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羽弈书从那双刻骨铭心的眼神之中,从回忆里打开了一丝缝隙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怀,这种眼神下所隐藏的厌恶、憎恨、妒忌,与表面的朴实平淡、深邃不露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就连他当日,也险些走漏了眼,差点就被这个人的伪装完完全全地骗了。
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完全就是跟那个人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地虚伪得完美,毫无瑕疵可言。
只是唯独他惨败,尊严自信被狠狠地践踏在地之时,方可卸去他那些近乎完美的伪装掩饰,露出最暗淡的一面来。
当时他也没有想到,在那潇洒大方、翩翩自若的一面下,还会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真实存在。
今日见韩陵的眼神,还多含了一层莫测的冰冷在。
“好久不见。”羽弈书望着朝他缓步走来的韩陵,语气也转为了寒霜一般。
韩陵的笑容,那样地和善无尘,澄澈清明,根本看不到有一丝混杂的存在。
在旁人看来,韩陵几乎就是仙人一般超凡脱俗的存在,他身上所散发的气势也是不为任何人所能捕捉察知得到的。
天风帮与惊海门的对峙,却在眨眼之间,变成了羽弈书与韩陵二人的对视。一人眼神如紧拉的琴弦一样,一人则是清淡无波,谈笑得体。
“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羽弈书冷冷地一言,他自然能看透韩陵这般笑脸所饱含的伪装功力,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副厌恶来。
除了他们外的天风帮惊海门一众人,都是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心中暗觉二人就要展开一场浴血搏斗。
二人就这样站立原地,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经交错相碰在一起,谁也不甘下风,空气之中仿佛有无形的力度在撕扯着一般。
一股股窒息的感觉席卷了场中的所有人,二人功力之深厚程度实在让人心惊,虽然是潜默无声,但所有人都好像听到了空气之中一片一片碎裂的声音。
蓦地,羽弈书将所有的气势敛回,韩陵嘴角再度露笑。
“门主,我们走吧。”羽弈书转向还没反应过来的海原君说道,自己率先领头踏出了天风帮。
“等等,你们这样无端端拆了我们的大门,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韩陵淡笑着道。
羽弈书冷冷地侧着面,“你们大门的修葺重建费用,由我们惊海门负责赔偿。”
海原君愤愤地瞪了天风帮众人一眼,手一挥,大步流星地跟着羽弈书离开了。一众惊海门门人也不加犹豫,匆匆地跟在门主的身后。
惊海门的人一走,天风帮一众帮众都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陈如风走前一步到韩陵身旁,低声道:“韩大哥,这次多亏了你。”
韩陵笑着摇首,“他们知道,如果真的要动手铲平我们天风帮,他们根本付不起这代价。就算能成功消灭了天风帮,他们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且不论天下盟会追究到底,那些蠢蠢欲动的帮派还不趁机清灭掉他们,取而代之吗?”
江晟天也凑了上来,脸上尽是惊险未平的冷汗。他刚刚的那番话恰好烧着了海原君的火头,幸好只是大门不幸被毁,除此以外并无太多的损失。本意只是想刺激一下海原君,岂不料差点酿成了天风帮的灭门惨祸。
“不过,他们今天做出了这般举动,也算是先挑拨我们。日后若要对他们出手,我们也就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韩陵的笑容却似乎有几分阴色透出。
“难道你已有了全盘的计策?”江晟天微微感到了寒意,他感到此时的韩陵跟往日他所认识的韩陵似是有所出入。
韩陵望向惊海门的人离去的方向,精芒顿放,笑容一盛,“反正我们最终的目标,就是吞掉惊海门,成为能够与三大派鼎足而立的帮派。”
惊海门的人匆匆结队跑下翠华山,还没离开山中,已经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了,大概是因为刚刚与天风帮那一下拼较之中伤了元气,导致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支撑。
海原君气急败坏地看着那一群不成器的所谓的“精英”,厉声喝骂了几句,几乎就要动手打人了。
一路走来,羽弈书一直闭口不言,静静地独自思索着。
“门主,”羽弈书向海原君一抱拳,“你们先行离去吧,我想在此多逗留一会。”
此刻海原君正是怒烧眉毛,没那个心思去管羽弈书,朝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领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山下走了。
羽弈书站在山腰上,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惊海门的人,面带凝重,转身顺着原路折返。
才走了几步,他已经耳听到有异响了。
几片树叶从他身旁落过,羽弈书停下步子,仰首,望着树叶支撑着的天空默然。
“久别重逢,我就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的,对不对?”羽弈书淡然地说道,没有了先前的冷冰冰。
韩陵出现在他的面前,信步走来,在离他三丈远外停住了。面带笑容,那副面具依旧戴着,随着日光的照耀散发出金黄的色泽。
“当日一别,距今也有数年了吧?”韩陵用闲适的语气道,似是在跟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虽然二人均是对对方敌意暗涌,可口头上始终保持着客客气气。
“也只是这几年的时间,我倒没有想到你居然强了这么多。”羽弈书出言赞道,嘴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我也没想到,你离开了清风阁之后,会加入了惊海门,成为惊海门第一谋士。”
“你是先前早已知晓我在惊海门中?”羽弈书不禁眉头一皱,一个早早就如此深解自己的人,绝不可小觑。
韩陵微微一笑,道:“何须如此惊讶?你我本是同僚,即使在你当日战胜我,成功离开清风阁之后,我都一直很关注你的。”
羽弈书额上闪过一丝疑虑,“那只是我在加入清风阁之前,就有受过惊海门的恩德,当时我就立下誓言,若他日有力能襄助惊海门,必定全力赴之。倒是你,似乎还对那日的胜负念念不忘?”
