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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小时,张爱玲来了;拎只篮,在庭院里便叫:“木森,木森。”
林木森在楼上高声应:“嫂子,有什么事?”
张爱玲说:“侬是怎么回事?说好晚上来吃饭,影子都没一个;不来,也捎个信呀!”
张爱玲先到“101”室,同兰云说了几句话上楼来,进了“205”。从篮里取出一盘糯米藕,一碗肉丸子,一包月饼,说:
“婆婆让阿拉送来的,在家发脾气哩!说从没这样过‘中秋’; 侬还笑!什么都是我跑腿。”
“你是嫂子嘛!”林木森见篮里还有一个纸包,拿出放进口袋,他的手有些颤。
张爱玲看林木森眼中闪过一丝凄怆,叹了一口气,说:
“木森,农村就这种作风问题的事多。现在总的原则是‘注重大节’,真革命、假革命,关键时刻看忠心。刘副书记认为赵洪权是个忠于**革命路线的好同志,犯生活作风问题是一时冲动。又在处理赵洪权问题上,提出首先要注意维护好朱丽雯的名声,不能因此而影响一个女同志的一生。他亲自找朱丽雯谈了话,木森,侬别撇嘴,谈话时阿拉在场,刘副书记先检讨,再道歉,又提出给朱丽雯換学校,最后谈了要维护好朱丽雯的名声,问她有什么意见。朱丽雯只说回钱北。当时沈书记、宏铭也是顾忌朱丽雯的名声;他俩没吭声,就陆主任发了几句牢骚,可他这个人就在这种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大家都顺着刘副书记的话,按‘酒后失德,强奸未遂’处理的。会后,沈书记就给钱北蔡支书打了电话,安排朱丽雯去了钱北小学。蔡支书是个细心人,当天就让大队主任李忠良来,把朱丽雯接回去了。”
林木森说:“我是想这种违章乱纪流氓行为,怎么就只给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都说刘副书记不管事,管起事来‘一言堂’!”
张爱玲说:“木森,在农村,这种事一般都是‘民不告,官不究’。刘副书记是‘**浙西特委’抗日部队的领导人之一,资格老,是军队转业干部。从带‘土改工作组’来龙溪,就一直在龙溪工作,任龙溪乡党委书记,是龙溪公社的首任书记;公社的‘机动快艇’就是因为他才配的。刘副书记工作上也任劳任怨,只是生活作风……文化低。他结发妻子叫英姑,是浙北有名的女英雄;她比刘副书记大三四岁,是个童养媳。 当年还是英姑领刘副书记参加革命的。‘文革’前,英姑是湖兴地署副专员;还是陈书记的老领导。英姑很重视太湖水患,龙溪沿河公路还是她筹办的。‘文革’开始,说她是‘刘、邓路线忠实干将’;她‘对抗运动’被批斗致死……刘副书记也变了,加上成立革委会时……他估计错了形势; 十几年的书记成了副书记,就对什么事也不闻不问。省、地、县的领导干部中都有英姑的战友、部下,他们缅怀英姑;都对刘副书记很尊重。六九年,他娶了赵洪权的妹妹玉兰;虽说是‘二婚’,但玉兰比他儿子还小七八岁,自然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了。赵洪权有了靠山,便有恃无恐,横行霸道了!”
林木森明白张爱玲的意思,说:“我只找赵洪权。嫂子,你回去吧。”
张爱玲说:“木森,小心点!宏铭说,乡土干部‘本位思想重’,大家都盯住了几船木料;事发突然,处理得操之过急。连刘副书记也没料到赵洪权会急不可待地跳出来,直接捅到县里,弄得公社很是被动。现在只有尽力让事情平息下来,宏铭让侬见机行事,千万不要莽撞!”
林木森说:“这方面我还有把握。只是……嫂子,有些对不住朱丽雯。”
张爱玲说:“……木森,事情己成了事实,闹大了,什么事都会翻出来,对她的确不好;朱丽雯当时同意这样处理,是考虑到到她父母的现状。木森,我理解侬的心情……”
林木森沉默一阵,问:“嫂子,是哪天的事?”
张爱玲说:“七月七日。朱丽雯第二天来找阿拉时,阿拉正忙着接待 ‘三灶连体’现场会;阿拉去找许副主任,听说侬从农科所回来了,阿拉和小龙还去找过侬,可侬回钱北了。”
“七月七日。”林木森浑身一颤,想到哪晚在农科所作的梦;不由长叹:“天意――”
张爱玲说:“什么?侬说什么?”
林木森说:“没说什么。嫂子,你回去吧。”
听见陆宝林在后院大声说话,张爱玲匆匆地走了。
陆宝林在后院“巡视”了一遍,来到“205”。 林木森冲他一笑,打开后窗。
“小心点!”陆宝林解开衣服,他腰间缠着一捆麻绳;松开绳头,退出五六米,朝胳膊上一挽,双脚抵墙。他一扬头,说:“来吧!”
