲事,你知道,我爹从来都只把我当作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我震惊,我,我,“逃吧……逃离这里。”我能说的似乎只有这句。
“打消这种念头吧,然后忘了我们这多余的相遇吧……宿命凭我们是无法改变的,无奈地接受吧。。你或许能帮我挣脱束缚,但别忘了,一旦离开了线,纸鸢的生命就走了尽头,就像对于根来说,挣脱土壤的束缚,并不是自由……”
“落鸢,本就悲剧化的名字,注定悲剧化的结束。”她转身离去,任我怎样呼喊也无法挽留。
离开之后,回到家中,父亲也没问什么,没说什么,他似乎早已知道了结果。
落鸢的婚期渐近,但故事的结尾我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死了,上吊。选择与她娘一样的方式。
当我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完结了。
遗书只有两行字:请将我葬在流岚下,永远地葬在流岚下。
我在她的墓碑四周栽满了流岚,正在绽放的流岚。
我凝望着这一切,痴痴地望着,痴痴地守护着,泪,却没有一滴。
当你肝肠寸断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无泪可流……
一夜,就这样逝去,我一刻,都不曾离去。呆呆地望着她,还有那些流岚。
清晨,第一滴露水惊醒了我,伴随着惊讶:流岚竟然没有凋落,依旧绽放着。
“除非你能让流岚永远绽放……”似曾相识,萦绕四周。
人已逝去,花却长开,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流岚的宿命被改变了,付出的代价竟然是另一段生命的完结。
讽刺!
无言,无奈,无助,无望。我恨不得撕碎这叫宿命的东西,可是我只能无言,无奈,无助,无望。
伤口上绽放的梦,总是最美的,何况这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当夜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流岚城。
但是那晚城中火光闪耀,城南大户豪宅只存残垣短瓦。
却有人说,后院那方流岚竟毫无伤,在火光中摇曳着它的笑容,那么灿烂。
十二年后的今天,一切物是人非,唯有城南那小片流岚,依旧绽放。
走近,那一瞬,流岚瞬间枯萎,一点痕迹都不留地没入了泥土中,唯有一架纸鸢飘落于我眼前,上书着四句诗:
流岚颓败花色改
梦里重开勿言爱
断线飞鸢归旧地
繁华落尽复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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