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不说朱温定策之后的行动,先说淮南的弘农郡王杨行密。高速自清口大胜后,杨行密即欲吞并武昌。然而武昌的杜洪却以朱温、钱镠为援,相互钳制。钱镠每每侵犯宣、润,常常使杨行密不得回师救援,因而用兵武昌数年,未得寸土。李曜既然欲使天下随他起舞,又怎能忘记这位“淮南王”?
这一日,忽有人自杭州来报,说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彭城郡王钱镠行猎在外,被盗贼所杀。杨行密大喜,信以为真,立刻派上将李神福率领大军讨伐杭州。当时正是李曜宣布再伐凤翔前夕。
李神福率五万大军至杭州城外三十里扎营,两浙名将顾全武也率领五万大军于杭州城北,按八阵图方位列八寨对抗。李神福建塔楼望其营寨,皱眉叹道:“顾全武果是江南名将,须小心应付。”遂不与他战,只每日派出斥候在周围三十里打探军情,欲觅得战机。
如此相拒已近一月,这日忽有巡营骑士来报,说擒得顾全武斥候一人。李神福令将他押来,问道:“你如何被擒?”
那斥候回答:“顾将军令某来淮营打探军情,一不小心,被将军部下发现,因而被擒。”
李神福眯起眼睛,又问:“你为斥候,竟然大意,今日被擒,有何话说?”
那斥候拜道:“求将军饶小人一命,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李神福笑了笑,再问:“你身手如何?我军中不留能之辈。”
那斥候精神一振,当即答道:“三五人不能近身,愿为将军演示。”
李神福遂令他当庭舞刀弄枪一番。待其演练完毕,李神福颌首道:“身手还算不凡,可置我牙军,你可愿意!”这俘虏大喜而拜。
此时周本为李神福监军,闻言连忙制止道:“此人身份不明,将军不可草率!”
李神福笑着摆手,道:“两军对垒,正是用人之际,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周郎何须生疑!”他比周本年长许多,因此唤郎而非公。遂令浙军斥候每日跟随,出入帐内,丝毫不疑。
又过了几日,李神福在帐中召集周本以及部将王茂章、吕师造等人议事,浙军斥候也在侧。李神福道:“顾全武系江南名将,如今对垒日久,仍可胜之机,某料,定难胜他!既然如此,空耗军粮非我淮南之福,我意退军,公等以为如何?”麾下之人皆道:“愿从将军之命。”李神福遂安排退军事宜,众将散去,他又令浙军斥候也去收拾行当。
不一时,周本来报,发现浙军斥候私自离开大营去了,请示可要追回。李神福笑道:“须追了。我早知此人是顾全武故意安插入我军的。顾全武乃是名将,帐下斥候岂会如此轻易被识破而就擒?观他身手,十人也难近其身,岂是轻易能被我巡营所擒?我故意留下,正是欲行反间计耳。”周本这才叹服。
李神福遂重召集众将,道:“顾全武名将也,闻我退兵,必来追击,我可设伏以待。”遂令周本将羸兵先行,佯为退兵状;部将王茂章、吕师造于清山下两侧设伏;最后自将精兵断后。
果然未过多久,顾全武便率大军追来,李神福且战且退,将顾全武诱至清山下。王茂章、吕师造两侧伏兵杀出。顾全武方知中计,急令退军。浙兵慌乱之余,止不住颓势,随即崩溃。李神福、王茂章、吕师造觅得机会,振奋精神,从后掩杀。顾全武逃至半程,侧翼忽然又一军杀来,为首大将乃喝道:“顾全武!可识得我‘小周郎’么?还不速速就擒!”