林木森爬上窗台,把绳索扔下;扳住窗墙,双脚先下,借绳一滑,踏在一楼的窗台上。他冲着屋里惊诧的虎子和王建华一笑,摆摆手;一扭身落在地上。赵小龙己摇条小船等在后码头;顺龙溪河而下,离开茧站五十余米,赵小龙将船划向对岸。
“巷子左边这间就是刘副书记的家。”赵小龙停在一处小码头上,说。
林木森倚在门边,静下心,把耳朵贴近门;赵洪权果然在刘水根家,正和刘水根夫妇俩说话。
“林木森又怎样?一个‘知青’,不就是弄了个一个青港滩吗?”赵洪权愤愤地说,“他刚增补为革委会委员,同是革委会委员,他凭什么坐在我的前面?刘书记,林木森和王建华俩兄弟好得穿一条裤子嫌肥,会和这事没关系?这次我要让他靠边站!”
刘水根说:“你这何苦?我的话你还不明白。一个青港滩,就这个青港滩,使湖兴的‘农规、改造’运动过了关!省里一个老战友都向我打听林木森,说在省委一份《内参》上看到青港滩工程的事。洪权,林木森在省委都留下了印象,这种人少葬为妙。今天林木森己点明了要‘翻’朱丽雯的事。”
赵洪权说:“这事……公社党委有‘结论’。他无凭无据,拿我怎样?”
刘水根说:“你是嫌屎不臭,还去搅?”
“你这什么话!”赵玉兰不高兴了,抢白道,“谁是屎?谁是屎……”
林木森敲了门。
“谁。谁呀?”赵玉兰问。林木森不作声,还是敲。
“谁呀?”赵玉兰打开门,见是林木森,一下愣住了,忙冲屋里喊,“你、你、水根,水根,哥、哥――”
林木森推门而入,径直走进厅堂;刘水根、赵洪权比赵玉兰更惊诧。
赵洪权问:“你、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点东西。”林木森取出纸包,慢慢打开;亮出一条白色碎花丝质睡裤,说,“赵支书,认识这条裤子吗?”
赵洪权说:“不、不认识……你、你想干什么?”
“赵支书,你不是说我无凭无据吗?”林木森淡淡一笑,斯条慢理地说,“这条丝质睡裤是朱丽雯的;上面有些什么,赵支书,你很清楚。赵支书,知道什么是‘法医学鉴定’吗?法医将上面的残留物取下,稀释后检出**,可以测出它的血型和生殖精子特征;再与你的进行比对。法医会将证据提供给公安部门。赵洪权,接下来是什么?还有,刘副书记,歪曲事实,捏造谎言,庇护罪犯,欺瞒组织……”
“你――”赵洪权眼露凶光,双手攥拳。
林木森坦然一笑,说:“赵洪权,听过我的传闻吗?陆主任与你比,怎样?”
“你……”牛魔王似地陆宝林在茧站,被林木森一脚踢个“狗吃屎”的事,曾一度在龙溪盛传。赵洪权顿时强弩之末,垂下头来。
“你……”刘水根正犯嘀咕,林木森离开茧站怎么没人告诉我?上午林木森谈吐自如,却棉中藏针,扯到赵洪权更是咄咄逼人。他知道朱丽雯与林木森的关系非同寻常。林木森现在是声誉鹊起,又深得地、县领导欣赏。事情闹起来岂不更糟?其实,刘水根结发惨死、仕途遭挫,对世途己淡,只想相安无事,与赵玉兰厮守下半辈子。偏偏大舅哥多事!横生枝节,这回招惹人怨。在眼下“各人自扫门前雪”时候,众人方可了;偏偏来了林木森这“刺头青”,还要替朱丽雯翻案,他怕林木森暗中联络“工作组”,便安排人暗中盯着林木森,劝说赵洪权“退场”。赵洪权却自以为是,现在“刺头青”挑衅上门,只有乞求和平、相安无事了。他叹了口气,问,“木森,你想怎么样……”
林木森说:“我只想问刘副书记打算怎么样?”
刘水根说:“木森,我们从来没有针对过你;你何苦替他人出头?”
林木森说:“刘副书记,朱丽雯救过我的命,这是再生大恩!王建民、张大发用粮食换木料,是为了自身私利吗?相比之下,我舍了有负恩人的情义,只想换得一个相安无事的结局。”
刘水根说:“处理王建民是公社党委的决定,你得先去找沈心田。”
林木森说:“王建民的事与你无关。赵支书,跑到马主任家送一封匿名信,能搅多大的浪?”林木森坦然一笑,说,“信不信?二天之内,县公安局会来人!你们自己看着办。”
林木森说完,昂首而出。他有意敞开大门,出门后林木森没进小巷,快步窜到巷右,贴在人家的门廊里。果然,赵玉兰跟出门来;街道、巷弄都空荡无人。她慌忙返回,把大门关紧。气咻咻地对两个急切切的人说:
“真邪门,一下就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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