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太平记 > 第十六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尽洗甲兵长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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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报君黄金台上意尽洗甲兵长不用

    "嘿!"

    "哈!"

    呼喝声中,三条人影各自掠开。

    三人都是身着号衣,两个年纪大些,手里都持着判官笔,面上有些不忿。

    那年轻些的拱一拱手,道:"承让了。"

    那两人对望一眼,左首那人道:"无谓谦虚,我们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旁边一条大汉呵呵笑道:"现在信了么?"

    左首那人道:"苏侍卫好身手。我连伯纵服了。"两人转身而去,脸上却仍有些不豫。

    那大汉也不理他们,径自过来,拍拍了那苏侍卫,道:"老弟,你来了不过两个月。却已将咱们这儿有名的好手全都胜了第十六章报君黄金台上意尽洗甲兵长不用过来,这样下去,早晚能坐上我的位子,啊,哈哈哈。"

    那人本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被他这句话一惊,抬起头来,笑道:"大人说笑了。"

    这人正是苏元。

    他正月十五那天,在白马寺突破田奥心艾权二人合击,到得后面,立被录为二等近待,随驾护卫。这个位子已是极高,他既非金人贵胄,又无大功傍身,骤得大用,同僚之间,多有不服,到后来,有传言说他曾一人一刀,击退了田奥心和艾权的合击,故得超常提用,这一下却更糟,所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这些人又是身居侍卫,比之一般武林人士,那是加倍的骄横自大,这两月来,或明里挑战,或暗里滋事,苏元几乎三五天便要和人动一次手,只是以他此刻实力,这些个侍卫之中,确也没几个堪与为敌,十几仗打了下来,反而大大有名了起来。

    只是,他本就不是为着扬名立万而来,每每听到这等传言,心下都极是忐忑,要知浮名最是累人,他始终不知周龟年和姬北斗的用意第十六章报君黄金台上意尽洗甲兵长不用,只想悄然行事,等到轮值满时,早早回山,他本是江湖浪子,生xìng最是不羁,宫中这许多个繁文缛节,他那里受得了?

    和他说话的那大汉,正是侍卫副统领迷忽迭,他见苏元孤身一人,却又身手不凡,甚想收为已用,是以常常照拂与他。

    苏元却也明白他的用意,常自想道:"你斗那正统领不过,便想结纳人手,但我又何必来掺你们这汪子混水?"但那迷忽迭身为副统领,若是交游好了,也甚是方便,是以和他虚与委蛇,大面子上,倒也不错。

    两人正在攀谈,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转了过来,满面笑容,先向迷忽迭行了一礼,又向苏元媚笑道:"恭喜您了,苏爷,皇上传你单独入见。"

    迷忽迭面sè一变,方向苏元笑道:"苏兄弟好大的福气啊。"竟是已有醋意。

    苏元心下暗笑,想道:"你想要结纳于我,却又看不得我得意,这般心胸,也难怪你当不得正职。"却不说破,虚虚应付了几句,随那小太监去了。

    他心下其实也甚是不安,要知似他这等侍卫,只是远远护卫车驾,便是一年半载见不到金主那也是有的,遑论单独见驾?心里翻来复去,只是在想:"这金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小太监将他带到一处小殿,向殿门护卫说了几声,便教苏元进去,自己却守在殿门外。

    这小殿中甚是yīn暗,又无灯烛,苏元自光天化rì中骤然踏进此地,眼睛一时有点不适,眯了眯眼,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苏元?"

    苏元猛一惊,早翻身拜倒,道:"正是卑职。"

    那声音来自一张小几之后,只听脚步声响,那人显是已自几后踱出,走向苏元。

    苏元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心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自进宫以来,还从未见过金主,虽听人说他甚是慈爱,却终是未尝亲见,要知伴君如伴虎的说法,并非虚言,若是天子一怒,便是多大的英雄好汉,也决无活路可言,他耳听那脚步渐近,饶是他生xìng胆大,竟也有些忐忑起来。

    那脚步声行到近前,道:"平身。"

    苏元不敢失礼,道谢起身,这才看到金主模样,已甚是苍老,脸上满是皱纹,却甚是威严,身着一袭黑衣,腰间环了一领玉带,再无其它饰品。

    其时是金世宗年间,这老人便是金世宗,复姓完颜,单名一个雍字。

    他见苏元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今rì朕传你来,是想赐你一样东西。"向背后指了一指。

    苏元眼尖,早看到他方才所据那张小几上有个木盒,心道:"是什么?"

    完颜雍指指了那木盒,微笑道:"这个,你看看吧。"

    苏元不明就里,见那木盒上落灰甚厚,极不起眼,用手拂了几下,将灰打落,方才看出本sè。

    这木盒颜sè朱红,上面却无什么花纹雕刻,旁边有个明扣,苏元看看完颜雍,见他微笑示意,右手摸上去,微一使力,已将盒子掀开,顿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盒中卧着一柄单刀。

    这刀背厚刃薄,虽已不知闲了多久,刀口却仍是闪亮,刀柄上系了一块红布,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已是sè调极暗。

    苏元握住刀柄,轻轻提起,只觉这刀虽不长大,却入手甚重,显是百练jīng钢铸成,他本是刀中行家,用手自尖到柄,捋了一遍,只觉刀身铸得极是匀称,刀柄握在手中,也是极为舒服适手,看刀上纹理,更是通体流畅,自然非常,心道:"此刀必定大有来头,却不知是何等人物所用。"

    完颜雍笑道:"如何?"

