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天亮,阳光将黑暗蒸去无踪,似也将昨夜的一切事件蒸去无踪,尽管云冲波和花胜荣在镇上转来转去,却再找不到半点项人的痕迹,至少那个帐房先生,更是好象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他来到这里才几个月,说自己叫洪七…洪七,这种名字一听就是化名哎,你这老江湖跑了一天,就跑出来这种结果?”
面对云冲波的质疑,花胜荣不住抹汗,又解释说这也不能怪他。
“贤侄你既然也看出这家伙是化名,那还多说什么?成心保密的人,大叔也没有办法的,是吧…”
虽然被云冲波逼问,花胜荣眼角眉稍之中,却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看在眼里疑在心里,云冲波正待找个由头发问时,花胜荣却抢先带开了话题。东拉西扯了一会,他才慢慢向云冲波暗示说,有一件很意义的事情,需要一个有勇气又有原则的人去做。
“有很多功德的,一定要那种很有爱心、很有正义感的优秀年轻人才能做的…”
“…你又背着我偷接任务了是吧?”
连劝带拖,花胜荣总算是拉上了云冲波去见“主顾”。
“说起来,贤侄,出手这么大方的羊轱实在是很少见的,什么保证都没要,就先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金…”
“…十两?那人家至少给了二十两,晚上记得补进公帐里面!”
“贤侄…实实在在只给了十五两,再多一两,让天打雷劈了大叔!”
真是又脆又毒的咒誓,但当花胜荣同时会边摸脑袋边向天上看时,云冲波就很想苦笑。
“明明都被雷劈过一次还敢这样发誓…大叔,你至少也长长记性吧?”
“哦…我是想…只为了五两银子,老天不至于就扔个雷下来吧?”
“我就说你收了二十两吧!!”
一路被花胜荣纠缠不休,看看将到地方,云冲波才想起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人交的任务。
“哦…你说人啊,你认识,所以说有缘哪…”
“嗯?”
正想不起自己的旧识中有谁会出手这么大方,云冲波已被花胜荣扯进一处茶店中,指着靠窗一张桌子笑道:“还认得出吧?”云冲波定睛看时,见是个白须和尚,倒还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那和尚见两人进来,起身合什,赞声佛号,笑道:“花施主少年英雄,侠肝义胆,贫僧佩服。”
摸摸脑袋,云冲波看向花胜荣,怎么也想不通他那里“少年英雄,侠肝义胆”了,却见花胜荣冲着自己大打眼色,方想起自己现在该叫“花平”。他现在倒也懂些江湖礼仪,忙还礼道:“大师客气了…”躬至一半,忽然想起,奇道:“咦…你是喝水昨天那个和尚啊?”
一句话出口,花胜荣当场脸色惨白,那和尚脾气倒好的很,摆手笑道:“原是和尚不假,花施主确是直人。怪到侠气干云…“说着又合掌道:“在下法照。”云花两人也不知法照是谁,正含混答应时,旁边座上却忽有人惊道:“难道是净土尊长,驻锡大广恩寺的法照上师么?”
(嘎,这是谁啊?)
扭头看时,见是个行商打扮的男子,约摸四十上下年纪,八尺来高,一张脸倒是甚为可亲,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他见法照也有些愕然,忙又道:“在下无福,前次往大广恩寺进香时上师刚好云游去了,未能亲睹…”见法照微微点头,又道:“在下杨继之,上师应该知道吧?”
法照怔一怔,果然想起,笑道:“哦…原来是作《大夏伽蓝记》的杨继之杨檀越…贫僧有礼了。”说着起身施礼,神色甚为敬重,远较刚才对“少年英雄”时还要为甚,云冲波看在眼里,大感好奇,心道:“大虾咖哩鸡…这道菜很好么,和尚也可以吃?”花胜荣却忽然一拍大腿,奇道:“咦…老杨,原来是你?!”
“哦,是《大夏伽蓝记》啊…伽蓝这两个字到底怎么写?”
好不容易,花胜荣才向云冲波解释清楚,那个杨继之也是江湖浪人,和他一样四下漂泊,过去还颇打过几次交道,听到这里,云冲波心不由得大生鄙夷之念,心道:“原来也是个骗子…”
“不是不是,你那是什么眼神,他和大叔不一样…呸呸,和大叔一样就更不能用那种眼神!”
挠挠头,花胜荣告诉云冲波,那个杨继之祖上曾是有钱人,所以他走南闯北,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至于他浪游天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写书。
“他家祖上,好象有过一个叫什么之还是之什么的,写过一本《帝京伽蓝记》,很有名的…你没听说过不等于没名!”
终于弄明白那个杨继之的志愿是访遍天下名寺,逐一述记,云冲波不觉大感敬佩,又觉得有些无聊,心道:“有钱人的毛病就是多…”
至于法照云云,云冲波此时也已弄清楚,知道他实是当今佛门中的重要人物,是“净土”一宗中地位最高的僧人。
“不过说实在的,听说他本事真不怎么样,主要还是因为当初‘魔弥陀’把净土宗里面有点头脸的都杀光了,结果他就因为命长,就成了净土宗里面的老大…”
“重要的不是这个!”
终于想起来主题是什么,云冲波一把扭住花胜荣领口,咬牙切齿道:“我是想问,所以,你就收了那个法照二百两银子,答应送他到吉沃?!”
