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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二年元月十日;星期一。--/是钱北人久念不忘的日子。
“青港滩桑林改造”工地热闹非凡。纯朴淳厚的农民有着对土地特有的眷恋情感。平日里“舀工分开会”,他们为之嗤鼻;嘲笑道,“开会能使蚕不吃桑叶就作茧吗?再好的报告能使田里稻谷结双穗吗?”投入“农田规划、改造”,从龙溪河里夺回三十二亩七分桑林地,他们为之兴奋;特别是此事还得到地、县领导的重视,亲自前来“检查、指导”,更是令人振奋。大家高兴地说,“有**‘掌江山’,阶级敌人想反也反不了;搞了六年‘文化大革命’,终于可以安安心心‘促生产’了!”
为了防止出现昨天拉歌的情况,蔡阿毛让“广播站”清早开始就放革命歌曲。虽然“青港滩”是三队的田、地、港滩和机耕路(四队、五队也沾点光),天下农民是一家;邻居家的事,能不帮忙吗?不但要帮忙,还得比自家干得好些,免得被人背后“嚼舌头”。各生产队的人暗里一叫劲,再让杨慧丽在“喇叭”里一“鼓吹”;被表扬的乐颠颠地,没表扬的憋足了劲,处处摆下了“擂台”。六七百人的场面,争先恐后的劲头,工程的进度比估计的高出一倍多。
林木森装作不知道,没有同蔡阿毛去龙溪迎接“地、县检查组”,参加汇报会;林木森清楚,王宏铭性情很傲,只要他“缺席”了,王宏铭才会理直气壮地进行汇报。在火热的工地要比在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会议室里痛快得多。很快,他发现自己还是错了;林木森根本无法融入这热火朝天的“大会战”现场里。走到哪里,领班带队的都急匆匆地赶过来,向他汇报工程的进度;陪同他到下面去看,社员们都恭敬地给他让路,反耽误了干活。林木森无奈地回到“广播站”,碰见杨慧丽正在蘀蔡小毛拭汗;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反感。
昨天晚饭前,金德江来邀林木森去浜里劝劝徐武,说:
“‘知宣队’重组半途而废,杨慧丽认为主要是徐武的责任;俩人最近闹矛盾,面都不见。徐武天天说要找你出面主持公道。”
林木森听了,望着金德江笑,说:
“德江,你这位作大哥的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找事,天下第一不能管的就是这‘卿卿我我’的恋情。如果是小俩口,倒还有话好说。他俩又没确定关系,你去说谁不对?”
金德江想想,也是这理。俩人扯了几句。林木森说:
“德江,有什么打算?”
金德江还是打算去青山蚕种场,说:
“我现在只是个‘季节工’,一个月底薪二十八元,一年干上六七个月,七七八八也有二百多。我只买二千工分,一年交队里一百五十元,只要米油,还能分回来三五十元。就是蚕种场里没关系,要是能签上‘合同’,一年可以作上十个月就好过了。”
金德江走后,林木森才悟到,他是想找自己去帮忙“疏通”关系。可,与甘雪面都没见过,她会给我面子吗?
林木森装作找人,退了出来。杨慧丽追了出来,问:
“林……林主任,有什么事吗?”
“没事。”林木森反不好意思了;正看见李忠良朝他招手,趁机走开。
李忠良被火热场面感染了,笑逐颜开地;田树勋却发现了问题,说:
“李主任,现在十一点都不到,这样下去,‘检查组’再晚来二、三小时,岂不看个尾巴工程?”
“休息,先休息。让大家提前吃饭。”李忠良被提醒了,忙对田树勋说,“看来‘检查组’先去了万丰,在公社吃中饭再来了。你告诉杨慧丽,快广播;让各生产队歇下来,提前吃饭。”
工地上提前吃饭,田云娇的后勤组傻了眼;急忙让人先送上一批应急,烟熏火燎地准备下一锅豆腐脑酸菜汤。可身边没人了;“候”在“卫生区域”的“铁帽子队”有人上前,胆怯地问:“能不能让我们来帮着烧火?”
