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阳饭店前段时间叫人半夜里偷走了二十多斤馒头,后来商量了一下,伙计几个就轮流值班晚上看店。
农忙的季节,庄户人因为都做了一天的活,只要没有太要紧的活或家里还没有到了热得睡不着的程度,吃完饭洗洗涮涮之后就都早睡早起了。这天晚上九点多近十点的光景,在石碾街上乘凉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去了,李小旦收拾完刚要上门睡觉,屁三就拽着五爱叮叮咣咣地进门来,一边走一边说:“给地主老财做活碰事儿还能香生生地吃上一顿,在恁家你舍不得给改膳改膳,来小旦哥这儿,给画俩柴火堆儿也舍不得?”
屁三说着就又扔给小旦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本,上面还盖了大队的印章,说领导干部批准了,五爱又能画柴火堆了。饭店里刚煮好的猪下水还没有卖完,屁三叫小旦给熘了个肥肠还给炒了个肝尖儿,又切了一块猪头肉。屁三把手里掂的两瓶开州烧锅往桌子上一蹾就要开喝,李小旦开始不愿意,屁三一张嘴,咔嚓一声就把瓶子的盖子给咬开了,说:“小旦哥就是不仁义,连块儿猪血也不叫俺吃还甭说,别人请请俺,也就借你个地方儿使使也还抠抠缩缩。今儿算俺请客,只管放开肚子吃喝,你也煎饼撂到筐儿里头,——塌塌儿地清管吃清管喝,你配地方儿俺配酒菜,吃好喝好你睡觉俺走人,以后还是两清不欠,俺也再不给你要猪血。”
李小旦平时喝酒不多,开始的时候一直推辞,屁三夹了一筷子肉就给他往嘴里送,小旦就躲,屁三说:“再不吃就拿手抓了,你要不嫌脏俺就使手塞。”小旦吃了一口肉之后也就接过屁三递过来的酒。开始的几盅嘴里辣,后来就嗓子热,再后来就满肚子像点着了火。那团火烧了一会儿后就浑身舒贴,人也高兴起来,平时那些该说不该说敢说不敢说的话,就一齐说了出来。五爱喝了几盅就不喝了,屁三就光了膀子掐住脖子要灌,她也就开始喝开了。
李小旦也不知道屁三是什么时候走的,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只穿了一个裤头在地上躺着,五爱光着膀子在她的小木床的一角瑟缩着,白老六夫妇一人靠着一个门扇。
他是叫改改浇了一身凉水之后才醒的,醒了之后就往起爬,刚支起来半个身子就又倒了下去,改改就又舀了半桶凉水,高高地举起来兜头浇了下去,浇完之后,翻过身给老六夫妻一人磕了三个响头,说:“都怨俺,没有管住自己男人,要不恁仨人先走,赶明儿天黑俺给恁个交待。”五爱穿好衣裳往外走的时候,双手捂住嘴沉闷如雷地叫了一声:“娘吔——天杀的货,——没脸活咧……”
老六一家三口走了之后,小旦才穿好衣服爬了起来,说:“这是咋啦?就喝了两口儿酒,俺就记不起来有啥事儿,啥也没有!记不起来,真记不起来,啥也没有!没有!就是啥也没有……”
改改在木板床上坐着,什么也不说,坐了一会儿后就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小旦就赶紧拉,改改一甩手说,你不觉得你自己脏?他临出门时又自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都说李小旦的刀快,还真快!比电影里的那个快刀手还快!杀猪羊快,杀人也快!你把俺一刀给砍成了两半儿了。——先顾相好儿的那边儿吧,要再出个周巧巧,哭都不知道咋张嘴!”改改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后就走了。
李小旦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脑袋胀痛得像叫人给砍开了一道裂缝,肚子里像燃烧着一团火,他舀下一瓢凉水一气喝了下去,胸膛里所有的东西翻江倒海地想往上涌,周巧巧的影子忽闪忽闪地在脑子里闪,浑身难受得要命,他真感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黄泉路上走。
两年前巧巧叫人抓了破鞋,耀眼的大白纸牌子在脖子上挂着,上面写着黑油油的大破鞋三个大字,不知是哪个狠心的,还给专门找了两只不成形状的烂鞋,细绳子的两头一头拴了一个也给挂在脖子上,霉烂了的鞋帮子在鞋底子上扑扇着。巧巧低着头,一步一晃地蹭完了几乎所有的大街。后来巧巧就不见了,过了两天就从后旱池里漂了上来。
当时正是六月的天气,泡胀的脑袋和脸庞有榼栳般大小,凶神恶煞一般的样子,令所有的人都不敢看。薄薄的一副棺木叮叮当当地往起钉的时候就有了**的味道,往坟上抬的时候,棺木里的血水就一路往下淌。那天下着大雨,已刨好的墓坑里已积了半坑水,棺材往里一放就往起漂,搬了好些大石头压上去之后才给埋起来……
李小旦想着,浑身一激灵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从他睡觉的那个屋子刚往外跷腿就绊了一跤,头也磕破了。爬起来出了大门后,张开嘴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略略地舒坦了一些,揉了揉眼四下一瞅,静静的夜色已变成了一片墨蓝,——天将要明了,没有尽头的苍穹里繁星满天。
他想了想就先去找屁三,尚官井的辘轳已有人摇响,“咕咚——当,咕咚——当”,唱歌一般地欢叫着,在墨蓝的夜色里,那个永不知有爱、有恨、有寂寞的铁家伙,殷殷勤勤地开始了庄稼人的又一天。小旦一晃悠就拐了一个弯,找了条僻静的路走了去。
屁三还在睡梦里,他的家没有院墙更没有大门,歪歪斜斜的屋门虚掩着。小旦进了屋后他还没有醒,屁三在小旦的怒吼声中醒来后,揉了揉眼就一下子蹦到炕角里,战战兢兢地说:“啥事儿也不能怨俺,俺就吃了两块肉,肉也没吃好肚就疼,才刚刚儿还拉了一泡稀,恁俩的事儿俺啥也没见,吃块肉也住不了司法科(司法科:监狱),俺啥也不知道,谁先撅屁股还是谁先上,那是恁俩人的事儿,你要敢打俺,俺就敢满大街喊,是你李小旦勾引她。”
屁三一边说一边穿上鞋往门口蹭,一脚刚踏过门槛就跑,由于过于慌张,另一只脚过门槛时没有抬起来,一绊又一趔趄,把个不太合脚的鞋也甩出去好远,他捡起来就又跑,回过头说:“俺就是啥也不知道,老天爷问俺也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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