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大坡地 > 第五十章 蹾烂不能怨秀山

?    漫漫的人生路经似乎是一根抽不断的丝,向前看总觉得不知道还有多远,无论是谁也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猛地一回首,才知道悠悠的过往都在一闪之间,而眼前的路和明天的事,却永远很难很难。

    林先生第二次去白老六家回来后仅过了两天,学校的院子里就给他粘了几张大字报,说他到处宣扬旧思想旧文化,妄图毒害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纯粹是一个之乎者也先生。林先生一张也没有看到头,就一个跟头栽倒了地下。

    女人领了梦鸽和白鸽赶到学校时,文昌已把林先生给抬到了办公室,林先生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心慌气短。文昌给说了发生的事后,女人颤巍巍地说:“就那几张白纸?哎呦呦,那也值得地动山摇?都怨你认得字,俺就啥也不知道,当家的一个人上鸽子岭都不害怕,俺说——咋人老了骨头也变软了?啥?——啥这也(者也)先生,那也先生?咱家先生就多,咱这边当家的做了一辈子先生,小玉那边文昌也是先生,咱就这也是先生那也是先生,人家没说差!当家的闭上眼儿歇会儿,打个盹儿再睁开眼儿,啥都就过去了——都变成梦儿了。”

    女人往回走的时候,顺手就把墙上的几张纸给揭了下来,方方正正地叠好后,头一抬,屁三远远地张了张嘴后转身就走。女人说:“慢点儿!这光(光:滑)的路跑啥!又不着紧娶媳妇儿!”

    女人把方方正正的几张纸往前一伸,屁三伸出手就要接,女人扬起那一叠纸就在屁三的两只又瘦又小的手上打了一下:“你又没掏钱儿,人家给俺孙女儿送的擦屁股纸,省着到处找石头儿,大冬天又凉,嗯?——还啥人也有,这回给送三张,下回可该给送五张了,你说——是不是?”

    屁三向外突出的小眼睛翻了两翻说:“你看见俺手上的浆糊了不是?——还就是俺糊的,挣了俩大饼,发面的,俺可没有给你说五爱给烙的,她要再给烙饼,那——还得糊。”女人俩眼一眯,像画上去两条黑线:“那你就多吃几张饼,省着俺给孙女儿擦屁股光嫌石头儿凉。——哎,你看,俺俩孙女儿像不像俩蝴蝶儿?”女人说完,就领着俩蝴蝶儿走了。屁三咧了咧大嘴,皮影人儿一样地蹦跳了几下也走了。

    林先生知道后就胸疼胸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女人揣回来的那几张纸,她总是一小块一小块地省俭着用,没几天,纸就没有了,林先生的胸口却还是痛。

    时间飞快,几次雪纷扬又几次雪消融之后,转眼就进了腊月。这年冬天的人们都格外忙,从几十里的红土岭一直到三百台,大坡地人常说的鸟都懒得拉屎的地方,到处人山人海遍野彩旗飘扬,社员平时上工听队长敲钟,学大寨的日子统一的号令是擂战鼓,红色的牛皮大鼓往向阳饭店的房顶上一抬,在众星拱月的暮色里一敲,忽涌忽涌的人流就都往红土岭、三百台那里赶,每天的每天,受改造的四类分子总是先到。

    红土岭是一条褐红色的土石夹杂了鹅卵石的大荒山坡,三百台是一片有几百亩荒地的大阔野,极端贫瘠的地质状况就不能孕育出生命的蓬勃绿色,三百台或许因为开阔地的战略优势,当年日本鬼子在那里修了相通相连的炮楼有四五个,鬼子在三百台上还留下了废弃的井筒子有五六个,不知是想要挖煤还是想找铁,陈年旧迹如今仍依稀可辨。

    三百台确实是个唱大戏的好地方,多少年来不是没有人去那里唱,而是实在没有人去那里听,而如今,全公社的人都在那里搞学大寨的大会战,搞上些革命文艺汇演就很有必要了。公社抽调了几个人排演样板戏选段,其中就有林秀山。牛主任说秀山政治历史有污点,所以主角都由武小魁演。

    由于排练的时间短,秀山对现代戏又不太感兴趣,除了自己的戏词记个差不多之外,对方的台词唱段都不太用心记。恰好有一次小魁病了,上级来检查学大寨工作,牛主任非要让唱一段,李玉和的角色就由秀山“钻锅”。秀山着急上场时又不见了李玉和提的红灯,“钻锅”的秀山一急,就顺手提了一个马灯上了台去,台下一片哗然,秀山一着忙就把“手提红灯四下看”说成了“手提马灯四下看”。后来就渐渐地有人给编了顺口溜:

    西北风,天气寒,全体社员修梯田。手提马灯四下看,三队妖精下了凡。二楞就是黄毛怪,黑白无常是屁三;四类分子变三变,炳中不怕老君炼,早早儿起,好好儿干,转眼就能当模范;贫下中农变三变,五爱变成臭茅罐,敲不碎,蹾不烂,蹾烂不能怨秀山;六安闺女变三变,一变变成骚狐仙,不能摸,光能看,看看不算摸摸算;锁住骑着马改转,一嘴吃了个阎王殿!

    顺口溜传出去后,牛主任和赵起升都不高兴,一商量,就叫唱戏的几个人全都担大粪。

    担大粪的器具是红胶泥烧制的泥罐子,当地人叫茅罐,平底圆形的茅罐一边一个耳朵,粗一点的铁丝两边一挂担起来就走。庄稼主儿担大粪是经常的事,泥土制成的茅罐耐酸耐碱抗腐蚀不怕沤,是盛大粪的绝好材料就是怕磕碰。

    也是因为天太冷,路上的冰总不消,因为秀山提了马灯才引起一连串的事端,担大粪的几个人再念几遍顺口溜之后,就免不得埋怨秀山,或许也是碰巧了,半天之内秀山就磕坏了两对儿茅罐,也比别人少担了两趟。

    赵起升知道后通不过,还派了人监督着干。秀山就又到大西沟烧瓦罐的地方买了一对儿,正小心翼翼地担着走,忽然有人喊:想逃懒!有人担的大粪离口儿太远!

    秀山一惊就猛扭头看,后边的茅罐碰到了石头上咣当一声碎了,肩上的担子失了重,前头的茅罐也就扑地一声蹾到地下四分五裂了。秀山心疼又摔了一对儿新茅罐,却又没有地方发火,四下看了看溅了一身又流了一地的大粪自我解嘲:“咳咳咳!蹾不烂的茅罐轮不着咱,能蹾烂的茅罐光找咱,这真是——伟大的倒屎(导师)!”

    秀山扛着扁担,手提着两个挂茅罐的铁梁子回到了家,刚换了衣裳洗完手,就叫公社派来的两个民兵给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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