韩陵的笑容有了细微的变化,仿佛烈阳之中浮动着一丝不和谐的乌霾,“我又怎么会忘记?当日的智计较量上你胜过我,武斗却是平局收场。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能胜我之人,我绝对不会忘记你这个对手的。”
羽弈书念忖了半刻,愁眉一舒,嘴上一笑道:“是啊,我还记得当日你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承受失败,一旦失败降临到你的头上,你那装作光鲜自若的外表可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一听羽弈书这番话,韩陵的面色也起了变化,那抹笑容隐去了,整张面都变成了一冰块,五官都凝固起来,死死地盯着羽弈书。
羽弈书见自己的言语攻势奏效,也就紧抓住这一点死不放过,继续笑着开口道:“你只是装出清高莫测的虚伪外表,以掩盖你那极强的好胜心与自尊心。你可以骗到其他人,但绝对骗不了我的。”
羽弈书的话,像是将韩陵拉到了回忆之中痛苦的一刻。
他想起了,自己狰狞无助地趴在了地上,被羽弈书深思熟虑的计谋耍得像一只盲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
那一种耻辱,他永世不忘!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的强,年纪轻轻就贵为了中原八隐,又得了“武学奇才”的称号,智勇双全,他打死都不会相信,一个一直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地位要比自己低微一点的人,居然能够胜过他!
当日羽弈书为了离开清风阁而请求阁主,阁主所开出的条件,就是他在智计比试与武功比试之中,只需胜出韩陵一场便可。
当时整个清风阁,风头最盛的便是韩陵。武功高深莫测,智计诡异百变,再加上他蓄意收敛起来的实力,浑身散发出来的高洁气质,简直这就是一个完美所化出来的人。
只是,偏偏羽弈书能将这一个完美戳成了碎片,将一个人最脆弱的一面逼了出来。没有人想到,韩陵居然还是有弱点的。
羽弈书说着,脸上的笑容愈是欢。他不断地用言语去打击韩陵,要让他的情绪濒临崩溃。只要他一乱,他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羽弈书才将这一件已经过去了、对于韩陵来说却是奇耻大辱的一件事挑出来说,强调他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
只是,韩陵的脸仅仅冰了片刻,又恢复了过往的镇定笑容来。
“没关系,这一次在天风帮与惊海门的对弈中,我会彻彻底底地胜了你的。”韩陵似乎将一股即将喷上心头的火气不知用何种方法完完全全地化去了。
宛如有清风轻拂而过,荡漾起他的头发,显得那样的潇洒清逸,出尘脱俗。
这下轮到了羽弈书心中骇然。
“不……这一招居然对他不奏效了?这明明是他的弱点所在的啊……不断地用当初那件让他感到耻辱的事来刺激他,诋毁他的自尊心,让他恼羞成怒,失去理智,自己就有机可乘,一出手将他击溃。韩陵一除,到时候天风帮就等于失去了一臂,无法跟他惊海门抗衡了。”羽弈书的如意算盘被韩陵打翻了,那面色当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难道他……他已经成功将自己的弱点洗掉了?不可能……能将自己性格之中的缺陷改得如此彻底,是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除非……他真的变得强悍了很多!”就在羽弈书心慌意乱之际,韩陵的脚步已经渐渐移近。
他的笑容,在羽弈书看来显得十分诡诈阴寒。
羽弈书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紧抿着嘴唇,运足全身真气,以应对韩陵突然出手。
可韩陵根本就无出手之意,停下了脚步来,眼中满笑看着他,“放心吧,我不会现在就对你动手的。就让我们在天风帮与惊海门的较量之中,好好地看看到底是谁的智谋更胜一筹吧?”
韩陵转过身去,几声哈哈爽朗地在天际之中响起,雪白的人影在羽弈书的眼中越变越小,只是在他的心中却犹如一块会扩张的阴影一样,逐渐地膨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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