“行!快。”田云娇脑袋里“阶级斗争的弦太松”,象是见到了救兵;忙吩咐他们,说,“加只锅烧汤;还有,谁去供销社看看,饭好了没有?”
“帽子队”象获大赦;喜笑颜开地忙碌起来。等送汤的人返回,他们己把汤菜抬到小龙港桥头等候了。两队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交换了担,各赴各地。只是,“帽子队”的人谁也没去供销社;谁也没胆敢没去供销社。
湖兴的农舍集中,所辖田地有的在数里之外;一旦耕作,返回吃中饭误时误工,队里要去都会提前通知,以备社员自带“饭包”。“白话”说,“鲜亮衣裳混肚皮”。没套出门的衣裳会被人看不起,天天要吃则以饱为主。湖乡烹调不甚讲究,大多菜肴在饭锅上蒸炖。平日买上一二角的杂鱼就挺不错了,要想日日见荤,得自己去摸鱼罾虾。还有个最简单,最实惠的办法,捡螺蛳。养上两天,把螺蛳屁股剪掉,放点姜丝、盐、滴上油,在饭锅上一蒸。汤鲜肉美,一碗螺蛳全家都吮得开心。
带“饭包”可不同,吃饭时,寻块平坦地,展开“饭包”,一家人围坐,田原风光其乐融融。相互之间,交换些小菜;有些好热闹的婆娘还捧着饭碗从东走到西,嘴里一个劲夸,眼睛象刀子一样把全队人家的“饭包”看個透。所以,虽是家常便饭,因是图体面,各家“八仙过海”,都精心备下荤腥菜肴作“盖面”。有钱的砍上二角钱肉,或买一截鱼,有“存货”的切块咸鱼、腊肉,最不济也每人煎上一个荷包蛋,用葱、姜,淋点酱油,烧得有滋有味地。“盖面”大都是按吃饭的人头准备的;因此交换小菜时,除非至亲好友,大家都拨开“盖面”挟下面的配菜佐料吃。
双抢时,林木森吃“饭包”曾出过洋相。外埠田地人很少来,李金凤见到田埂河滩上连片的草心痒痒地,匆匆吃了饭便割羊草去了。林木森放下碗,抽支烟,想到河港洗把脸,见碗没洗便顺便带去洗了。也就五只碗(三只菜碗),一路发现众多惊奇的目光。李金凤割羊草回转,见碗真的洗了,汗淋淋的脸更红了,蹩了半天,说:“你怎么洗碗呀!”
林木森懵了。后来王兴荣告诉他:“男人不作女工。”原来湖乡的“大男子汉”习俗严重,女人的活再多再累,男人也不会伸手帮一把,尤其是在外面。
野话说,“宁肯床前跪踏板,人前也有挺腰板。”因而干活歇气时,男人坐着抽烟、扯“白话”,女人则忙不赢地割羊草,作针线活。林木森洗得这五只碗成了男人们的笑柄,却成了女人们的“武器”;而后,当女人要男人作事男人不高兴时,女人会说:“你看木森还蘀金凤洗碗。到底是读书人明白事理!”男人鼓鼓眼睛,忍口气把事作了,碰上机会就会“表扬”林木森一番,弄得林木森是哭笑不是;李金凤听了,嘴上埋怨,心里却象溶了一块冰糖。
林木森和“大队指挥部”的人都没带“饭包”;本说好由供销社准备的,一看没送到,只好“各自为战”了。
林木森四下寻找李金凤,心想,但愿金凤多带些饭菜,自己又不能离开工地,要不只好让她回转去吃。李金凤没找到,可他这一放单;立刻被大家发现,都邀去他吃饭,正推辞,大牛过来了。
大牛把林木森拖到“主干道”的一棵树下;林木森一看只有三副碗筷,忙推辞。沈宝根说:“不要客气;木森,梅英又没出工,让她回转去吃就是。”
沈梅英己盛好饭,奉到林木森手上;接过饭,林木森浑身都热乎乎地。
沈梅英喜欢看林木森吃饭;斯文条理地,先把碗里的饭一边拨松,轻呷一口,细嚼慢咽,夹筷小菜,并不直接进口,而是放在饭上,再随饭一齐吃下。不象大牛,象同人抢似地,大口扒饭,大筷夹菜,恨不能一筷子夹上半碗菜,似乎要把一碗饭作一口吃了;总是把嘴塞得满满的,鼓囊囊地嚼不过来,只好囫囵吞下。
李金凤也在寻林木森;说是中饭大队里有安排,她还是牵挂他吃不惯。
“别找了。”蔡红玉用筷子点指着“主干道”,说,“人家吃得正香哩!”
