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李曜进了王府后院才知道,李克用这次却是收到线报,说朱温正在考虑彻底解决魏博的问题,由于魏博镇地处要害,一旦被朱温掌握,那么汴州对太原就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优势之中,因而李克用来不及详查朱温是否的确有此意向,就赶忙召集麾下重要将领来王府相商。
李曜如今按品衔来看,还不算什么高级将领,但他身为一军军使,职务却不低,而且身份特殊,乃是李克用打算用来与王氏沟通的不二人选,因而一直备受器重,自然是有份参与这次会议的。
这次与会的诸位将领与谋士,加起来约莫二十人,当然按照李克用的习惯,肯定是将领占了绝大多数,谋士就是大猫小猫三两只。李曜对李克用手底下的谋士级人物也不是十分了解,除了知道盖寓和李袭吉,此外还记得名字的,也就三五个人了。
撇开人员组成不谈,李曜觉得今天李克用能得到朱温的情报,的确让自己惊讶了一把。原先李曜一直觉得李克用对于情报工作不够重视,甚至对于后勤工作,重视程度都有些欠缺,但今天这个消息,却让他改变了一些看法。
朱温会不会对魏博下手?按照李曜掌握的历史来看,这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事。对于李克用和朱温这对老对手而言,争夺魏博是必然的事,但是朱温抓住机会的敏锐力比李克用高得多了。历史上的朱温不就是因为拿下了魏博,如同锁死了李克用一般,这才放心大胆地篡了大唐江山的吗?
李曜正想着,李克用发话了:“今日召集你等前来所为何事,你等都已经知道了。魏博一地,事关重大,不得有失……如今罗弘信畏我军威,还不敢彻底倒向朱温,但朱温此人诡计多端,若是让他腾出手来,没准真能把姓罗的哄傻了,这事情不得不防……”
见众将都没说话,李克用有些恼火,道:“怎么,一个个的,一有事就装聋作哑了?怎么办,说,都说说!”
李曜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但他没打算立刻就说,而是仔细琢磨了一下。
要打魏博的主意,不能不知道魏博的情况。魏博什么最出名?牙兵!
魏博的牙军历史悠久,到这会儿一百多年了,牙兵基本全是军N代,成分异常稳定,都是父子相传,徒弟都不兴的。因为在当兵的同时组织上还在牙军内部给介绍对象(年代浸远,父子相袭,亲党胶固;父子世相婚姻),总而言之魏博牙军就是一个坚强的军事团体。节度使对牙军,不仅要人人发高薪,而且还要事事迁就,绝对不能管得太严(厚给禀,姑息不能制)。
诸位看官千万别小看魏博牙军,它的能量那可是巨大的——“变易主帅,有同儿戏”。魏博地区的实质领导者就是牙军或者说牙军集团,而绝不是某某节度使,以至于当时流传有这样的顺口溜:“长安天子,魏府牙军”,就此一条,可为明证。
罗弘信的前任乐彦祯以及乐彦祯的前几任节度使都是由牙军所立。
“父子相袭,亲党胶固”的一支军队,能推出什么好领导?乐彦祯“骄泰不法”,是一个比较自大蛮横、没什么法度、很不靠谱的人。比如说,乐彦祯曾头脑一热,突然征发辖区的老百姓,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沿着河堤,修了一道总长约八十里的城墙(一旦征六州之众,板筑罗城,约河门旧堤,周八十里,月余而毕)。
乐彦祯的儿子乐从训“尤凶险”,比老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宰相王铎,于中和四年(884)年底路过魏州,被乐从训盯上了。王铎这位老人家官做的很大,又是王氏世家出身,身份贵重,排场很大,侍女众多,衣着华丽(侍妾成列,服御鲜华)。乐从训一看,就很眼馋(窃所慕之)。
所谓主忧臣辱,乐从训的手下人也有这么高端的意识,于是就给他出了个歪点子——没别的,就是把王铎黑掉,看什么好就抢过来。