    苏元恭声道:"微臣从未见过如此宝刀,确非凡品。"

    又道:"不知是何人所铸,可还在人间?"

    完颜雍失笑道:'想去寻他吗?晚啦,至少晚了百多年啦。"

    又道:"这刀蒙尘已久,也是可惜,你既喜欢,便拿去吧。"

    苏元猛吃一惊,心道:'我初来乍到,并无功绩,他骤降赏赐,却是为何?"

    要知以苏元xìng子,完颜雍无论赏赐金珠美女,还是田庄府地,他都并不放在眼里,但这把刀却是他生平仅见的宝刀,对他这等刀手来说,那正是渴yù之物,完颜雍忽然见赠,饶是苏元对金人并无多少好感,仍是行了个大礼,道:"谢陛下。"

    完颜雍笑道:"宝刀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谢什么?"

    又道:"你可知这刀来历?"

    苏元道:"不知道。"

    他本是个铁铮铮的江湖好汉,不知朝廷礼仪,虽是曾有学习,却仍是未成习惯,不知不觉,竟已将平时口气带出。

    完颜雍摇摇头,笑道:"亏得并无别人在,不然若让御史们听到,只这三个字就参倒了你。"

    他口中这般说话,面上却是全不在意,见苏元正要补礼,挥手止住,笑道:"无妨,其实朕与周先生之间,也一向不大拘礼。

    他负手而立,抬头望向殿顶,并不理苏元,悠然道:"似你们这等人物,本就不能太受管制。就如天上苍鹰,若真拿了下来,削羽去爪,养进御花园中,乖则乖矣,却便不是雄鹰了。"

    又道:"若要那些个唯唯诺诺的奴才,朕这里有得是,那里就缺你一个。"

    苏元不敢回话,心道:"这金主好深的心胸,的非常人。"只是心下仍是好奇,不知这刀的来历,但完颜雍既不说,他也便不大方便相询。

    还好完颜雍转了几圈,忽又想起,笑道:"说起这刀的来历,倒也一言难尽,总之你只要知道,这刀乃是自陈家谷拾来的就是了。"

    苏元全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完颜雍那深不可测的双眼,只觉心神一惊,忙又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本生xìng胆大放纵,向来不畏官长,但不知怎地,一见这完颜雍,却总是甚是压郁,只觉的打心里就不愿放肆。

    这等感觉,他在面对姬北斗周龟年等人,也曾有过,只是,那两人一个教他养他,亦师亦父,一个堪称天下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这完颜雍明明全无武功,自己更是一向对金人没什么好感,怎地也会如此?

    只是,一想起完颜雍所说,他仍是忍不住,不由自主的,要低下头去,又看看了那刀。

    难道,难道,真是那把刀?但是,为何,他们会把它保存下来?

    他神情动作,完颜雍俱都看在眼里,笑道:"你没猜错,就是它了。"

    又叹道:"此刀自辽入金,辗转已百余年,如果记载未错的话,你当是杨业以下,它的第一个主人。"

    苏元心道:'果然是它,"却又对完颜雍的话感到奇怪,不禁问道:"这百多年来,为何竟无人用过这刀?"

    完颜雍看看苏元,忽地笑道:"你可知道,这刀为何无鞘?"

    苏元愣了愣,道:"微臣不知。"

    完颜雍叹道:"名-器如美人,非英雄不能配。"

    又道:"据前朝史录所言,当rì杨业兵困陈家谷,无粮无援,苦斗多rì,终于不能支持,却仍是不肯生为俘虏,撞碑而死。"

    杨家将之事,正是宋人口中最为津津乐道,虽是城中行舍不敢公然开讲,但口口相传,却是无所不在,苏元自小便听得多了,自然熟悉,可听一个金人说起,却还是第一次,心下感觉,甚是古怪。

    完颜雍叹道:"说起杨业这人,堪比古之名将,无论用兵论武,都是非比寻常,只是,不逢明主,复遇激ān臣,任你多大的英雄,那也是没法子的。"

    他这句话却甚是无情,已将当时宋人君臣尽都骂了进去,苏元听在耳里,心里不大自在,却也无可奈何。

    要知其时的民间评书,虽是骂到潘美时全不留情,痛快淋漓,但一提到当时的大宋天子宋太宗,却都是躲躲闪闪,含含糊糊,不敢深究的。

    完颜雍笑道:"你听得不舒服么,但朕说的却是实情。"

    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你们汉人民间评书,朕也曾微服听过,只敢骂骂那潘美的刁心毒肺,却不知道,若是君主明白,又那有小人弄权害人的余地?"