“嗯嗯,本来是二百两,不过刚才,因为又多了一个想跟着去,所以大叔又多收了一百两…”
“…你放心,这三百两银子,我一定都会买成纸钱烧给你的。”
虽然遭到了云冲波的恫吓乃至威胁,但到最后,花胜荣还是成功的拖上了他,起程前往吉沃。
“由定康向上,到吉沃也就是三百多里路,不过都是山路,一直向上,很难走的,咱们虽然基本上是空身,也得走十天左右,不但这一路上名寺很多,是不会无聊的…”
为云冲波介绍路上情况的并非花胜荣,而是昨天才刚刚认识的杨继之,同样是多年浪迹天下,更为这一次雪域之行做过很长时间的准备,他带起路来实在比花胜荣更为称职,而且,他的口才同样很好,却又较花胜荣多了几分昂藏气派,虽然才一天下来,云冲波对他已是大有好感,心道:“一样是老江湖,原来也有这种很让人放心的类型…”
至于那法照,则又是一番人物,终日也没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坐在马背上闭目诵经,偶尔和杨继之探讨几句,也都是些艰拗之极的佛理,搞得云冲波大不耐烦,自觉不自觉的,只是想离他远些。
自定康西上,一路风景与青中险峻已是大异其趣:山脊高平,山体严整,势巨而无朋,一起伏便数十里,山顶皆是白头那是经年不化的积雪间有河水湖泊一现,水色尽作碧蓝,于中倒映出皑皑雪峰,景色奇美,云冲波虽则来得不大情愿,但终究少年心性未减,一路看景,早觉心喜异常,浑忘了昨日恼火,更时不时想到:“要是闻霜也在这里可就更好了…”
不觉日已偏西,风吹来,便有彻骨之意,云冲波早听说过,雪域之上,入夜之后,便三伏里也有风雪咆啸,万不能行,正张望着前面可有地方能过夜时,那杨继之却把着张地图左看右看,算了好一会,方对云冲波道,由此地间行西南,约莫五里来路,该有一座佛寺,可以落脚。
“唔,应该是觉日寺吧?听说规模很小的,也没什么大德在。”
话这样说,法照倒也不反对绕这一下。既然两名金主意见一致,云冲波便依言调过马头,至于相当不乐意的花胜荣嘀嘀咕咕说“这不在原先约定,应该另加银子…”,则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五里路说来不远,但这里的天却似黑的特别快,虽然早就影影绰绰看见了远处觉日寺的灯光,但走了又走,直走到天上星月交错,那灯光却似乎还在远方。
“噫…望山跑死马…真是的…”
倒也不是累,但云冲波肚里实在有些饥饿,只是看到法照杨继之都若无其事,他也不大好意思从包袱里掏干粮啃,只能咬牙忍着,心道:“这时候要有一口点心吃,那可实在是美的很…”却忽然闻到一股子扑鼻香味,顿时精神一振,心道:“难道是庙里正在做点心?”打马快走几步时,香味愈浓,绕过一堆乱石,方见着竟然就近在眼前,是塔状一个东西摆在地上,约三尺来高,云冲波走近些,见原来是面捏的,三角形状,上面还装饰有刀剑形状的面食,里面也不知掺了多少酥油蜜糖,愈走近,愈觉香气扑鼻,云冲波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一见饭食,直是如渴鸦逢水,虽觉“这东西实在有些蹊跷”,却情不自禁,伸手出去,想要捏一块下来,忽听身后一声急喝道:“不可!”吓了一跳,忙缩手时,还是碰到那面塔一下。
喝止云冲波的正是法照,他神色甚为紧张,急急趋马过来,一边下马教云冲波退开,一边细细打量那面塔,越看越是严肃,另一边,杨继之也是细细察看一会,问道:“请问上师,这东西…是否就是密宗敬神用的‘朵玛’?”
默默点头,法照道:“应该是了…我也只是年轻时游历青边见过一次…”想想又道:“装饰刀剑,那是武朵玛,供奉怒相神灵的…”说着用力嗅几下,道:“唔,应该是,除了三白三甜外,中间还掺了毒汁,供善相神灵是不用这样的…”
云冲波听到“毒汁”两字,吓了一跳,心道:“怎么用毒物供神,这是什么规矩…”杨继之却不以为怪,只是细心看那朵玛,皱眉道:“若说是朵玛,在下倒也见过几张图示…上师,这个样子,只怕不是礼佛用的吧?”法照轻轻点头,道:“这是供生障魔的毒物朵玛,是苯教的玩艺儿…”说着四下查看一番,道:“但没有供梭…看来已经收走了…奇怪”忽然想起来,忙又向云冲波道:“你刚才确实没碰到吧?”
月光下,他目光炯炯,看得云冲波也有些心虚,道:“如,如果碰到会怎么样…”听得法照面色大变,道:“如果碰到就很麻烦…”却忽然止住,苦笑道:“…算了,麻烦已经来了。”
法照未开口时,云冲波已先有感觉,跃身上马,搭手向远处端详时,见一人一骑,亦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正在缓缓接近。
(活动一下,就有理由吃晚饭了…)
不惊反喜,云冲波主动打马迎上,自前夜击败金络脑之后,他信心大涨,也因为觉得自己乃是这四人当中的“保镖”,应该主动担起迎敌的责任。法照杨继之两个见他主动迎敌,都没什么反应,只有花胜荣在后面大呼小叫:“贤侄…你,你不要迎那么远啊,小心他们还有其它人…”
觉得花胜荣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云冲波遂又退回数步,才将马头按定,静静等待,见那人越迫越近,一时也看不清楚,只觉他身上似乎累累赘赘,马后也似乎跟着什么东西,到能看清楚样子时,方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这是什么家伙?”
那人骑在马上,身材较云冲波明显为高,戴顶雷石头盔,着金色胸甲,双臂皆露在外面,却是白的一丝血色也无,右腰下挂虎皮弓袋、左腰下悬豹皮箭袋,背上一只苍鹰,两翼张开,自肩上挑出,两肩各有兽首血张,右狮左虎,犹在发出着低低咆哮,身后跟着黑乎乎两头东西,竟是两头嘴角尚有血痕的黑熊。
(这是什么东西…耍马戏的么?)
