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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光线很暗,我不得不在门口多停了会儿,以适应从明亮到昏黑。尽管在玄若冰的引领下,穿过几座假山,走小径,到长风猎命所居的早园,也还是花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绕行鲤鱼池,几株大香樟树后才见到一所门前铺种满鸢尾的小房子。
玄若冰说他们老爷原先不是住这里的,早园的主人本来该是长风明瑾,明瑾走失后,长风猎命怕睹物思人,命人封掉了早园,直到三年前眼盲,才重新开园,自己也搬来在早园住下,但明瑾小屋内的东西却是纹丝未动,就在二层楼上,从小房子外的侧梯可以上楼,不过除了负责打扫的仆役,二楼被视为禁地,至于长风猎命也仅是在一楼起居。
“站在门口发什么呆?不愿进我这老瞎子的房间么”,寻着声音望去,我总算看见窗边有一团黑影,虽说是窗边,可排窗上挂着厚厚的帘幔,大白天里也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进屋内。
“不是,我……”我朝屋内走了两步,一个盲人自然不会受光线的影响,他本来就生活在黑暗中,也许,他需要的就是这效果,当大家同处于黑暗中时,才有了平等的交流,所以,我无法说我是因看不清才迟迟没进屋。
可刚走这两步,玄若冰就在后面关上了大门,长风猎命要单独见我,他自然也需回避。大门一关,屋子里就比夏日七、八点钟的天色还黑,黑暗加重我的恐惧心,我把向前蹭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唉,过来吧,孩子,坐在这里,我老了也瞎了,能把你怎样呢,不用害怕,你当是和一个普通的老瞎子聊聊天吧”长风猎命的手朝身边拍了拍,我大略地看出那是一条长竹椅,他坐在一头,要我坐另一头。
横竖也是要独自过这一关的,我一咬牙,真的摸索着踱了过去,碰到竹椅边,就半侧着坐下,脸看向长风猎命:“不知老爷子找在下何事呢,我嘴笨,不太会说话,还请老爷子海涵”
长风猎命的脸部线条牵了牵,似乎在微笑“什么海涵不海涵的,阿阑,现在我们坐在一处,你愿意和我交心地谈谈么,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可以说说话的人了”
我错愕地望着面前的影像,有一点不真实和难以置信的感觉,如果说他是一个大门派的门主,产生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也是极可能的,可干嘛偏选一个身份可疑来历不明,又是第一次见面的外人交心,哄小孩子吗,我信才怪呢。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客气道:“老爷子想和阿阑聊什么,阿阑愿意陪老爷子舒舒心”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孩子,你我素昧平生,敌友未分,凭什么要和你推心置腹,对吧”,没想到,长风猎命竟一语言穿了我心所想。
“不是的,阿阑没有不相信您老人家”,我只好来个死不认账。
“没关系,换了是我也会那么想,不过我长风猎命双目虽瞎,看人却还是很准的,也许你真的注定和映剑山庄的渊源非浅,千难万阻地来到这里,成为扭转我长风府命运的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一头雾水:“老人家,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呵呵,你会明白的,也许很快,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告诉我,你和暮春真的是亲兄弟么”
心里一慌,他果然怀疑我和暮春的真实身份,当下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亲的,这还有假嘛”
“既然是亲的,你应该很清楚他的生辰是几何吧”长风猎命的语气突然阴沉。
生辰?糟糕,昨儿个被暮春逼着东背一条西背一款的,独独没提及生辰的什么事,可如果真是一家,怎能不知道家人的生辰,也怪我糊涂,老是觉得暮春就应该是曜,出于对曜的熟悉,我完全忽略了暮春的生日,假若把曜的生日当暮春的说呢,不行,万一不同,这死老头又分开提审的话,还不一下就露了馅,“我自然是清楚”我说:“可我干嘛要告诉您呢,我大哥的事,如果您有兴趣,可以亲自问他,他如果也愿意说,必定直言不讳,相反,我是无权越俎代庖的”
“年轻人,别这么快就推的一干二净,我只是随便问问,又或者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了呢?好了,先不提这个,我听缨儿赞你的歌唱得好,那你可愿给老瞎子唱一曲?”