    苏元心下默然,却是不愿附和,闭口不言。

    完颜雍却也并不等他开口,自顾自笑道:"当时杨业身死,辽人终于攻进了陈家谷,将他尸身厚殓大葬…"他话未说完,苏元已是失声道:"什么!?"

    他这等举动本来很是无礼,完颜雍却不以为忤,摆摆手,笑道:"你要不相信,那也由你,但朕却无须骗你。"

    又道:"一来人死为大,二来,我们塞上男儿最重英雄好汉,这杨业苦战身死,是条好汉,辽景宗不是昏君,岂会乱来。"

    又笑道:"活着时惹不起,死来却来搞什么鞭尸挫骨,那是你们汉人才爱玩的东西,我们不喜欢。"

    苏元面sè微变,却终是说不出反驳之语。

    却喜完颜雍也未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又笑道:"当rì这刀为辽兵所获,献与辽主。"

    "当时刀鞘已毁,是以辽主便只得了这把光刀。"

    "这刀确是宝刀,当时辽军诸将中,多有想要者。"

    "只是,辽主却并未将它赏给任何人。"

    "他当时放出话来说,想要这把刀,便要拿出配得上这把刀的刀鞘。"

    苏元心道:"刀鞘?想这些人既都是大将元勋,什么名贵刀鞘配不起?好生奇怪。"忽地想起一事,顿时面sè大变。

    完颜雍看着苏元,笑道:"朕知道你也是刀中好手,想来该明白朕的意思。"

    苏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知当rì辽主之意,可是以人为鞘?"

    完颜雍大笑道:"好,好,果然配得上这把刀!"

    又道:"当rì他曾说道'杨业虽为我敌,却是条好汉,要让这刀屈首伏心,另认新主,必也得是个英雄好汉,须得能包得住这刀上的杀气怨意,才能将它拿走。'"

    见苏元静听不语,完颜雍笑了笑,又道:"其实当时正是辽人极盛之时,无论本领功绩,不输于杨业的都不在少数,但象这等人物,却又自重身份,不会轻易觊觎它人之物了。"

    又叹道:"你们汉人总说什么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但当真一有什么出sè人物,十之仈激ǔ,还是先被自己人搞得人仰马翻,那有我们塞上好汉来的痛快。"

    又道:"说远啦,说远啦,总之,朕今天赐刀与你,是看你确是一条好汉,想来不会辱没了这刀。"

    苏元收定心神,谢过了恩,完颜雍似甚是满意,摆摆手,笑道:"你下去吧。"

    苏元见完颜雍似又陷入沉思之中,不敢多言,悄然退下,心下狐疑不定。

    他初入宫中,便得此重赏,太过不合情理,令他不能不心生戒意。

    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他的身后,有着姬北斗以及整个玄天宫的存在,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最终能够令玄天宫为金人所用而进行的布置。

    如果这样,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接受这把刀呢?

    苦笑着,苏元明白,这完全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威之下,生死尚且不能自专,何况还是有物相赠?

    而且,如苏元这等刀中好手,面对上这等宝刀,,要不动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相对而言,比起这刀,金主的谈吐与见识,却更是让苏元心惊胆战。

    本是怀着jǐng惕与勉强之心前来,但才不过两天,苏元就已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竟已渐渐被这金主吸引起来。

    哼,小恩小惠,就能让我变心吗?

    可是,在心底的最深处,苏元仍是不能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抱持着的很多想法,正在悄然的改变中…

    宫中有制,利器不可轻现,苏元寻了块白布,将这刀密密包了,等到换值之时,带到街上,想要寻家刀剑铺子,配个刀鞘。

    他对洛阳不甚熟悉,问了几人,得知这城中最大的刀剑铺子乃是城北的"李记",问出路径,携刀去了。

    这"李记"既是洛阳最大的刀剑铺,生意自然极好,苏元到得里面,只见忙成一片,挨挨擦擦,都是些个面目凶恶,身材壮硕之人,他不愿滋事,颇等了些时间,好容易挤到前面,与那伙计说明来意,将刀亮出。

    那伙计擎出一柄尺子,上下比了比那刀,正要说话,忽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苏元身后道:"好刀。"

    象这等地方,本多江湖豪士,有人识货,可说毫不稀奇,苏元也不以为奇,心道:"此人倒也有些眼力。"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中年文士,满面笑容,站在苏元身后,笑道:"真是好刀,这位仁兄,这刀是在何处打造,可能告知?"

    苏元不愿多说,笑道:"这位先生太客气啦。"

    又道:"这是在下偶然所得,据说已有些年头了,究竟是谁所铸,倒是真不知道。"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苏元一会,忽地笑道:"对面蓝园的孙厨子手艺不错,整得一手好素菜,阁下若是无事,可肯同饮几杯?"