乐从训是个二货小青年,哪里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一听之下觉得这个想法很对自己的脾气,于是亲自率人埋伏在一个叫高鸡泊的地方,把王铎及其相关人员都杀了,财产、侍妾都抢了。须知王铎当时乃是王氏的领军人物之一,虽然这老爷子年纪大了以后有些胆小怕事,但此人毕竟不是小人物,他在魏博横死,魏博绝不可能不给个交代,要不然不仅王氏不同意、皇帝也不能同意。乐彦祯想来想去没别的新意,只能向朝廷报告:这是强盗干的。结果连魏博当地的人都感觉乐从训太过分了。
然而,易中天说过,门阀斗不过军阀,王氏再能引领风潮,也骂不死本来就不要脸了的乐家父子,皇帝那会儿忙得满关中到处跑,也没工夫处理这一茬,结果乐家父子居然安然无恙。
但乐从训最终引火烧身的是因为培植自己的势力,他聚集了五百多人的亲军,称之为“子将”(从训聚亡命五百余人为亲兵,谓之子将)。这一举动引起了牙军的高度关注(牙兵疑之,籍籍不安)。牙军连乐彦祯都能“有同儿戏”般收拾掉,何况乐彦祯的儿子?于是乐从训很害怕,就化装出逃(闻而忌之,易服遁出)。乐彦祯顺势任命乐从训为相州(河南安阳)刺史,让装载兵器和钱币的车辆络绎不绝地赶往相州(辇兵械泉布,迹接于道)。如此一来,牙军的意见更大了(军中益贰)。
这时牙军展示其“变易主帅,有同儿戏”的特点,于文德元年(888)二月把乐彦祯关了起来,推举大将赵文建代理魏博节度使。
乐从训一看老爹被下岗了,带兵前来讨说法,赵文建不敢出战,牙军又把赵文建干掉。
牙军对“变易主帅”很在行,但是大敌当前,总需要个领头的,要不然靠牙兵按人头投票决策、集中领导恐怕不行,于是,此刻罗弘信抓住时机出场了。
这位罗弘信老兄长得“状貌奇怪,面色青黑”,当时在魏博担任孙猴子在天庭时的弼马温工作。但是罗弘信的相貌,唬一唬平常人差不多,想镇住牙军还要加几把火,于是罗弘信的做了相对比较高明的前期准备工作。
罗弘信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跟人说,这几天每天出门的时候,总能碰到一位白胡子老头对我说:“你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宏信自言,于所居遇一白须翁,谓之曰:“尔当为土地主。”如是者再,心窃异之)。
在牙军叽叽喳喳了好长时间也没个结果之后,有个不耐烦的牙兵喊了一句:“哪个愿意主持军事(孰愿主吾军者)?”罗弘信天将降大任一般长身而立,应声回答:“神明让我来主持(神命我矣)。”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聚集在这黑脸人身上,人们交头接耳,这不是那个神奇的老头说他会当“地主”的谁谁谁吗?人决定不了的事听鬼神的,于是罗弘信就走上了魏博节度使的位子。
中国人自古有个陋习,叫作迷信。那年头公开场合选领导,怎么都得先激情飞扬地喊几嗓子,要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想当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时候,慷慨激昂地动员:“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人于是跟着高呼:“敬受命。”
试想一下,陈胜、吴广若不提前往鱼肚子里塞布条,若不先学那几声狐狸叫,“敬受命”这句话,戍卒们喊出来,只怕不见得有那么干脆。国情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君不见国外的上帝一贯消极怠工,什么大人物出世都没个异兆,而我国的满天神佛忙得不可开交,每每有大人物出世,史书总是不厌其烦地写一句“满天金光”、“红光冲霄”之类么?
