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剑录第二十八章:天涯刀客(二)
夜,圆月高悬,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芳香。
秋忙碌的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将这间又脏又乱,臭气熏天的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熏香炉已经燃起,香烟渺渺,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清馨。
邱兰坐在桌旁,手中捧着一盏香茶,遥视窗外的明月,默默发呆。
秋将床上又黑又黄,散发着恶臭的被褥丢在角落里,筋着鼻子道:“姐?我们应该睡在马车上,这里哪是人的地方。”
邱兰呆呆的道:“既然我答应了岳大侠,就应该在这里等!”
“邱兰姐!”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外,“这里真不是孩子可以容身的地方,都怪乘风考虑不周,还请姐莫怪!”
窗外出现了一张略带憔悴,略带沧桑的脸。
这张脸属于岳乘风。
邱兰起身,幽幽的道:“岳大侠请进。”
“不了!”岳乘风在窗外三尺,道:“夜已深,多有不便,追风在这里与姐话就。”
邱兰轻轻点头,不再相请,道:“岳大侠令门下弟子王辰捎信与我,要我取消对陆槐的悬赏,我已照办。今日如约前来,不知岳大侠有何指教?”
岳乘风道:“乘风想请姐等。”
“等?”
“对!等乘风调查清楚陆槐之事。”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岳大侠当然可以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可邱兰也要相信自己的父亲、庄内弟子以及自己的姐妹。”
“如果有人设计陷害陆槐,只需要一张脸皮,邱庄主、秋姑娘以及邱家庄庄内弟子都有可能认错人。”
“钻心剑呢?他身后的黑痣呢?不知岳大侠作何解释?”
“这正是乘风所担心的!”岳乘风叹息道:“这明陷害二弟之人很有可能是他非常亲近的朋友或是兄弟!”
“黑痣可以作假。钻心剑呢?难道陆家的钻心剑也可以作假,而且假到旁人无法分辨?”
“当然!”岳乘风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忧虑,道:“我们兄弟七人都可以使出钻心剑,而且绝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你是……”邱兰半信半疑的道:“是陆槐的结义兄弟在设计陷害他?”
“有这个可能!”
“你宁可怀疑自己的兄弟也要相信陆槐?”
“不!”岳乘风摇了摇头,道:“只要是我的兄弟,我都会相信。”
“那你刚刚又……”“陷害陆槐的人不是我的兄弟,而是武林的败类。”岳乘风打断了邱兰的话,道:“一旦查实,我们‘神剑山庄’便会清理门户。”
“!难得你如此信任他。”邱兰沉思片刻,道:“我可以等,但我不能远的等下去,我需要一个时限。”
“我已经派出庄内的所有弟子去调查这件事,一个月,姐只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保证会给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邱兰做出回应的同时,岳乘风已经转身离去。
人在屋顶,陆槐将岳乘风与邱兰的对话听在耳中。他终于明白“五行杀阵”为何突然放弃了对他的追杀。
此时,他的眼中已有泪光转动。
邱兰的眼中也有泪光,随着一声幽怨的叹息,她坐回在茶桌旁,喃喃道:“真的吗?他真是无辜的吗?”
秋咬了咬嘴唇,道:“姐忘了吗?六年前,他为了一个青楼子悔婚外逃。而今,老爷亲撞破了他**三娘的丑事,秋亲眼见到了他残杀老乞丐等人的恶行,姐怎么还要相信他?”
邱兰撅起嘴角泛出一苦笑,道:“六年前他断然悔婚,无情的将我抛弃,在我心中对他只有恨。可是去年,他亲自跑去庄上向父亲请罪。浪子回头,我自然满心欢喜。而今……如果当真认定了他的恶行,我们的婚约自然再次废除。三番两次悔婚复合,这样的丑事,叫我日后如何见人!”
秋无语,默默落泪。她当然明白,姐虽然身为武林中人,可以不去在意世俗偏见,但她毕竟出身名门,一桩婚事前后经历了两番风波,江湖上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即便姐日后得遇如意郎君,她那如意郎君怕也要惧于流言蜚语,难得与姐成就神仙美眷。
未婚妻的一句“如何见人”,听得陆槐黯然伤神。这原便是一桩没有感情的婚约,既然没有感情,何来信任?
他突然想起了石榴,六年未见,石榴现在怎样?