    苏元心下微感讶异,心道:"这人是什么来头?"却也正是无事,笑道:"也好。"见伙计已记下尺寸,报出价来,付了半钱银子,便要和他一同出去。

    那知那文士竟笑道:"这等好刀,岂能只配寻常刀鞘?"向那伙计道:"只管用心去做,多的都算在我帐上。"

    那伙计也认得他,笑道:"管教二爷满意就是。"

    苏元正要开口,却被他扯住袖子,笑道:"若要道谢便免了。"拉着苏元出去了。

    苏元本是心xìng豪迈之人,见他这般,更学不来小家子气,笑道:"客气甚么,俺索xìng连酒菜也要叨扰二爷了。"

    那文士哈哈大笑,只道:"阁下真会说笑。"

    又道:"什么二爷,只是那些个下人喊得,若是朋友也这般喊,真是羞死人了。"

    不一时间,两人已是上了蓝园,要了间雅座,点了几个菜,一壶酒,二人对斟起来。

    那文士自称姓萧,名远山,苏元心道:"难道是辽人?"

    萧为故辽国姓,北地汉人中,姓萧者极寡。

    苏元连饮数杯,和萧远山说笑甚是亲热,心下却仍清明,心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但对方既不开口,他一时也不便发问,只是暗中细察。

    这萧远山瞧来也有四十上下,气质高华,却又甚会说笑,甚是可亲,只是谈吐之间,却也滴水不露,只说些不打紧的话,却全不提及自己身份来意。

    酒过三巡,忽地门帘一掀,进来一条大汉,道:"今儿有事,来的晚些…"一眼看见苏元,当即住口不言。

    萧远山笑道:"老三,你可来了,我今天结识到了一个…"正要客气,那大汉却似甚急,道:"大哥,我找到那小子了!"

    萧远山面sè一变,苏元却是何等乖觉?早笑道:"小弟还有事情未了,要先告退了,改rì再来叨扰萧先生了。"

    那萧远山见他乖觉,便也不假做客气,笑道:"当真是不巧的很,改rì有缘再会,一定,一定。"那大汉却早有些不大耐烦,看了苏元几眼。

    苏元心道:"这人好生粗豪凶恶,决非善人,还是不要沾惹的好。"自下楼去了。

    他好容易出来一趟,却也不愿早早便回,眼见得时间尚早,便自在城中闲逛起来。

    那洛阳多年古都,气势自雄,规模极大,苏元自城北一路走下来,不知不觉间,已是天sè将黑了。

    苏元与这边路径尚还不大熟悉,眼见得人烟渐稀,暮sè沉沉,心道:"这边好生荒凉,全看不见人家,若是一时走的迷了,倒也是个笑话。"便想返身回去。

    忽有一个声音唤道:"苏兄?"

    苏元猛一惊,心道:"怎会是他?"急转回身来,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路边,面sè也甚是欢喜,却不正是肖兵?

    苏元喜道:"肖兄弟,你怎会在这里?"早迎上前去。

    肖兵道:"我来这洛阳城中,已有些时rì啦。"又道:"不知苏兄却是为了什么,一个人在这儿隅隅独行?"

    苏元呆了一呆,苦笑道:"这个吗,却就是一言难尽了。"

    抬头看看天sè,笑道:"你我总不成就这样站着看天说话,兄弟既早来几天,可知道这边有什么酒肆茶坊么?"

    肖兵却是面sè有些古怪,道:"这个吗,我也不是太清楚。"脸上肌肉牵动,嘴角咧了几下。

    苏元面sè微变,却不动声sè,斜斜睨去,早看见几人在远处探头探脑,心道:"这又是什么来头?"口中却笑道:"兄弟既这般说,你我便随意走走也无妨。"

    肖兵面sè微驰,转身先行,却果然是走向偏僻之地。

    苏元浑若不觉,自抄了双手,跟在肖兵后面,暗自留意,果见有几人或行或止,远远的缀在后面。

    肖兵听的苏元跟上,也不说话,两人走了一会,离的渐近,苏元轻声道:"四人。"

    肖兵面sè如常,淡然道:"我要后面两个。"

    苏元微微颔首,两人忽地同时站住脚步,如离弦急箭般,倒窜而出。

    此地已近郊野,两人再无顾虑了。

    那几人未料突然生变,待要逃时,那里还来得及?三招五式间,已尽被打倒在地。

    苏元将一个灰衣乞丐点倒的时候,肖兵正将一名满脸胡子的小贩扣住,两人相视一笑,各提了两人,方寻了处僻静所在。

    那知这几人竟极是倔强,无论怎样逼问,只不开口,苏元心道:"这几人武功不高,却如此硬气,不知到底是那一路人马?"肖兵却已有些不大耐烦,冷笑道:"既如此,你们便在这儿困上一夜吧。"连踢几脚,封了他们的哑穴,对苏元道:"苏兄,何苦为这般几个小贼坏了你我兴致,还是找地方喝酒去吧。"

    苏元心道;"他若是要这几人掉以轻心,自行吐露,又为何要封了他们的哑穴?"走了一会,见肖兵竟是全无回头之意,忍不住问道:"肖兄弟,你当真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

    肖兵淡然道:"这几人武功不行,显见得不是什么主脑之徒,他们方才面sè闪烁,显见得极是害怕,那自是有什么紧要人质或是把柄为人所握,才不敢背叛,我们又何苦将人向死路上逼?"