李金凤一看,沈梅英坐在林木森的身边,一个性给他夹菜。李金凤又气又恼又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自己的男人不服伺,拼命讨好木森。谁不知道你们过去有交情?这般亲热给谁看!一旦被误传,岂不是让木森背黑锅!
“你在这里!我到处寻你不着。”
李金凤突然出现,林木森有些措手不及;沈梅英嘟囔一声,撅起了嘴。倒是大牛乐呵呵地说:
“金凤。来,坐。一块吃,一块吃。”
“谢谢!”李金凤一点情面也不给,说,“我家‘饭包’在哪边;走吧!”
“吃餐饭还搬地方?”沈梅英不高兴了,笑着说,“金凤妹,快坐下;饭菜应该够了。”
“自家饭吃得香!”李金凤一笑,说,“要不,你们也过去吃;好不好?”
都是丽质女子,一开腔却带醋味!林木森想,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至理名言!正为难,河堤上一片骚乱,王大明挥手高喊:
“来了!‘检查组’来了――”
李忠良、田树勋赶到青港滩码头,一艘铁壳客轮己拢岸;“检查组”领导在沈心田、王宏铭等人陪同下,鱼贯上了岸。
原来“检查组”到龙溪是今天的第二站
。公社原打算先汇报,吃了中饭再下去“检查”;可“检查组”连椅子还没坐热,县革委会主任马天民把“青港滩”和“千亩圩”的资料一翻,说:
“有了资料,还听什么汇报?陈书记,先下去看现场吧?”
湖兴地委副书记、湖兴市、县委书记陈绍泉知道马天民心里有气。
“检查组”今天第一站是到城郊的湖滨公社;湖滨公社的书记、主任昨天就来邀请,一定要“检查组”去吃早饭,说是“省外贸”的周副主任正好在家,“一起喝口茶”。
马天民心想,“喝早茶顶多摆些茶食糕点”,周副主任管“外贸”,县里许多单位要在“外贸”舀“生产计划单”,生产计划不会少,好活歹活可是人家一句话。便抢在陈绍泉前面,满口答应了。
早上一去,两桌“早茶”摆得比正餐还丰富,简直汇聚了“同春楼”和“大三元”的美食名点;周副主任在桌上,有气又不好说,总感到没有往常的鲜美。湖滨公社主任的汇报倒挺振奋人心,可到现场一看,完全两回事。周副主任是“场面人”,忙打着哈哈上前园场,临告辞,他拜托了一件事,“小儿周鑫在湖滨公社,有机会让他锻炼锻炼。”
陈绍泉对沈心田、王宏铭说:“路不能看当年,过了明年黄梅、台风,我再来验收‘东环主干道’,今天去钱北只看‘青港滩’。”
沈心田、王宏铭看看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抓紧点也来得及,便登船启航。就这么一个时间差,谁也没料到,钱北大队精心准备的“大会战”;迎接“检查组”的竟是一个盛大的“野餐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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