顾全武心念战,一念要走。周本挥枪杀至,趁其牙兵奔散,一举而将他生擒。
顾全武此人,号称精武长者,两浙大将中排名第一。而李神福以忠义从事杨行密,在上将如云的淮南,他最有谋略。这一场东南最有名的两大上将直接交锋,以李神福完胜。但顾全武战场上虽是败了,品格上却毫瑕疵。
原来李神福得胜后,将得胜之师推进至杭州城下,料想钱镠既死,顾全武被擒,城中肯定主,便下令强攻。却不料竟连日未克,李神福不解,遂怀疑钱镠未死,就问顾全武。顾全武起初宁死不答。李神福道:“将军虽然被擒,神福却从未以俘虏看待,敬将军是精武长者,钱镠果真未死,杭州必不能下!如此,我自当退兵,请将军但以实情相告,勿使两浙之民靡受兵苦!”顾全武这才为之动容,沉吟片刻,缓缓道:“某败军之将,但有一事相请,愿将军许从。”
“但说妨。”
“我今日被擒,生死未卜,但请修家书一封,慰藉高堂,将军为我送往城中!”
“惟恐守城之人不令我使入城。”李神福还没有完全理解顾全武的意思。
“妨,家书必先过彭城王之手。”
李神福这才知道顾全武实际上就是告诉了钱镠果然未死,因而马上从了顾全武所之请。他既知钱镠未死,便欲退兵,可是却又担心钱镠从后掩杀,便又想到了一条妙计。因为他知道钱镠的祖坟在城外,便令士兵看守,禁止在周围刍樵。
钱镠侦察得信,感叹李神福仁义。这时名士罗隐献策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大王何不遣使致谢。”
钱镠大笑道:“昭谏高明!名为酬谢,实探军情!”遂派其舅父水丘景干风注:复姓水丘,此姓现在似乎极为少见了。)往淮营一趟。
李神福知其义举必令钱镠遣使来,遂吩咐王茂章一番,令他下去准备。少时,水丘景干来到营外,李神福令鼓乐齐奏,升中帐迎接。
絮叨一番,王茂章入内奏事。李神福佯装不悦,怒道:“没看见我正接待贵客么?有什么重要军情,非此时来报?”乃转到隔壁营帐。
水丘景干此来就是要刺探军情,怎会错过这机会,忙不迭把耳朵竖成了兔耳,先听到王茂章奏报:“大王派朱瑾率五万大军来助攻杭州,大军明日酉时将至,令我先将营帐建妥,以备其休息!特来请命,我军是建与不建?”
水丘景干大吃一惊,心中暗叫不妙。谁知接着便听到了一声拍着桌子的低声怒喝:“朱瑾欺我不能攻下杭州,如今又来命令我为他代劳扎建营帐,倒是好大的威风!”李神福久经沙场,气势惊人,虽然好似压低了声音,仍把水丘景干也吓得一哆嗦。
又听李神福下令王茂章,语气决然:“须理会,等他到来,自行扎营就是了!”
转而传来周本的声音:“将军且息雷霆之怒,朱瑾如今可是大王身边的宠臣,怕是不好轻易得罪。况且取两浙事大,某意,还望将军能忍些委屈!”
李神福的声音又小了些,也有些迟疑了:“周郎所言是也,我险些乱了分寸,也罢……且为他扎营去吧!”不用说,这是吩咐王茂章的。果然,隔壁没了声音。
顷刻,李神福与周本转回,唯独不见了王茂章。水丘景干这时听说朱瑾将兵五万将至,心里早就吓了个半死,哪里还有心思再与李神福絮叨,赶忙道:“阁下军事繁忙,我也公务缠身,不便再多打扰,不如就此别过。”
李神福语气看似客气而又稍带威胁地道:“也好,那就请尊使回去告诉彭城王,某为他守祖坟,是欲令其归化,勿要再作抵抗,否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水丘景干哪里敢说多话,忙唯唯退去。
钱镠惊闻朱瑾五万大军将至,急得也是不知所措。水丘景干献策道:“我观李神福与朱瑾不和,然而急则并力,大王不若多送点钱币求和,那李神福似不欲朱瑾分其功,料必然即刻罢军,只要李神福罢兵而走,朱瑾一人不足惧也。”钱镠当下恍然,大喜之下复令舅父带着厚币再使淮营。
水丘景干再至淮营,果见营帐已搭建完毕,一望际,心中不免发寒。对李神福说道:“彭城王知道将军神勇,此刻倾尽府库,愿求一和!”
谁料李神福直接摇头,道:“今我大军将至,杭州城旦夕可下,岂会谈和?”