    又道:"不论是谁在背后主使,既然对我有兴趣,早晚也要站到我面前来,何苦多想。"

    忽又道:'前方眼见是家酒肆,你我进去说吧。"

    两人寻了间雅座,要了壶酒,点了几个小菜,对饮了几杯,待酒保退走之后,方将这数月之事一一说起。

    苏元听肖兵一一说完,目头大皱,叹道:"将帅如此,虽有民心可用,又何济于事?"

    肖兵惨然一笑,自喝了杯酒,并不答话。

    苏元又沉吟了一会,道:"肖兄弟,辛先生说的事,倒当真好生奇怪。"将周龟年造访玄天宫之事约略说了。

    肖兵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事,惊道:"苏兄,你,你竟给金主当了侍卫?"

    苏元苦笑一声,一时之间,倒也不知如何答他才好。

    肖兵低下头去,想了一会,道:"按说,象你这种情况,人虽在此,心却未必,要说能出多大力给他,那实是难说的很,而为着这等事情,开罪了姬宫主,那更是大大不智,以他的心机,岂会不明此中道理?此人行事,确是莫测高深,当真想不明白。"

    苏元口中不语,心中却是大以为然,要知他这月来,每rì里白天晚上,想的便都是这事,却是全然猜不出半点头绪,此刻听到肖兵这般说法,那正是"与我心有戚戚焉"。

    肖兵又道:"艾权这人,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苏兄竟能与他打个平手,这几月来的进益,实是可喜可贺。"

    苏元苦笑道:"那里算是平手?若一不小心,此刻根本连命也不在了,还说什么可喜可贺?"

    两人又喝了一会,肖兵道:"时候不早,苏兄,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现寄住城东午夜居,等你那天轮休,再来寻我不妨。"

    苏元自行算了轮休rì期,说与肖兵记了,两人再三珍重,惺惺而别。

    苏元回去之后,一夜无话,第二rì起来,洗漱之后,自算着该是下午轮值,一时无事,又懒得走远,心道:"不如去演武场玩玩吧。"自行缓步过去了。

    他未走到跟前,便听到人声鼎沸,心下有些纳罕,却也不大在意,只是想道:"今天来玩的人倒多。"

    忽听到一声怒吼,跟着便是一阵呛呛啷啷之声,立时就听得喝彩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苏元面sè一变,心道:"这人的内功好生了得,这几rì所见侍卫中并无此等高手,难道是从那里招来的新进?"

    他正想间,一眼看见迷忽迭从前面过来,面sè却有些悻悻,心道:"他又怎么啦?"他面子上与迷忽迭处得不坏,当下上前抱拳道:"迷忽统领,前面怎么啦?"

    迷忽迭一眼看见苏元,愣了一愣,忽地喜道:'老弟,你来得正好,大统领来啦,正在和大家练拳,你也去见见吧。"他口中说话,脚下却是不停,径自去了。

    苏元也是心下微动,想道:"耶律忽八竟来了?"

    这耶律忽八正是金人御前侍卫正统领,一直在北方金都看守,今rì还是第一次来到洛阳。

    苏元对他却是早有好奇之心,要知这耶律忽八只看姓名,便知是故辽之后,辽国为金所灭,本是大仇,金主却将他用为侍卫统领,那本是个极为尊崇重要之位,例为金人贵族所据,当rì任命公布之时,曾闹了好一阵子,直争了近月,方才依金主意思行了。

    但这耶律忽八却也实有惊人业绩,当rì金人校场比武,他竟是人不卸甲,马不去鞍,连败三十一名好手,一时间威震京城,金世宗亲口许他为"大金第一猛安",当时哗动一时,乃是金人官场上的一件大事。

    猛安乃金人官制,意为"千夫之长",能得此封者,若非战功累累,便是一部之长,无不是骁勇善战之辈,耶律忽八竟能于这一群猛虎熊罴中脱颖而出,独称"第一",那不但得有极惊人的武学造谙,更必立过非同小可的大功。他究竟立过何等功劳,虽是无人知晓,但经此一战之后,却无人再敢表示对他不满之意。

    迷忽迭也是金人贵胄,被耶律忽八压制多年,心下极是不忿,但他确非耶律忽八的对手,虽是郁郁,却也没有办法。

    苏元虽来不了过数月,但迷忽迭和耶律忽八的明争暗斗,那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也明白的很,心道:"怪道他心情不好。"又想道:"这耶律忽八好大的名头,便见见他也好。"紧了紧腰间衣服,向演武场去了。

    他这些rì来屡战屡胜,已渐有了些名声,几名武士见他过来,都甚是尊重,笑道:"苏侍卫,你也来玩啊?"

    里面早已听见,嗡嗡几声之后,便听到一个极是宏亮的声音笑道:"俺虽久值中京,也知道心月狐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亲近,如今同殿为臣,那也是缘份。何不进来一叙?"