已相距不过数丈,却仍是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因为来者就被挡在一张面具之后,面具上以朱白两色勾勒出怒目獠牙,端能教人望而生畏。
(真恶心,不过…)
不知道对方来历,但想来是因为自己碰动了那个什么“朵玛”而来,云冲波倒也有些理亏,肚里面盘算一下,觉得似乎还是应该什么“先礼后兵”一下,只是,还未开口,对方却忽然一声低吼如野兽咆哮般,加速直撞过来,右手中更多了一把无鞘钢刀,状如波浪,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
虽有礼让之心,但对方如此挑畔,云冲波终不能就让他冲过去算了?也是低呼一声,挥刀迎上。
看看二马将错,那人身子一让,左手中忽然多了一面盾牌:似是竹编而成,红若滴血。他动作快极,云冲波竟看不出是怎么擎出来的,倒也不畏,心道:“这虽然不是蹈海,总不至连竹子也劈不开罢?”谁料一刀斩下,只觉那竹盾竟是柔韧之极,居然斩之不开。
云冲波这一刀虽然未发全力,但竟斩不开一面竹盾,那也委实惊人,所喜他现在经验已颇丰富,更兼修习弟子规有成,一击无功,便知不妙,早在马镫上重重一踩,借力跃起:果听扑的一声,座下马已被对手一刀砍断颈子。
那人也没想到云冲波反应这般快法,倒是微微一怔,云冲波更不耽误,半个空翻,已落至那人身后,也不回头,便是双腿齐发,重重踢在那人颈后,只听一声闷哼,已将那苍鹰踢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那人更被踢得向前一扑,竟自马上摔下。
一招交手,两人均大感意外,那人动作也是极快,方一落地,已反身弹起,落回马上,云冲波此时也已落地,横刀转身,心道:“没什么大不了,落地便不怕他…”盖他实未习马战,因此上虽然落地,反而心安。
面具后,那人目光闪动,左手轻轻提缰,似要上前,忽听一声清叱道:“贼子好胆!”却是女子声音,更有偌大印形自上方径砸下来,那人冷哼一声,右手虚虚一放,哧哧有声,见三道寒光交错飞动,顿时将印形击破,跟着猛一提缰,那马飞也似的去了,转眼已不见踪影。
(这这,这又是谁啊?)
怔怔抬头,云冲波见上方的山壁上,一名女子临风而立,因远,看不清样子,只依稀见双手似乎结成印形。
“阿弥陀佛…”
长诵佛号,法照合掌道:“…可是‘六贤门者’中的吉祥友上师么?”
从寒冷的高原进入温暖的室内,喝着滚烫的酥油茶,吃着肉干和面制的点心,云冲波感觉自己简直一下从佃农成了地主那么幸福。但同时,他总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刚才,短暂的战斗后,袭击者遁走,四人被吉祥友延入寺中,因为法照的特殊身份,他们得到了相当高规格的款待,由吉祥友亲自坐陪用餐,法照不茹荤腥,另有单独的素斋布上,简单吃了一点后,吉祥友将法照延入静室,留下三人继续在此大快朵颐。
二僧一去,桌上吃相顿时一变,花胜荣自不必说,那杨继之竟也是快手快脚,胡吃海塞,若非云冲波在花胜荣手中“历练已久”,这桌上食物又摆的丰盛,倒还真难说能否吃饱。
看看食物将尽,花胜荣本相渐显,拿起那些雕花精美的银盘,一边上下端详,一边取出几块软蜡在盘上按来按去,开始取样。看在眼中,云冲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按下盘子,一边向花胜荣指出,这是佛寺,而且是有高手坐镇的佛寺,就算做出假货并成功换掉,只要被发现,也绝对跑不远的。
“你看看人家杨先生,一样是跑江湖的,人家…”
话说到一半,云冲波就哑口无言,因为,在他说话的同时,却看见杨继之正忙着从装油茶的银壶上向下撬一颗绿松石,见云冲波瞧过来,还不忘嘿嘿一笑,一边向花胜荣道:“老花,你那套锉子在不在身上,我这件刃上有点紧,伤着了就可惜了…”
“你们两个都是混蛋!”
重重一拍桌子,把仅剩的一点肉干差点也震到了地上,云冲波却突然想起刚才不对劲的是什么地方。
“这,这儿不是佛寺吗?怎么会请我们吃肉的?”
“哦,这个啊?”
头也不抬,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石头,在上边专心描画,杨继之一边道:“密宗就是这样…据他们说,佛门本来就可以吃肉,只是传入咱们大夏后才开始主张戒荤…”他动作极快,几下已将那石头画到与先前撬下来的绿松石全无两样,又在上面抹了点什么,用力一按,居然又粘回壶上,鼓起腮帮用力吹了几口气,再用手捏时,果然就扯不下来了。花胜荣早转过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啧啧称赞道:“又有进步了,比上次在法门寺换金棺时的做工更好了…”
“喂喂,我说,你不是说过他和你不是同行吗?!”
“这个…骗子和小偷本来就不是一行啊?”
不理云冲波和花胜荣对吵,杨继之又竖起一只盘子,边眯着眼仔细察看上面嵌的金丝,边正色道:“什么小偷,我是佛学研究专家兼文物专家兼专业作家,偶尔收集一点纪念品,那也不是为了卖,是为了保存研究,我的专业素养那可是一流的…”说着摸摸眉毛,又嘀咕道:“不过老花,今儿这事是有点怪的…‘智吉祥友’…那应该是密宗法王座下‘六贤门者’之一,是密宗里面地位仅次于法王的高阶僧人,就算外放主持,也至少要是‘三大寺’那个级别,怎么会跑到觉日寺这种二流小寺来…”花胜荣翻翻白眼,边掏出根钢针递过去搭着手剔那金丝,边道:“说不定是内哄了,也可是是得罪法王了呗…关我们屁事…”想想又道:“老杨,那尼姑很利害么?跑路的时候会不会有麻烦?”
杨继之手上动作极快,转眼已把金线剔出来一多半,一边从怀里掏出根黄澄澄的丝线,咬在嘴里,边抻边向盘子上压回去,含含混混道:“没事的…那个法照虽然本事不怎么样,不过算起来是净土宗现在最长的长者,地位是很高的,也不比密宗法王差,有他挡着,吉祥友也不好意思把咱们怎么样…”
“法照上人…”
暗黄色的灯光摇曳不定,扯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与法照隔着一张长方形的矮桌对坐,吉祥友微微躬身道:“十多年没见,上人也见老了…”
默默颔首,法照叹道:“自当初那魔僧一会后,便再未谋面…上师一向还好么?”