弼马温是有本事的,所以乐从训被罗弘信打败,只得向朱温求援。朱温原本跟罗弘信往日无寃,近日无仇,想他罗弘信一养马的,也不至于开罪得到朱温。但是朱温还是来了,因为牙兵惹恼了他。这是说来很巧,朱温之前派人带着财物到魏博买粮食,正赶上牙军收拾乐彦祯,结果朱温的人比较冤,稀里糊涂地被顺便干掉了,于是朱温正好师出有名。
罗弘信这个弼马温,碰到玉帝就收拾,见了如来就烧香,一看朱大帅亲自来了,知道五指山的厉害,不敢乱飞,立马给朱温送上礼物讲和。恰巧在当月李罕之与河东军队围攻张全义,张全义前来求救。朱温于是两头作好,一边同意讲和,一边命令大军解救张全义,使得张全义全心归附。
其实罗弘信最后也是站在朱温这边的铁杆盟友,不过这过程相对麻烦一点。魏博这地方很重要,本身也有相当的实力,虽被别人觊觎,但不会给一口气随便吃掉,大家就互相维持着原有的关系。
大顺元年,朝廷在张浚、孔纬等宰相的主导下,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张浚率领好几路节度使的兵马讨伐李克用,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朱温。朱温在整个过程中,忽悠别人动手,自己躲在后面保存实力。他先派少量军队加入联军,然后宣扬要从汴州发兵太原。但是长途跋涉,还要渡过黄河,再打到太原,哪有那么简单。不如先把近处的地方都收拾了,取得地盘和人口才是最大的实惠。远交近攻的道理,敬翔是告诉过朱温的。
朱温于是告诉罗弘信,自己要奉命征讨李克用,得从魏博经过;另外我干的是公事,你要提供粮草。这事任谁都不会乖乖听朱温的,而不听从派遣,这也正是朱温等着的结果,正愁没理由收拾你。(假道于魏,以攻河东,且责其军须,亦所以怒魏为兵端也。)
联军的结局前文有述,张浚大败而归。在总结原因和教训时,朱温把责任推到罗弘信头上,指出罗弘信不提供支援,没有全局意识导致失利,这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于是,大顺元年十二月,朱温命丁会、葛从周、庞师古、霍存等分兵多路进攻魏博,第二年正月,朱温亲自赶到前线。
在内黄这个地方,魏博军队五战五败,罗弘信被打怕了,向朱温服软,双方同意停止争斗(战于内黄,魏兵五战五败,弘信惧,请盟,乃止)。
挨了朱温几大棒,罗弘信开始考虑在各个藩镇之间的站队问题。这些年朱宣、朱瑾、时溥等被朱温打得焦头烂额,不断向李克用求救。魏博位于太原和兖、郓之间,是他们联系的必经之地。魏博迟早还是得要站队。
而李曜想到的,则是后面对于魏博归属决定性的那件事。
那本来应该发生在乾宁三年(896)春,李克用派李存信率大军救援兖、郓。朱温派人忽悠罗弘信:六兄,您难道看不出来啊,李存信这是假道伐虢之计,他们回师之日,就是你灭亡之时(回戈之日,贵道堪忧)。罗弘信深以为然。
结果,李存信大军的军纪奇差,魏博的军兵百姓都很有意见(存信戢众不严,侵暴魏人)。罗弘信天天听人告状,终于大怒,于是发兵击溃驻扎在莘县(魏州境内)的李存信。李存信损兵数万而逃。
这一战之后,魏博彻底倒向朱温。
于是,李曜听了几个根本没什么新意的说法之后,终于站出来说道:“大王,前不久兖、郓求救,我河东正赶上大战,只派了少量援军,其实济得甚事?不如这次派出大军三四万,由一大将统领,前往兖、郓。”
“嗯?怎的忽然说起这件事了?”李克用一时没理解过来。
李曜微微一笑:“这样的话,大军必然要经过魏博……”
李克用这下明白过来了,精神一振:“不错,好办法。”然后微微蹙眉:“那你觉得,派谁去好呢?”他说着,瞥了盖寓一眼之后,紧紧盯着李曜的双眼。
李曜面色淡然:“存孝、嗣昭二兄长与某三人,不日将有大战,自然是去不得的,若存孝兄长不去,舍存信兄长其谁?”
李克用惊讶无比:“存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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