    苏元微微一笑,踏步进去,那些侍卫倒也知机,早让开一条通道,让苏元过去。

    苏元向里走了几步,一眼看清耶律忽八,顿时怔住,那耶律忽八本是满面笑容,正伸出手来,看见苏元相貌,也是一愣,手竟停在空中。

    那人正是昨天来寻萧远山的大汉。

    苏元见机极快,只一怔,便已惊觉,行礼道:"参见耶律统领。"

    耶律忽八反应却不如苏元,听他一语,方才惊回,他本是伸出手来。一半也想掂掂苏元斤两,吃这一扰,却也无心,草草还了礼,道:"啊,啊,无须客气了。"。

    他二人方才只是一时失神,苏元反应甚快,旁边之人多未看出,只几人见耶律忽八未和苏元相握,有些失望。

    苏元不知他来历究竟,不想多作招惹,更不想和他交手,只一笑,恭维了两句,却都言不及义,不着边际,只是些个场面之话。

    耶律忽八也已听出,面sè忽地一沉,道:"这几rì来,苏兄好生威风啊?"

    苏元心下暗叹道:"来啦。"他早知这几天自己每战皆胜,必定为人所忌,果不其然,耶律忽八方到,便已有人告知。

    早有几名侍卫大声道:"是啊是啊,苏侍卫这几天来,连连家兄弟和蒲察思忠也都胜了,耶律老大你要是不出手,这御前第一高手之名,可就真难说了。"

    苏元认得那个领头鼓噪的人叫作术虎高乞,乃是迷忽迭的心腹,心里冷笑道:"你自己不是对手,便想挑拨我来出头吗?"

    又想:"你这般打算,只怕反而弄巧成拙,这耶律忽八能有这等位份,决非一介武夫,岂会看不出这等寻常伎俩?"

    果见耶律忽八也是微微一笑,朗声道:"什么第一高手,都是皇上看重,大家赏脸,那能当真,术虎老弟言重了。"

    又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也不管众人失望之sè,便径自走了,将到门口之时,忽地回过头来,向苏元道:"苏侍卫,你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苏元心道:"他想怎样?"却也不惧,跟了上去。

    这些侍卫多半还是为着看看苏元和耶律忽八过手才来的,见两人手也没沾一下,便先后离去,都有些失望,议论一会,便慢慢散去了。

    苏元跟在耶律忽八去走了一会,见他全无开口之意,心下不觉有些纳闷,他却沉得住气,并不开口,只跟在后面。

    耶律忽八渐行渐快,苏元脚下加劲,紧紧跟上。

    耶律忽八忽地站住脚步,苏元一时不妨,未收住脚,方离他近些,耶律忽八的右肘早捣了过来。

    苏元猛一惊,右手急抬,托向他臂弯之处,却是取他的"曲池穴"。

    他料耶律忽八无非是想要略试试他功夫,不愿破脸,更不想运用玄天八功,只想将他臂力卸去便算。

    要知耶律忽八试招只在不动声sè之间,若苏元还手太着痕迹,便已等若是输了半招,他生xìng好强,岂会甘心?

    他出手极快,虽是耶律发难在先,这一托却是后发先至,足可在他手肘撞中心口之前托住,那料方一触到,忽地手上一震,传来一股大力,右手竟被弹开。

    两人之前距离,本就不过一步而已,苏元一招无功,耶律忽八的肘,已捣到了他胸前。

    苏元大惊之下,再无保留,吸气收胸,在间不毫厘之际,险险让开了那一肘,右手弹开,食,中,无名三指同时刺在耶律忽八肘弯之处。

    耶律忽八只觉灼热,酷寒,酥麻三种全不相同的力劲如cháo如风,自肘弯处急侵而入,他内力急提时,震溃火劲,破开麻意,却终于被寒力所制。

    他此刻右手肘尖已几乎顶在了苏元胸口,可所运劲力,却全被苏元制住,虽只离着片刻之遥,却是再难寸进。忽地哈哈笑了几声,身形前倾,竟是又自顾自前行去了。

    苏元料他招自己随来,不过是为了这一肘之试,未见的真有什么话说,站住脚步,果见他并不在意,渐渐远去。

    苏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前微微疼痛,知是刚才为他肘风所波,不觉暗暗心惊。

    方才两人虽只交手半招,但惊险之处,比之刀剑相向,也不遑多让,苏元虽是险险挡下,却知此人功力jīng纯,确在自己之上。

    他本已是江湖成名高手,又得姬北斗悉心点拨数月,更是不凡,自来此处后,战无不胜,便是迷忽迭,他虽未过招,却也数度暗试,自料足有六七成胜数,他虽一向谨慎,心下却也时有自豪之意。直到,此刻,

    唔,除非生死相较,这个人,我只怕胜不了啊…

    这样的打算着,苏元却没有太在意,生xìng豁达的他,对于这样无意义的比斗和胜负,本就不是多么看重。

    昨天还有好多事没聊呢,再过三天,就是轮休了,到那时,去找到肖兄弟,好生玩上一天吧…

    第二rì正是苏元轮值,金人之制,当值卫士不必尽数列班,三分之一是用着轮换应变,却都需得着号服,正衣冠,守候在侍卫房中。苏元武艺高强,和迷忽迭甚好,又有周龟年的背景,一向吃得很开,十有仈激ǔ,倒是闲坐相候,这一rì也不例外。

    到得下午,苏元正和几个汉人侍卫在闲说,迷忽迭忽地过来,笑道:"苏老弟,有差事了。"

    苏元忙站起身来,笑道:"请迷忽统领分付。"

    迷忽迭笑道:"你只管来就是了,莫要多问多看。"唤了苏元,又点了三四个长相清秀和善的侍卫,笑道:"小心伺候着!"