苦苦一笑,吉祥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想一想,道:“请教上人,那三位施主是何来历?”
法照缓缓道:“我也不清楚,但那小伙子人是很正派的…”
他绝口不提花杨两人,吉祥友听在耳中,只是轻轻一笑,又道:“上人今至雪域,实为密宗幸事,法王若知,一定高兴的很…”却又止口不言。法照沉默一时,道:“五月间金州法光寺的事情,上师当有所知吧?”见吉祥友点头,便道:“事发缘头是本出吾宗的百道十方两人拼斗,宏道更因此而失踪…”吉祥友插口道:“唔,宏道大师这件事情我们也有所知的,可有下落了么?”法照摇头道:“没有,半点消息也未有过…”想想又道:“实不相瞒上师,今次法照前来,其实是想通报贵宗另外一件事情。”见吉祥友神色认真,道:“…为查探那件事情,我曾专门前往法光寺,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宏道的痕迹,却…却感觉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声音愈缓,他慢慢道:“…似乎,是当年魔僧诛宏的感觉。”
瞳孔收缩,吉祥友道:“魔弥陀…当初,佛尊不是将他完全消灭了么?”
茫然摇头,法照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有人禀知佛尊了,但没有任何回音…”
想一想又道:“不过据说佛尊已将座前弟子遣出来处理这件事情,而如果属实,已十三年未曾离山的佛尊,也可能会再履红尘。”
已又回复冷静,吉祥友道:“多谢上人专程前来示警。”
合什一礼,法照道:“上师客气了。”又道:“当年一会,若无那若及语自在两位上师先后舍命重创了那魔僧,咱们怕也不能撑到佛尊相援…”
闻及当年之事,吉祥友嘴角轻轻抽*动,点点头,却道:“因果转回,有业终有报…当初那魔僧…嘿…”却不再说下去,只道:“上人夜间,可看清楚那人样子了么?”
法照见问及此,略略思忖,道:“未曾见过…但依稀似乎见过文献,是苯教传说中的护法神形象么?”
沉默了好一会,吉祥友蓦地起身,道:“上人突然至此,又能碰上郎札珠丁,或者就是天意…请上人移步寺后可好。”
想一想,又道:“那三位…也一并请来吧。”
“这…这东西好壮观啊!”
和花杨两人被一起请到寺后,进入一间极为巨大的房屋,云冲波本来还担心“是不是大叔他们的动作被发现啦?”但当看到四周墙壁上那些巨大的挂毯被一一放下时,他就浑忘了刚才的担心,完全被那些由粗犷线条及鲜艳色彩构成的奇特形象吸引住了。
墙壁高三丈有余,但每一幅挂毯却都能将墙壁完全遮过并在墙角处积厚数寸,当总数二十九幅的巨型挂毯被吉祥友指挥着十余名年轻僧人用长长的木杈展开放下时,云冲波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大屋中的时光也随着这些挂毯的落下,被一齐卷回到某个古老而又野蛮的时代当中。
“其实,觉日寺的规模虽小,地位却也不算低,固然不能和三大寺相比,但也算是…”
“…就是因为这些‘唐卡’,对吧?”
“哦?”
眉头微挑,吉祥友扫了杨继之一眼,道:“杨檀越‘博学广知’之名,真非虚得。”
嘿嘿一笑,杨继之躬身道:“上师过奖了。”打量一番,却皱眉道:“这是古物…似乎…是说得当年苯教事情吧?”
此时那些挂毯已被尽数放下,吉祥友轻轻挥手,教那些年轻僧人尽数退出,方合掌道:“杨檀越好眼力。”又道:“实不相瞒,这些唐卡并非我密宗信徒所制,实是当年苯教弟子密制,只是后来苯教日见衰落,才终于为佛门所得,至于为何收藏在此,也实有缘由…”说着道:“请几位这边来。”
依吉祥友指示,云冲波自厅左西手第一幅开始,见绘得是一座巍峨雪峰,峰顶立有一人一骑,傲然下视,虽然相较雪峰只是极小一点,但那画师功力极佳,竟能自一点当中生出万千气势,虽只一骑,却若能吞压整座雪峰。
“苯教的历史,其实与我佛门相当,早在我密宗当初传入青边之前,苯教已在这里传播千年有余。”
闻所未闻,云冲波花胜荣两个都只有呆呆点头的份,杨继之却细细打量一番后道:“唔,座下是九角野牦牛…这应该就是苯教主神朗达玛赞普了吧?”
似已习惯了杨继之的“博知”,吉祥友一笑道:“正是。”说着引几人向后,见皆是雪域为背景,仍是只得朗达玛赞普一人,唯形象渐渐看的清楚,怒目血口,生四手,各持奇形兵器,顶端分为人骨、婴儿等等形象,赤身,色作青黑,只腰间系有一袭虎皮围腰,云冲波看得呕心,皱眉道:“那有这么难看的神灵…”说着突然奇道:“咦…这个,这个我见过啊!”
云冲波手指的形象,出现在第五幅挂毯上,画面的中央仍然是朗达玛赞普,背后却首次出现了跟随者,共九人,皆是遍体白色,骑良马、戴雷石头盔,著黄金胸甲、右侧虎皮弓袋、左侧豹皮箭袋、手持三股拧成的藤条鞭、背上落有铁鹰、右肩蹲狮,左肩踞虎、身后带有黑色的狗和熊,一眼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区别仅在手中兵器不同。
“这就是苯教传说中追随于朗达玛赞普的的战神九兄弟,传说中,他们自朗达玛赞普手中分取神力,有着战无不胜的威力…”说着这里,吉祥友看看杨继之,杨继之一笑,拱手道:“在下可不懂啦,请上师赐教。”
“据苯教典籍所载,九人姓名依次是巴丹玛奔、突钦查杜、郎札珠丁、查载托代、杰巴索多、唐巴索决、杰普让切、恰查翁米和查勉肖嘎,九人装束完全相同,只有手中兵器不同。”
“自巴丹玛奔以降,九人分别使用千幅魔轮、发出火光的战斧、状如波浪的刀、金剑、毁坏头脑的弓和以秃鹫羽毛为导向的箭、顶端饰有人头盖骨的木棍、连‘生命之息’也能捕获的绳套、可刺穿大山的矛和中央镶有宝石“九泉”因此能投掷雷霆的投石器多索。另外,九人的防具倒是一样,都是以六种结节红竹制成的盾牌”
“那么说,我刚才遇到的就是郎札珠丁了…状如波浪之刀…很有意思哎。”
大感兴趣,云冲波在挂毯上认真查找着,一边杨继之同样是细心查看,重点却不大一样。
“上师,你说他们的称号是‘战神九兄弟’…但为什么,其中好象还有女子呢?”