长风猎命没有在暮春生日的话题上继续逼近,我本该松口气,可他却似话中有话,难道他还会等我的答案?究竟什么意思嘛,我实在琢磨不透,只好对他的后一要求应诺道:“既然老爷子今天这么有兴致,阿阑也就厚着脸皮献丑了,若是唱得不好或唱错了什么,就当博老爷子一笑,可好?”
昏暗中的长风猎命微微点头,“老朽洗耳恭听”,他说。坐了这一会儿,我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所以基本能清楚地看到他,他侧坐在一旁,面朝前方,或许是由于黯淡的光影虚化了脸部某些细节,反而突出了轮廓线条,忽然让我觉得这侧面和某人很像,而且越看越像。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唱什么好,随便挑了首《水月》:
心已随风去
山水仍相依
错放的人生谁在喃喃自语
来去的你我曾笑看的风雨
而今的大地空留一声叹息
月儿明明水清清
一曲清流翻飞弦外的音
来时花铺满路
去时已荒芜
若天外有天
何必今世缠绵
水自多情不懂月的阴晴
只留住这一刻凝动的表情
缘尽的你我只剩下天意
只爱到一人独行霜满的大地
“好一句来时花满路,去时已荒芜”长风猎命叹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勘透这番道理,可惜,老夫打拼了大半辈子,自以为能纵行天下所向披靡,到老才明白,谁也拼不过万物转换,事易时移,白云苍狗”。
“老爷子干嘛这么说”,我见勾起了他的感叹,便解释道:“阿阑只是随便那么一唱,并不是针对什么人或事,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老爷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放心吧,到了我这把年纪,很多事都看开了,不过,你既懂得尘世中的道理,为何偏偏看不透一个情字呢,也许你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委屈,可缘分却未必是执著就能水到渠成的呀,终究两世相隔去路殊途,孩子,听我一句劝,珍惜真正属于你的,才是最明智的”,长风猎命淡淡说道。
我怔怔地呆望着他,今天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搞得我象梦游一般:“阿阑不明白,老爷子可否明示?”
长风猎命的脸上浮出笑容:“你身上有人家一半以上的功力,还不明白么,那可是从小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经过极为严酷的修炼,才有所成的,若不是用情至深,谁又肯将自己那么辛苦修来的功力传给别人呢,且不说身体神元大耗,就是失去的这一大半功力,只怕又要修炼个十来年才补得回了,偏巧你虽受了这么多功力,却不会用,唉,痴者呆也”
闻听长风猎命的这一番话,我顿时明白,一定是他扣住我的脉门时,侦知了我体内的,葛霖仙输给我的内力,只觉血流上涌,面潮耳热,葛霖仙干嘛要做这么大的牺牲,我原本还以为他休息个一月半月的就没事了,若为了让我跟他走,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我不喜欢看到你在那个男人怀里”,想起他说的这句话,难道……不,绝对不可能,我使劲地摇摇头,换了谁,我也未必这么肯定,可他是葛霖仙,一个视情爱为白痴行为的术士。
也许……也许他是另有深意吧,反正绝不是长风猎命所猜测的理由,我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说:“老爷子误会了,阿阑没有什么情缘,不过,还是多谢您的关心”
“我知道,阿阑,你现在是不肯信我的话的,但没关系,我们还有相处的时日,希望我长风猎命能等到你真心相交的一天,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会愿意帮老瞎子的,对吗?”
“这……”我掂量着他的话,不知他又想让我帮什么呢。
长风猎命却似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跟着就说:“好啦,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儿吧,我有些累了,你快去瞧瞧你大哥怎样了吧”
我知道他是下逐客令了,不过我也没想多留,于是站起身,准备告辞,却在此刻发现他的眼角流出液体般的东西,忙问:“老人家,你没事吧,是不是眼疾又犯了?”
“没事,我这双瞎眼就是这样,你走吧”,长风猎命在身上摸索着什么,却好象没找到。
我掏出自己的绢帕,走近他:“老人家,是要帕子吗”
“噢,谢谢”,长风猎命伸手欲接,手到处却空空如也。
我握住他那接空了的手:“老人家,还是让我来替你擦拭吧”,说着,躬了身子,仔细将他眼角的液体擦净,然后才直起来对他说:“那我走了,您好好休歇吧”
他没应声,我又看了看他,确定没什么才转身离去,就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忽然听他道:“府暗园深,你要小心,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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