    苏元已知必是金主用人,心下却有些纳闷,心道:"是什么事,人竟不够?"却知无事多问乃是宫中大忌,并不开口,只默默跟在迷忽迭身后。

    不一时间,迷忽迭将几人带进一个小小花园,依着一间小殿,极是玲珑幽雅,苏元却未来过,只听人说过一次,知道这是金主亲用的御花园,无论何等皇亲国戚,得宠大臣,不得传召,也不能入内。

    里面已有十几名侍卫等在那里,为首的却是耶律休哥,他见迷忽迭带人过来,笑道:"辛苦啦。"

    迷忽迭笑道:"大统领客气了。"将苏元等人交待了,自转身去了。

    耶律休哥却不说明所来何事,只将各人一一安排了,到苏元时,笑道:"你是汉人,不知国语,给你个好位子吧。"将他分付到殿门把守。

    苏元心下暗笑道:"你欺我是汉人,听不懂女真话么?"却不说破,依言去了。

    他本来确是不通金人语言,但天下语言,又那有繁复变化之处,能胜得过汉话的?苏元又最xìng喜热闹,虽来此不过数月,每rì与一干同僚呆在一处喝酒厮混,早学会了有几百句话不止。

    耶律休哥将各人分付完毕,自已也悄然退入花园当中,苏元站在殿门,一眼看去,只见繁花似锦,却那见有半个侍卫身影,心道:"这耶律休哥倒确非一介勇夫,胸中实有城府。"

    不一会儿,听得说话之声渐渐响起,有七八个人走了过来。

    苏元心道:"能进这儿的,决没有寻常人物,都是谁啊?"不觉有些好奇。

    那些人渐渐走的跟前,苏元细细看时,却都是些年长金人,都有四五十岁了,一个个身材肥胖,衣着华贵,显是金人贵胄,苏元却一个都不认得。

    苏元入宫已久,朝中大员,能常得进见的,他泰半也都认得,似这般一个都不认得,那实是有些不对,心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地一个都不认得?"

    两名宦官迎了出来,道:"皇上在里面等着那,请几位大人进去吧。"

    这殿并不甚大,深只数丈,里面早设下十余桌酒席,完颜雍自占了主位,那些人行礼已毕,各各入席,完颜雍举杯笑道:"各位叔伯兄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上京近来如何,可还好么?"

    苏元听的上京二字,顿时恍然大悟,想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上京本名会元,地处辽西,乃是女真龙兴之地,金人太祖世祖皆都于此,直到海陵王主政,一意汉化,yù为天下之主,移都中京,又将不愿移去者大加杀戮,才渐渐破落。

    后来海陵身死,世宗得立,方又复定会元为上京,他却极是看重金人旧俗,时时往游,往往羁留数月,会元经此数变,原有金人多已散去,现下所住的,几乎都是金国皇室宗亲。

    众人各各入座,杯筹交错,把酒言欢,席间气氛极是和谐,金人久居北地,常历苦寒,多有好酒者,不一时间,几个放纵些的,已有些醺醺yù醉。

    完颜雍却不大好酒,只浅浅尝些做陪,面上神sè却甚是欢喜,不住相劝,于那些人失仪之处并不怎样在意。

    忽有一人大声道:"皇上即位以来,天下太平,咱们rì子也好过的多,就只一般事太过不该。"

    殿中本是一片喧哗笑语,此语一出,忽然静成一片死寂,有几人失手将酒杯带翻在了桌上,酒水沿着桌沿一滴滴落在地上,竟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苏元心道:"这人是谁?好大胆。"已是将真气暗中聚起。

    金人起于马上,长于刀弓,于礼仪一道上本就不如汉人讲究,似这般皇亲国戚,见驾之时,均可自携解手钢刀,无须解去,完颜雍一向爱重金人旧俗,更是不加相禁。

    一片死寂中,只听完颜雍缓声道:"和喜王弟,朕究竟何事做得不对,可能说清楚些么?"

    那说话人叫做完颜和喜,乃是完颜雍的族弟,只四十出头,xìng情好武,最是粗豪,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又喝的高了,听完颜雍问起,也不理周围许多眼sè,大声道:"宋狗近年来越来越是大胆,皇上却始终忍让,吝于兴兵,长此以往,岂是我大金国风?"

    完颜雍不动声sè,看看众人,温颜笑道:"和喜王弟的说法,列位叔叔伯伯们都怎样看?"