被杨继之提醒,云冲波仔细再看一次,果然发现其中使用投石器的骑士身材略有不同。
“好眼力。”
微笑点头,吉祥友道:“据说,查勉肖嘎确是女子之身,不过,那也只是传说…”说着又道:“请向下再看。”
之后数幅,开始出现各种建筑形状,主题大致相同,都是朗达玛赞普在率领战神九兄弟征讨杀伐的景象,唯画面极为血腥,屡屡出现生食人心,撕裂人身,碎墙焚城等等形象,看的云冲波频频皱眉,嘟哝道:“这是什么鬼神啊…”
“苯教的教义就是这样,比较重要的祭祀更是一定要用人肉人血等等,所以,它后来被我们佛门取代不是没有原因的。”
渐渐的,挂毯上开始有佛门之人出现,但每个也被画成奇形怪状,不是丑恶就是猥琐,若非吉祥友一一点明,云冲波简直要以为画的是什么山精地鬼。
自画面上来看,朗达玛赞普便如同无敌的战神,在他的座前,佛门弟子纵使满山遍谷,也只落得血染大地,但,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人力在,佛门弟子依靠人海战术将九战神一一消灭,到最后,更将朗达玛赞普逼至雪山中。
一幅特别巨大的挂毯上,数百名僧人环立四周,中央是陷在雪湖里的朗达玛赞普,透过那栩栩如生的画功,云冲波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正在愤怒咆哮。
下一幅上,朗达玛赞普已完全消失在雪湖当中,而大量符咒更被周围众僧绘出,皆透入雪山当中。
再笨现在也能看懂这画的是朗达玛赞普在被封印,云冲波却想不通,二十九幅挂毯才刚看到过半,为什么就到结局了?
“因为,对苯教的信众来说,这确实不是结局。”
带着淡淡的笑意,吉祥友引导诸人到另外一边的墙壁,那上边,又出现了九战神的身影,分散在各地,他们似乎在做着什么布置。而仔细看来,云冲波更觉得好象有些眼熟。
“那个,那个,我好象见过…”
“那个是朵玛,祭神用的东西。”
挥一挥手,杨继之打断掉云冲波的疑问,他对那些画面似乎远较云冲波好奇,一边仔细察看,一边道:“上师,这边的是‘垛’对吧?这个不是应该用来祈福的吗?”
“嗯,但是也有‘魔垛’的用法。”
显然并不想和杨继之深入讨论,吉祥友简单答应一句,继续引导几人向后面看去。画面上,九战神的力量似乎在逐渐增强,更不断有佛寺被他们毁灭。
“哎哎,这座山…山好象比前面不一样了?”
皱着眉头,云冲波回过头到另一侧墙壁,去和朗达玛赞普被封印的那一幅挂毯进行比对,看到这,吉祥友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对,的确是在动的。”
再过几幅,已能明显看出那雪峰的确是在移动,而在前方,更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湖泊。
“这是转法大海,位于吉沃的东南方。”
“喔…”
吹了一个口哨,杨继之精神熠熠,道:“这个就是密宗法王的魂湖吧?”
点点头,吉祥友道:“对,而苯教徒更相信,如果恰嘉嘎保日山移动到将转法大海压没时,密宗便会覆灭,苯教就将复兴。”
之后的画面上,雪峰开裂,朗达玛赞普自山中出现,九战神聚集在他的周围,将兵器高高举向天空,虽是无声的画面,云冲波却几乎可以听到有野蛮和充满冲击力的吼叫声从画面中鼓荡而出。
再向后,是与另侧相近的画面,只不过攻守异势,变成了九战神在追逐和毁灭佛门的一切,中间,更多次出现了云冲波已经很熟悉的种种血腥景象。
最后,是一幅特别巨大的挂毯,画面和第一幅几乎完全一样,高大的雪峰之巅,朗达玛赞普孤独站立,唯不知为何,当注视这画面时,云冲波却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一种使他忍不住要战抖的彻骨寒意。
…因为,从那幅画面上,他竟然不能再感觉到任何“生机”。
“需要说明的是,挂毯所画的,并非真实的历史,密宗绝没有和苯教展开过什么大战,只是依靠坚持不懈的传教来将百姓的信任收获,而所谓‘战神九兄弟’,更只是传说中的人物,绝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他们曾经存在过。”
“嗯?”
云冲波一时有些错愕,因为,不过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刚刚见过那什么战神当中的一员,现在忽然说它们从未存在过,实在有些意外,但杨继之听在耳中,却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老花,好象有你的同行在搞大事哦?”
“嗯嗯,是吗?”
很尴尬的笑着,花胜荣竟然也一时找不到话来圆场,倒是吉祥友微笑着表示,对于花胜荣的“威名”,自己其实早有所闻。
“至于这位杨檀越…我曾听说,在您访问过的名刹中,常常会有一些著名的宝物被最终发现是赝品。”
“啊啊,这样吗?”