“将军神武,当世名将。朱瑾不过一失城孤儿,岂可与将军相比。若待其至,且不论杭州城能否攻下。纵使侥幸攻下了,大功归其所有,将军自此英名扫地,竟与此辈同流了……还请将军深思。”
李神福面色一变,眼珠连转,一张脸阴晴不定,看得水丘景干心悬半空。
好半晌之后,水丘景干只觉得喉头发涩,李神福才长出一口浊气,沉声缓缓道:“诚如你言!那好,这礼我且收下,即刻退兵。”水丘景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也是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回去禀告钱鏐了。至于后来钱镠闻知朱瑾并不曾出兵,一切都是李神福虚张声势,继而后悔不迭,却都是后话了。
李神福回到扬州,将顾全武献给弘农郡王。杨行密上前亲解其缚:“久闻将军大名,不知如今可愿与某共创一番事业?”
顾全武面色平静,道:“全武助彭城王一生征战,取会稽,定两浙,未尝败绩。今日败在李将军之手,心服口服。然而全武被擒,家眷却蒙彭城王厚待,不忍背弃!今有一言相请,不知弘农王可愿一听?”
顾全武的回答略出杨行密意外,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便点头道:“将军但说妨!”
“大王初擒成及,今擒全武,皆不忍杀害,也如彭城王擒魏约、秦裴而厚爱他们。两位大王都是大仁高义而得境内安定;惜才爱物而使将士归心。如何自身却水火不容,彼乃‘穿钱眼’,此欲‘斫杨头’,必欲加兵而至黎民涂炭。全武敢妄自一请,大王若能将全武遣归,必令扬杭两家永不加兵,修万世之好!弘农王也必能得万民景仰!”
杨行密未料说顾全武未成,反为其说,脸上顿时挂霜,便令将顾全武先行押下,再慢慢开导。就在这时,忽闻朝廷有天使、吏部侍郎裴枢携诏书来到扬州。
现在各镇诸侯虽然强势,但大多还是需要朝廷大义之名的,因此杨行密听说天使驾到,也忙不迭大开中门迎接。裴枢倒也废话不多,稍微寒暄几句,便自取出诏书宣读:
“门下:朕嗣登大宝,统理万方,有推诚待人之心,少拨乱反正之略。汴州为乱,竟寇潼关,宗庙震惊,朕心难安。弘农郡王杨行密,忠君体国,素存忠义之心;济世经邦,夙擅英雄之志。夫差遇颠沛之际,罔替尊周;孙权方争攘之时,犹知有汉。况尔名德,殿此大邦,必能宏济艰难,一匡天下。朕实有赖焉,卿尚勉旃。可侍中,进吴王,加食邑二千户,实封二百户。拜东面行营都统,以讨奸贼。”
诏书宣读完毕,吴王谢恩受诏,便要为天使接风洗尘。裴枢推辞道:“如今天子旦夕数惊,今日我得飞报,闻之朱贼已经撤围太原,正围困蒲州数重,若一旦蒲州失陷,蒲津渡易手,则关中危难至矣,官家危难至矣。纵使吴王赐我山珍海味,我也如糟糠般难以下咽。诚宜早早起身,往杭州再宣诏命,为吴王解后顾之忧。还请吴王速速发兵,早解天子之困!”
杨行密在京中又不是没有眼线,自然知道裴枢乃是李曜心腹大臣,因为与李曜的关系,对他也就没有多少防备,闻言忧心道:“我刚与杭州一战,只怕钱镠不肯罢休啊!唉,看来还真让顾全武说中了。”
此时台濛也在侧,看出杨行密心思,便上前说道:“兄长,我观顾全武,也如成及,纵使强留,也不会为我所用。秦裴于弟已弃苏州之时,仍能以三千兵固守昆山八月,牵制住浙兵,方令我清口之战后顾之忧。后来力屈而降,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并不为钱镠所用。虽不比顾全武有能耐,却比其忠。何不以顾全武换回秦裴,再有天子诏命,料钱镠必不计清山之仇,与我修好。则论勤王还是日后用兵鄂、洪,均可后顾之忧。”
吴王闻言称善,遂令将顾全武请来,赐于上座,握手寒暄道:“全武前日所言,孤思虑再三,方觉有金石之妙!诚如所言,果能令吴、越两家修好?”