    众人开始不大敢出头,后来有几个胆大些的壮着胆子开了口,却还是支持和喜的多些。

    再过一时,他们见完颜雍始终不动声sè,渐渐放肆起来,声音渐大,七嘴八舌,嘈杂一片。

    苏元听在耳中,心下暗怒,想道:"若不是身在此处,马上就让你们尝尝汉人的厉害。"

    又想道:"这些人言语之间相互响应,看似杂乱,其实严密,绝对不是临时想到,必是事先计议好的,要强逼皇上起兵。"

    又想道:"这些人都是宗室,说话自有份量,难道…难道当真又要兴兵了?"

    两国太平已久,苏元并未见过厮杀战场,只听老辈说过。他生xìng虽是好武,却不喜杀戮,甚感恼怒,心道:"好端端的,非要打仗干什么?"

    此时场中声音渐低,众人目光都看向完颜雍。

    完颜雍摸摸胡子,笑道:"都说完了吗?"

    一个老成些的道:"请皇上示下。"

    完颜雍笑道:"是么?"忽地脸sè一变,狠狠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这群笨蛋!"

    他一直笑而不语,此时突然翻脸,天威凛凛,气势逼人,那些个宗室贵族原本甚是恣肆,此刻被他怒意所摄,竟是不敢说话,"哗啦"一下,都跪了下来。

    苏元虽值于殿门,背向里面,竟也是心神一震,隐有惧意,心下骇道:"所谓天子之威,原来竟是这般慑人?"

    他入宫已有数月,耳渲目染,都说完颜雍宽厚慈爱,却未想到,他一旦动怒,竟是这等怕人。

    完颜雍见众人都伏于地上,不敢说话,略略满意了些,端起杯酒,抿了一口,却已有些凉了,信手拍回桌上,环视众人,又怒道:"打仗,兴兵,你们便只知道这些吗?!"

    "和喜,你给我出来!"

    那和喜的酒已是吓醒了一半,战战兢兢,膝行而出,颤声道:"臣弟在。"

    完颜雍看看他,叹道:"七叔是怎么死的,你说。"

    和喜愣了一下,方道:"家父是南征之时,为乱兵所害。"

    完颜雍"哦"了一声,又道:"他是被金人杀的,还是被宋人杀的?"

    和喜嗫嚅了一会,方道:"是金人。"

    完颜雍冷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道你已忘了。"

    这一句却是极重,直指和喜不孝,他那里忍得下,猛然抬起头来,怒道:"臣弟刚才话中如有得罪,请皇上只怪降罪,为何要辱及臣弟?!"

    他这下极是无礼,完颜雍却全不在意,只冷笑道:"你明知如此,却还要南伐?!"

    "那几个兵,我后来为你抓到,送了与你,你将他们千刀万剐了,我也没管。"

    "但你可曾想过,他们都是金人,为何却宁愿杀将私逃,也不愿去杀宋人?!"

    和喜却显是从未想过此节,嗫嚅道:"这,这,臣弟不知。"

    旁边一个老者见势不对,插话道:"绍王一向忠诚直善,这些个乱臣贼子想的什么,他自然不会明白。"

    完颜雍冷笑一声,看向那个老者,道:"佛住叔,海陵王兄那时贬你辱你的事情,你看来是都忘了?"

    那老者脸上一红,顿首道:"不敢。"

    他两人身份都颇崇高,却一开口便吃了这般两个硬钉子,余众听在耳中,谁还敢再开口?一个个头压的低低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完颜雍自静了一会,方长叹道:"也罢,也罢,今rì便和你们挑明了说吧。"

    "你们一心想要上承太祖遗志,混一天下,我都明白。"

    "但你们可曾想过,天下百姓,想得是什么?"

    "朕常微服游于民间,虽不敢说是尽体民情,但于民生之计,朕自信所知要较你们为多。"

    "天下百姓所求,无非食饱衣暖,一家团圆,只消自己那几分地种得出粮,长得出桑,这天下谁属,孰强孰弱,他们却是全不在意,这一节,你们可能明白?"

    底下那些人均是金人宗室,自幼锦衣玉食,谁曾知道民间冷暧,听得一头雾水,却是皇上问得,不敢不答,一个个含含混混的道:"明白了。""臣弟明白了。"

    苏元听在耳中,却是胸中大震。

    生于草野,长于民间,完颜雍所说的东西,他自然再熟悉不过,只是,他却从未想过,高居九天之上的这些人中,竟也会有人想到这些事情,而且,还是那个站在最高的位子上的人…

    "朕冶世二十余年来,民间至有'小尧舜'之称,朕每深夜思起,常至汗湿重衣。"

    "朕自问论才论德,均不足与古之名君相并,能够得百姓此称,无非力主和议,天下息兵而已。"

    "朕非是敢贪此浮名,只是实在不忍看天下涂炭。"

    "宋人根基尚在,南地水土毒恶,若当真兴兵,谁敢说有必胜之算?"

    "朕也知道,你们早有不满,只苦于一直没机会说个明白,今rì便说清楚了,只要朕在一rì,永不兴兵!"

    苏元听得这"永不兴兵"四字,身子一颤,几乎跪下。

    却听得完颜雍道:"朕有些倦了,你们跪安吧。"竟自去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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