仓卒遇袭,杨继之一时也笑的好生僵硬,反是吉祥友一笑表示,之所以将两人请来观看,其实也非无因。
“一饮一啄,莫非前报…两位施主会在此时来到此地,又能遇上苯教战神,或者真是天意…”
微笑着,她的说话却令两个人的下巴都几乎摔到地上。
“以毒攻毒,以骗制骗…雪域的未来,就拜托两位施主了。”
已过午,阳光温暖而明亮,照在吉祥友的身上。
法照一行早已辞去,想说的事情也都已说清,但并不准备把所有的计划都寄托在这突然路过的“外援”上面,吉祥友本就自有打算。一个人坐在广场的中央,她默默盘算,等待着应该于今天下午到来的客人。
很快,高大如山的宝金刚出现,将所有随从都留在广场外,而当他走到吉祥友身前并盘腿坐下时,吉祥友更抬手示意,令所有人也都离去。
简单介绍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宝金刚用心听取,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当听到中原佛门有高阶人员来访时,他出现了明显的喜色,但当听到来的是法照时,他的失望也同样显著。
“法照…那个人根本就不强,当初围斗那魔僧的时候,他就没派上什么用处…”
表示同意,但吉祥友同时又认为,总好过没有。
“至少,他是目前净土宗地位最高的僧人,无论是谁,总要有一些顾忌的。”
告知宝金刚法照的来意,吉祥友也提醒宝金刚要注意收集一些这方面的情报,但对此只是苦笑,宝金刚更表示说,与十多年前的一个死人相比,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调查。
刚刚从吉沃返回,向吉祥友通报了近期那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宝金刚并转达了密宗法王不空以及同列“六贤门者”当中宝寂慧生两人的问候。听到这,吉祥友露出了微微的笑,却又透着一丝苦涩。
“另外,屈大人也带话问好,请我们一定忍耐,他会尽可能运用朝廷方面的影响来平衡掉来自顿廓大堡的不满,至于三大寺,相信法王一段时间内仍能安抚住他们…”
“…但,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
苦苦一笑,吉祥友道:“苯教余孽蠢动不休,近来更开始有人公开散布灭法议论…这些事情都加在一起,法王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的…宝寂和慧生…他们辛苦了。”
想一想,吉祥友道:“今天早上,法照上人他们走后,我已经把有关的事情鹰书告知屈大人了,希望,法照上人他们能够给屈大人稍微大一点的空间…”
“争取空间…”
宝金刚皱眉道:“你并没有真正指望法照他们?”
“那只是灵机一动。”
苦笑点头,吉祥友表示说,法照并非强者,另外三人也同样有限,但带着“净土长者”这样的头衔,他就应该可以吸引掉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同时,那些有心异动的人,也应该对其有所顾忌。
“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根本什么都不可能做到,但如果他们能够为法王分散掉一些压力,我们就算是成功了…”
仰首观天,吉祥友怔怔出神,道:“与屈大人…与这位代表皇帝的‘招抚使’合作,借朝廷之力压制宗门内部的不同声音,如有选择,我实在不想这样做,但不管怎样,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又喃喃道:“如果那若上师还在,如果我们现在都在吉沃…嘿,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魔僧…”
若铁铸般的面容一动不动,宝金刚道:“旧时因果,思之无益…昨夜那个郎札珠丁,你怎么看?”
“假的。”
简单说明了自己的判断,吉祥友认为,那只不过是有人按照传说刻意变装而成,其目的,则是要利用百姓的愚昧去制造混乱。
“所谓战神九兄弟,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又何来‘重生’之说?这只是一个骗局。虽然,到目前为止,它的确操作的很好,但始终还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
神、或者鬼,都是虚幻不可捕捉的,但人却不同,会战败,也会成为俘虏,而就算不这样,人所使用的武功和法术,也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所以,我现在就最希望能够碰上一次,确确实实和这些家伙扛一次。”
“苯教早已经势微,就算有一些余众从青中或金南回流来这里,也不会有太高素质的强者在,更不会对这儿的一切如此熟悉,总能够准确打击我们的薄弱环节,总能够制造出最大的影响…”
对整个青边之地都相当熟悉,对自己的实力也极有信心,吉祥友相信,只要能有机会和这些装神弄鬼的什么战神正面对决,自己就一定可以分析出足够改变形势的证据。
“哦…是吗?”
沉沉的疑问,令两人霍然立起,看向广场的东侧,那里,不知何时,已有一人一马悄然屹立。
戴雷石头盔,著黄金胸甲、右侧虎皮弓袋、左侧豹皮箭袋、左手持六种结节红竹制成的盾牌,除了没有狮虎狗熊跟随之外,这人便和昨夜那郎札珠丁的打扮一般无二。
“查勉肖嘎…”
虽然没有看到所用兵器,但从身材上瞧出来者似乎是一名女性,吉祥友试着发问,得回了低沉沙哑,难辨男女的笑声。
“拗口的名字,但我就不反对你这样称呼。”
松松持缰,任那马慢慢走近,查勉肖嘎的目光自面具后透出,如雪峰之巅的洁白一样冰冷。
“刚才,我听到了有趣的说话。”