顾全武闻言起座,以手指天,回道:“全武愿指天发誓,他日浙兵若侵宣、润寸土,全武愿自裁谢罪。”杨行密大喜,遂派周本为使,护送天使裴枢与顾全武往杭州;并移书钱镠,令交换秦裴。
周本等人走后,吴王便准备勤王事宜,以待杭州消息,便可发兵。却在这时,当年结义的二弟、宣州宁**节度使田頵来信,报升州刺史冯弘铎叛乱,引楼船战舰来犯宣州。
原来那冯弘铎自归顺后,苏州之战因楼船立有大功。引起田頵的嫉妒,便屡屡向他求教造楼船的工艺。这种看家本领,怎会轻易外传,冯弘铎自是不从,因此两家就大打出手。田頵说是冯弘铎先来犯,实则是他此时已将战舰开进到了人家升州境内的葛山。吴王于是派李神福率步骑过江调停。
结果李神福方至**,却已报冯弘铎引兵出击葛山,仗着有楼船之利而轻敌,被田頵设伏大败。冯弘铎驾着楼船往下游逃去,欲出海。李神福急告吴王,吴王却令从人准备一叶轻舟,欲往江面迎见。众将佐大吃一惊,连忙劝谏道:“冯弘铎虽败,其徒犹众,大王不可以身冒险,还是将水军于江面拦截可矣。”
吴王笑道:“弘铎非是要弃孤,实是二弟贪他楼船之利。孤白衣前往,定可说他回归。”众人仍是不放心,吴王不悦道:“可令张颢、徐温护卫,定保忧!”遂携二人并随从十余人驾轻舟往东塘江面迎侯。
冯弘铎行至东塘,部下来报:“吴王驾一叶轻舟在前!请与使君答话。”冯弘铎大惊,急问:“兵船多少?”
部下答道:“仅张颢、徐温并随从十余人,皆白身,未著铠甲。”
冯弘铎闻言不禁狐疑,乃出仓至甲板上。吴王见他出来,说道:“孤知公是为田頵所迫,非欲弃我,请上楼船答话。”
部下有劝冯弘铎:“杨行密孤身而至,不如趁此劫持了,偌大淮南,顷刻为我所有。”
冯弘铎当即摇头,道:“吴王以仁义待人,淮南众将皆愿为其效死命,劫持是自取灭亡。先令他上楼船来,观他如何待我,再作决定不迟。”便传令放下旋梯,请吴王上船。
张颢、徐温并众随从也欲同上。冯弘铎阻拦道:“请吴王只身上船,方见诚心。”
张颢、徐温脸色一变,杨行密却反而面露微笑,转头对颢、温道:“弘铎若要害孤,必令你等全部上船,才好一体加害,如今这般,正说明他并此意,你二人稍候便是。”
二人听命,吴王遂独上楼船,告谕冯弘铎:“公众犹盛,为何自弃沧海之外?我军府虽小,足以容公,使将吏各得其所,岂不为妙?”
冯弘铎见杨行密这般,拜服恸哭道:“弘铎等众也不愿背井离乡,弃身海外。虽知我王仁义,然恐不为田頵所容啊!”
“公善工楼船,宏技不欲传人,孤自能理解。田頵系孤义弟,公以为孤必向着他,非也,非也。我淮南,人人量才而用,各司所长。你观我待朱瑾如何?”
“亲如骨肉兄弟!”
杨行密抚掌大笑,复说道:“公若恐田頵寻你不是,孤自以淮南节度副使授公,与孤公知淮南军国大事,公可愿从我?”
冯弘铎见吴王肯将副使授己,信任之心须再言。遂率左右拜谢不已,恸哭听命,领着楼船与杨行密同归扬州。吴王遂奏表李神福为升州刺史。不过此刻兵灾四起,表奏怕不能及时送达,便派人追上裴枢,请天使回京时代呈。
田頵闻信,急忙赶到扬州,请杀冯弘铎。吴王不从。复请将歙、池二州重隶属宁**辖下,吴王是不从。田頵愠愠而回,出扬州南门,却效仿吕用之,回首鞭指门楼,对随从说道:“我不复再入此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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