想起了石榴,他断然放弃了向秋对质、向邱兰解释的打算。默然飘下屋脊,悄悄离去。
天蒙蒙亮,空中下着细雨,河边散着薄雾。
陆槐沿着河边,踏在官路上。
一处渔湾,十几条渔船。
炊烟渺渺,有渔夫在船中烧饭。大多数渔夫都在船头,清洗着满是青苔的渔。也有几人甚有情趣,竟然端坐船头,持杆垂钓。
雨天,渔夫都是清一色的斗笠、蓑衣,便是陆槐曾在茶棚时时的打扮。
那日在茶棚,隐身在蓑衣、斗笠中的陆槐曾受“五行杀阵”的追杀。
今日……
路前挡有五个人,一老、一少、一和尚、一尼姑、一乞丐。
“五行杀阵”再次出现。
陆槐哑然失笑,虽然邱兰已经撤除了对他的悬赏,可起来那一老一少还没有放弃请他加入的打算。
少年掂了掂手中的板斧,问:“多日未见,你的伤养的怎么样?”
陆槐道:“虽未完全复原,却也无碍。”
“那便!”少年的脸上突然露出坏笑,道:“既然你的伤并未复原,我们动起手来便会容易一些!”
陆槐一愣,道:“你们要杀我?”
老人叹道:“我们已经过,如果你想活命,只有一条路,便是加入我们。”
陆槐道:“我上一次已经做出了回答。”
少年道:“所以我们此次并不是请你入伙,而是来取你的性命!”
“五行杀阵!”陆槐的脸上莫名其妙的露出了残忍的笑,道:“日前一战,像蜀中大侠穆怀宗那样的高手尚且险些命丧你等之手。今日一战,陆槐绝无还的道理。”
老人叹息道:“不错!你得很清楚!”
陆槐道:“既然必死,索性拼他个鱼死破。”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上,“陆槐自知无力迎战你们五位,但任选其一,我绝对有信心将他斩于剑下。”
老人脸色微微一变,道:“既然已知必死,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他再又假惺惺的叹息一声,道:“你自尽吧!”
“自尽?”陆槐仰天长笑,道:“剑出三尺,血流七步,明知必死,陆槐也要放手一搏。”
“!”陆槐的身边突然出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渔夫。
渔夫的身材很魁梧,手臂异常粗壮,浑圆的肌肉犹如一块块铁球附着其上。
引起陆槐注意的是他的手掌。
他的手与常人相较足足大出两倍,手指有如一根根棒槌。指背与掌背上长着一簇一簇的黑毛,更加凸显他的强悍。
引起老人注意的是渔夫手中的刀。
那是一柄又宽又长又厚的弯刀,与老人手中的钢刀相比,宽度、长度、厚度都要增长一倍以上。
引起少年注意的同样是这柄弯刀。
黄金打造的刀鞘捏在渔夫的大手里,黄金护挡、黄金刀柄在细雨之中闪闪发光。
“你是谁?”少年疑声发问。
“天涯!”斗笠下面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老人惊声出口,“天涯刀客?”
渔夫的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道:“十六年未曾报出名号,竟然还有人得在下,难得!难得!”
少年的脸上带出疑色,转头向老人。和尚、尼姑与乞丐也是如此。
就在此时,“天涯”突然拉陆槐的手,箭一般向河岸边的渔船奔去。眨眼之间,二人已经蹦上一条渔船。
少年一愣,急道:“追!”率先射出。和尚、尼姑、乞丐当即跟上。老人跺了跺脚,高声提醒:“心!”却也不能眼见同伴涉险,随后追去。
“天涯”拉着陆槐在一众渔船上胡冲乱撞,那些垂钓的、洗的、煮饭的渔夫纷纷跳在船头,怒声咒骂。“天涯”却也不理,飞身赶到最里侧的一条渔船,一摆手,将船头的渔夫丢在江中,手持船桨,摆动渔船,载着陆槐向对岸划去。
少年来势甚急,“天涯”刚刚摆动渔船,他就已经射到岸边。只是“天涯”的臂力大得惊人,一摆动,船桨划过水面,渔船已经行出两丈有余。
“不要追他!”老人的尖声高叫着。
少年没有追,甚至连都没有离岸而去的渔船。他僵硬着身躯,僵硬着手臂,高举闪烁着寒光的板斧,如同一座雕塑。但他的眼珠却在连连打转,偷偷向众多渔船上指着“天涯”破口大骂的渔夫。
他的心有些凉,眼神开始慌乱,因为他可以从这些渔夫的声音中判定出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十六位渔夫,四四相守,将少年以及随后赶来的和尚、尼姑、乞丐围在其内。
老人尚在数丈之外,可手中的钢刀却已经在飞舞,吼叫道:“心……心他们……那些渔夫有诈!”