“智吉祥友…‘六贤门者’当中最具智慧者,说希望有机会正面对决我们,更说在那之后,就有信心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有趣…而当‘六贤门者’中最为忠勇的中央宝金刚也在时,这就更加有趣。”
走到约十步外的地方,查勉肖嘎停住马,松开左手,将马鞭摔落地下。
“如你如愿,吉祥友上师…‘我们’…不,应该说是‘我’…我查勉肖嘎,已经送上门来了。”
自从早上离开觉日寺后,云冲波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因为,吉祥友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花胜荣和杨继之的身上而不是自己。
“我说你这种观点很有问题哎,骗子怎么样?骗子怎么了?骗子也有尊严,骗子也有地位,关键是要帮助别人解决问题…”
因为吉祥友的拜托而得意忘形,花胜荣很明显的有些过度膨胀,直到云冲波认真做出了使用武力和威胁之后,他才清醒过来,开始很小声的说话。
与花胜荣相比,杨继之无疑就非常低调,自从被法照问起某幅罗汉挂像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远远的跑在前面开路,并且还不停擦汗,始终也很紧张的样子。
四人中的两人都没法交流,第三个则更糟,即使开口也只是一些枯燥到似乎是专门脱过水的说话,云冲波对法照实在避犹不及,到最后,他也只好一个人呆呆的骑在马上回忆吉祥友所提供的资料。
按照吉祥友所说,目前的吉沃约有一万来户人家,已是相当有规模的城市了,全城百姓几乎都是密宗信徒,视密宗的法王“不空”为至高无上。同时,与中原佛家的规矩不同,不空的地位乃是与生俱来,所有密宗信徒皆相信他便是千多年前在雪域重振密宗的高僧“不空”,相信他能够代代转世,永远与这片雪域佛土同在。
不空驻锡之处,是密宗法宫,位于吉沃城外,下临名为“转法大海”的雪湖,每一任不空老去时,湖中更会出现提示,指示信徒们去寻找转世灵童的所在。
不空以降,有名为“六门贤者”的武僧将其守护:东门宝寂、南门慧生、西门语自在、北门那若、中央宝金刚再加上智吉祥友,他们都拥有强横力量,也是法宫实质上的守护者。
“但现在,六门贤者其实只是一个虚称,真正守护宫中的,只有宝寂和慧生两个人…”
仍记得吉祥友对这件事似乎很不愿意多说,一语便就带过,云冲波实在很好奇,为什么吉祥友明明对吉沃那边的事忧心憧憧,却又不干脆自己返回吉沃。
六门贤者虽强,但本质上只是武僧,负责行政事务,包括调度信众,安排各种仪式,收取并使用香火钱等等的,是三大寺的主持。
色拉寺寺主色尼,哲蚌寺寺主田帕,甘丹寺寺主禅喀边,他们手中各自都拥有相当可观的权力,能够直接指挥大量僧众,掌握着很多非常实际的资源,不过当然,名义上,这一切都来自于不空的授权。
除三大寺外,地方上也有类似于中原“世家”一样的存在,过去是分作多姓,但近年来,他们已渐渐通过通婚和结盟等手段合在一起,形成了名为顿廓大堡的组织,这些人都是虔诚礼佛的信徒,但同时,也都对自己的利益高度重视,近年来,更开始半公开的训练和豢养私兵。
当然,就和大夏国土的每个角落一样,帝者的权力是无远弗届的,虽因这里的偏蛮而未设郡县,但还是有以“招抚使”之名观风安民的官员。
名屈竹,这人已年逾四旬,在此为官近十五年,尽管手下仅直接指挥有约三百名军士,但因为代表着“皇帝”的权威,他就被目为吉沃中地位仅次于不空的人,而因为与各方的没有利害冲突,他也常常在各种矛盾爆发前适时加以调解。
“…事实上,这本就是招抚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清楚记得吉祥友说到这里想了好一会,然后就直接跳了过去,所以,云冲波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地方官最重要的工作竟然不是收税,但看到另外三个人都很“了然”的样子,他也只好把这个疑问记在心里。
疑问还不止一个,最感兴趣的其实是昨天那个战神以及其它和苯教相关的事情,吉祥友却偏偏绝口不提,但感觉那气氛似乎并不适合发问,云冲波也只好让问题闷在肚子里。
(反正一切都会慢慢知道的,不用那么着急…)
天蓝,白云飘动,风自雪峰上掠下,吹过那些湛蓝的湖泊,看着这如图画一样的世界,云冲波虽然不是什么雅人,也感到很舒服,很自在。
(生活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还会去喜欢那些血腥的东西…在这里,应该不会真得有什么很坏的事情吧?)
…时为帝少景十一年,八月望五,距离云冲波这美丽幻想被完全打破,尚有七天时间。
帝少景十一年,九月初三,吉沃,密宗法宫。
(这个…这老和尚的来头真的很大啊!)
抵达吉沃时,相关的讯息已先送达,因为对法照的尊重,三大寺寺主皆出城等候,法王不空亲自设席接待,地方上有些头脸的人物尽皆到陪,纵然释浮图亲身至此,也不过规格如此。
净土宗原是佛门四宗中最讲求入世的一宗,法照身为净土宗长者,对这种场面自不陌生,虽然仍是寡语少言,却也算应付周到,至于花胜荣杨继之两人,更是精得如两颗琉璃珠子一般,愈是场面上,愈是如鱼得水,只苦了云冲波一个,坐立不安,周身上下都不自在。
盖云冲波山居于檀的时候,见过的最大官员就是县府派来收税的吏员,因檀山一带土地贫瘠,若逢年时不好,所谓“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那真是家常便饭,不要说一般的猎户农夫,就算是村里的两家地主,见着那黑靴红帽也要胆战心惊。而自离檀山以来,逃命时候多,太平时日少,特别在遇着太平道后,虽不能算是过街老鼠,也几乎是人欲得之,每每见着官府的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不引起注意的跑路,象这样被奉为上宾,连地方官都下席坐陪,那真是生平未遇之事。
