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面漆黑的夜色像戏台子上拉严实了布幔,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后谷场上喧天的锣鼓夹着弦子的悠扬,一阵紧似一阵地往耳朵里送,高八度的“二本腔”时而怒涛翻滚风生幽谷,时而小桥流水鸟语花香,荡气回肠的感受像一条长流不息的河。
秀山娘接连着又叫针扎了好几下手,五个手指头挨个儿吮咂了个遍后,又从镜框外面扫了一眼林先生。林先生把指头往书中间一伸就合上了,两只腿一跷就搭在火台上,他在等媳妇说话。
秀山娘先送过来一个善意的笑,又来回攥了攥扎了好几个针眼的那只手,说:“当家的,俺说,——你这回可说差了,高灯下明可不一定。星宿儿高,月亮儿低,星宿儿就没有月亮儿明。灯放得不低,俺这手都快扎烂了,俺再挑挑吧!”
林先生往椅背上靠了靠,说:“灯头儿不小了,焦头儿(灯捻子烧焦的部分)都铰了两回了,这又该铰了,散不了戏,那根灯捻儿就烧完了。唉!——人在曹营心在汉,甭挑灯了,灯再明,那锣鼓弦子音儿也还一样大。”
秀山娘拿脚一踹林先生的腿:“死老头儿!谁又没有想看戏!”林先生伸个懒腰后,噗地一声吹熄了灯盏,在黑暗中摸索住媳妇的手,紧紧地一拉,就往后谷场走:“天底下有不爱看戏的人,可没有不爱看儿子的娘。”
散戏的锣快敲响的时候,两口子就从黑影里急急忙忙往回走,秀山娘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确信前后无人的时候,她竟也情不自禁地哼唱了起来,要不是林先生紧攥着她的手,说不定真还要比划两下子。
林先生点上灯后她就给抻好了炕,帮林先生脱了鞋、洗了脚、吃了药又躺下了,她就把草片往炕沿上的火台上一撂,斜着身子坐上去,胳膊肘拄住炕沿边,笑盈盈的眉眼就送到了林先生跟前:“俺说,当家的,——听你又听对了,今儿黄夜儿要不去,谁知道咱秀山真唱得恁好!俺就说,当家的早就把小黑枣儿给接成大柿子了。”
秀山回来后,他娘坐着的草片又放到了火台的另一边,换了个胳膊肘还是拄在炕沿上,脸对着脸还在给林先生叨叨咕咕地说着。
看着儿子方方正正挺拔的身材,秀山娘荡在脸上的喜悦就比海还深。她拿手拍拍林先生的被子:“俺说,当家的,——看咱秀山,唱啥像啥,演谁像谁。当家的,你认的字儿多,见的事儿多,给咱秀山评点评点?”
林先生头往下一钻,瓮声瓮气地说:“二本腔倒是拖上去了,喷口儿太硬,归韵儿太短(喷口儿、归韵儿:唱戏的一种技巧),就像去他姥姥家,下了三道岭就不走了,离磨盘沟还远呢,还不到家;那帽翅儿前后颤得倒挺欢,就是没抡圆,离炉火纯青还得几年。‘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去吧,恁娘给你热着饭呢!”
尽管林先生说秀山离炉火垂青还差几年,但仅仅过了几天时间,秀山就真的到了县剧团。过了一个月后,秀山攥着二十元钱给了他娘,他花了两元留下了两元。说这是第一个月工资,还是试用期,以后转正了就挣得多了。说完就一身骄傲高高兴兴地去外边找人玩去了。秀山娘攥着那二十元钱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就往林先生身边的桌子上一放,说:“当家的,给!恁小子给你挣回来的钱!”
庄稼主儿的新年往往要从进腊月开始起算,腊月隆冬是最寒冷的时日,冰冷的天和冰冷的地此时都连到了一起,到处硬邦邦一块,犁、耧、锄、耙高高挂起之后,受苦人都开始了一年之中难得有几天的休闲。
腊八一过,年味儿就一天比一天浓郁,孩子们放响的零星炮仗,一声声渲染着辞旧迎新的火热,剪窗花、糊灯笼、做纸炮、缝新衣、办年货,喜气洋洋的人们一天比一天忙。
林先生家也不例外,他的女人刚进腊月就催秀山一块儿到百货店看看,扯一身什么布料,秀山哼哼哈哈总也没有去,女人终于要急的时候,秀山跑进屋子就穿了一件合身得体的蓝制服叫他娘看。他娘知道是小玉给做的后,就喜滋滋地给林先生说:“俺说,当家的,——咱儿子——以后恐怕不用管了,有人疼了。”
林先生知道了秀山和小玉的事后,眼睛就瞪成了两个铃铛:“谁?小玉?——当真?咳!——小玉,该是个好闺女,然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不好,不好!”
秀山娘就觉着两腿发软:“俺说,当家的,啥意思儿?听不懂,从说从说。”“出头儿的椽先烂!寒时衣裳饿时饭,不怕贼偷就爬贼惦念,丑媳儿薄地家中宝,——这不招蜂引蝶的花儿,世上还没有!”
秀山娘听罢,不仅两腿打颤,两只手也开始索索了:“当——当家的,那,那咋办?”
林先生往地下一蹲就捂住了胸口:“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林先生没有说完就心疼难耐,嘴唇青紫。(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对于许多难以弄到手的东西,许多想弄到手的人往往会贼胆包天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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