少年闻声入耳,暗道一声:“笨蛋!”
如果老人并未扬声示警,少年四人虽然已被围困,可老人还没来到,一众“渔夫”暂时还不会发动攻击。少年可以趁此间隙寻找时机冲出包围,救下同伴。可此时老人示警,十六位“渔夫”眼见身份败露,便也不再等候,立下杀手。
鱼钩、渔、滚烫的汤汤水水,向着少年四人劈头盖脸的落了下去。老人一怔,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和尚、尼姑和乞丐却连发愣的机会都没有,一人被鱼线勒了喉咙,一人被渔罩在其下,一人被滚烫的热油泼了满头满脸,痛声哀嚎。
少年的板斧已出,他对自己这一斧有着绝对的信心,因为这是他全力的一劈。一斧劈过,鱼线必断,渔必破,手端油锅的“渔夫”必死。
他的想法没有错,他的自信也收到了相同的功效,板斧砍断了鱼线,劈开了渔,刀刃镶嵌进手端油锅的“渔夫”的鼻梁中,深达半尺。
可少年的脸色却刷的变白。
他到了四把金刀,四把与“天涯刀客”一模一样的金刀。
黄金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但却掩盖不银光锃亮的刀刃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气。
当少年到金刀上所散发出的寒气的时候,他也同时到了三位同伴的胸膛溅射出一线鲜血。
他又听到了水声,此时他才想起刚刚被“天涯刀客”丢入江中的那位“渔夫”。当他想起那位“渔夫”的时候,“渔夫”已经由江中蹿出,手中的金刀插入了他的后腰。
这样的刀法少年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杀手展开偷袭的致命一击,与老人插在陆槐后腰的一刀毫无分别。
少年的脸上带出苦笑,这样的苦笑代表着他杀手涯的结束。
“喀”的一声脆响,自水中窜出的“渔夫”麻利的回转弯刀,少年的脊柱当即被割断,“扑通”一声摔倒在岸边。
陪同他倒下的还有另一位“渔夫”,经由一柄板斧相连,两人相拥长眠。
所有的一切仅仅发在“天涯刀客”荡开船桨,老人吼叫的瞬间。老人呆呆的惊愣在原地,“天涯刀客”掉转船头返回,一切都已经结束。
陆槐盯着“天涯刀客”,疑声发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天涯刀客”并不理会,跳下船去,阴着脸行向老人,道:“谁请你们来杀他的?”
老人惨笑,道:“你应该知道规矩!”
“如果你出来,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老人一愣,面带不屑,道:“你根不是杀手?”
“我从没过自己是杀手。”
“所以你不懂杀手的价值所在!”
“你可以给我听。”
“杀手的价值在于他可以死,但他绝不会出卖雇主。”
“你决定体现你的价值?”
“当然!死是一个杀手的荣耀!”
“!”当天涯出这个字的时候,寒光已经闪过,“我可以成全你!”
老人的脸上带出苦笑,斜里摔倒在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陆槐一步一步来到天涯的对面。
“什么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天涯突然一笑,他的笑容很腼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却带着伤感回道:“十六年前,陆家大门外饿倒了一个乞丐,陆家的少爷跑回家里取来了一个馒头,两只鸡蛋,送给了这个乞丐!”
陆槐皱着眉头,道:“你就是那个乞丐?”
天涯再又一笑,道:“你就是当年的少爷!”
陆槐突然板下脸,道:“我根不得曾经有过此事。”
天涯道:“当年你只有六岁,这样的事不会留给你深刻的印象。但是……你可以忘,我必须得!”
陆槐半信半疑,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另一个圈套?”
天涯点点头,但却没有回答,而是一摆手,扭头行去。
陆槐追问:“你去哪里?”
天涯依旧没有作答,跳上一条渔船,泛舟江上。其余的“渔夫”默默地抬起同伴的尸体,相继上了渔船,追随而去。
陆槐终于明白,这就是天涯的回答,他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为报恩,并无其它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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