要知“吉沃招抚使”一职虽然没什么实权,却也是朝廷四品官员,若平调回地方上,便是一郡刺史,是连“县官老爷”也要战战兢兢的大官,云冲波现在居其上席,说起来,也真是一份非同小可的风光,争奈他却实不争气,除了紧张便是紧张,竟连两只手该放在那里也不知道,脸是早已笑的僵硬了,连脖子也梗梗在那里,说什么也扭不动。
各人分席而坐,面前四尺见方一张矮桌上,摆得满满登登,什么风干肉、奶渣糕、人参果糕、炸牛肉、辣牛肚、灌肠、灌肺、炖羊肉、炖羊头…等等,中间放着一大盘点心,是些酥油糌粑、奶渣包子、油炸面果之类,另有两只阔腹敞口的银壶,分装酸和酥油茶,香气扑鼻。只有法照身前全是素食,但也做的精美异常。
这一桌尽是雪域风土食品,有不少云冲波一路上早已尝过,但现今桌上显是高手所制,无论色香味形皆是上品,看上去便教人食指大动,云冲波一路走来,辛苦非常,眼瞧着这一桌美食,喉咙口几乎要伸出把小钩子来,却不敢乱动,强自拿捏着,不住拿眼偷看花杨两人。却见他两个都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心下不觉大恼:“两个家伙都不是好人,这当官的难道看不出来么?还和他们这样亲热的说笑…”
“这当官的”正是招抚使屈竹,约莫四十岁上下样子,面如冠玉,三道长髯乌黑发亮,修的一丝不乱,瞧上去倒也仪表堂堂,他全不知云冲波正自腹诽,手托一杯香茗,正与杨继之探讨茶道心得,说得大是兴起,笑道:“…杨兄此言差矣,《大观茶论》固然精到,但也不必因人用言,本官倒觉得文长先生的《煎茶七类》才真得茶中精味,亦合着我辈身份…”云冲波听他两人兴致勃勃,尽是些什么“茶侣、茶勋”,那是一点也听不明白,心道:“查询我是知道的,查驴就不知什么意思,难道茶好不好,与运水的驴也有关系么?”却突然想起一事奇怪,一座饮得都是酥油茶,怎么偏这屈竹喝的不一样?正想时,又听一人大笑道:“屈大人来咱这里也有十几年啦,便连口音都改过了,就只有这口喝的上改不过来,这玩艺儿茶里面没油,简直比刷锅水还他娘难喝,也亏你灌的下去。”屈竹也不理他,只笑道:“酥油只是入口时香,回味起来,便觉腻人,那有清茶这般醇厚绵长,兼能涤心清肠…班戈公只爱吃肉,实不知‘熟热素软少’才是养生要诀…”云冲波顺说话看去时,是一条虬髯大汉,左袒着衣服,笑声如雷,他刚才听得介绍,知道这是“顿廓大堡”的首领班戈,心道:“这家伙是很壮的,当然不喜欢喝茶,其实果然还是肉汤好喝的…”一时居然有些“知己”之感。又见花胜荣危危而坐,神色极为矜持,正慢慢道:“贵处的熏香那是极好的了,但烟火气稍稍重了些,未免有些不美…”肚里暗暗好笑:“大叔倒也真有两下子…”却见对面三大寺的寺主皆听得颇为认真,竟还在轻轻点头,顿感不妙:“他路上收集那些药草搓啊搓的的,难道是准备来这里冒充中原的香料卖…”又见杨继之自端那银壶倒奶时,手指在壶身上轻轻滑动,更是大惊:“他都已经要取模了…”正想着怎么找机会警告一下“这两个家伙”时,却觉肚中咕咕作响,才猛省过来:“怎么都坐了半天,也没人带头先吃东西?”再扫视一圈时,才想起来上首至今仍是空着的。
(真是,不想请客就不要请好了,老不出来干什么…法王很了不起吗?)
胡思乱响中,却听到击謦声响,连绵不绝,又见三大寺寺主一齐合掌起身,神色其为庄严,忙也跟着起来时,却因急,衣服挂在桌角上,险险将桌子带倒不说,更将桌上茶壶震得泼出一大片来,心下愈窘,唯喜一座上无不老于世故,皆作不闻,后面早有仆人过来收拾,转眼已又是整整齐齐的一桌。
云冲波稍一分神,再抬头时,见不空已至席前,身边一左一右两名僧人,皆有山岳之势,虽未见过,却也猜得出这该就是什么“六贤门者”中的东门宝寂和南门慧生。他见不空年纪倒也不大,似乎只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瘦长,脸上却是死气沉沉,低眉守心,说话声音也是沉沉的,若不小心,都几乎听不清楚,宝寂慧生两人分坐他左右席上,也都一般是愁眉苦脸,就好象法照一行不是远来客人,倒是什么许久未见的债主一样,便寒暄几句也都是硬邦邦的,显是勉强应付。
这一来气氛顿时大坏,席上再没什么说笑,只是低头吃饭,这倒正中云冲波下怀,埋头大嚼,转眼已是风卷残云,心里大为好受,想道:“可算吃饱了…”见屈竹率先起身,笑道:“几位一路辛苦,我们可不敢强作恶客了…”跟着班戈及三大寺主就一一起身,纷纷辞去,不空也跟着便转回里间,慧生随入,只宝寂留着,共法照一起将诸人一一送出,方回来,引云冲波等人到后面客房住宿。
法宫依山而建,下临雪湖,看着虽不甚大,内里倒深得紧,宝寂在前引路,左拐右绕,走了好大一会,云冲波已渐渐有些不大耐烦,见法照木着一张脸,全无表情,又见花胜荣杨继之两个一路只是东张西望,倒有些心忧,暗自打定主意,务必要“盯紧”两人,千万不要最后闹到被大队僧人追出吉沃的下场。
忽闻一阵馨香,甚为沁鼻,与适才堂上那种腥膻之味大不相同,云冲波见是从右侧两扇木门后渗出,心道:“倒也好闻,不知什么人住在这里”,却见宝寂步至门前,推开道:“请。”不觉大为意外,待进去时,更吃一惊,室内竟已先有三人在了。
上首一人身披重裘,脸色苍白,却是法王不空,身侧侍坐慧生,那也罢了,下首一人正在一只小火炉上烹茶,听诸人进来,一笑起身拭手,竟是早经离去的招抚使,屈竹。
“阿弥陀佛…”
长诵佛号,法照合什道:“贫僧见过法王。”
不空苦笑一声,似欲答礼,却猛然一晃,几乎摔倒,幸亏慧生手快扶住。法照见此情景,也不觉动容,亦知为何在堂上时不空如此无礼。叹道:“真是辛苦法王了…”不空轻轻摇头,道:“无妨,只是夜来这一个时辰难捱,白天并不发作,也渐渐能够习惯了…”
又叹道:“屈大人,请你说吧。”
屈竹微微颔首,先倾出杯茶捧与不空,又为各人上了,方敛衣坐下,正色道:“上人路上曾经觉日寺罢?”法照点头,却见屈竹面现戚容,道:“吉祥天上师…她已经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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