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天,刘狗剩从乡里回来天已擦黑,他和刘大全还住在一个院子里。进门的时候小彩倒坐在门槛上,正在给三儿子民朝喂奶,狗剩想到屋里去,小彩的屁股动都没动,于是来到他爹的屋子里,顺手掂起个木墩子,靠着门板坐下了。
刘大全坐在靠北墙的一条破椅子上,狗剩进来后他咳了一声晃了晃身子,破椅子就吱吱扭扭地响。大全近几天身上不舒服,耷拉着眼皮,一串清鼻涕在花胡子上一颤,又无力地掉到地下,豁开半个口子的尖口鞋,露着肿胀得明晃晃的脚背,另一只脚的大拇指从尖口鞋中顽强地钻了出来,脚趾甲向上翻翻着。
狗剩就一阵心酸,他尽量找一些高兴的话题给爹说,忽然,自己的屋子里就传来二儿子建朝的哭声,大儿子援朝的挨打声和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日恁个祖奶奶的,成天给恁个祖爷爷生事儿!”小彩恶狠狠地骂,伤了祖宗却还要做祖宗。
狗剩只觉一股气直冲脑门,没等屁股离开木墩子,刘大全就开了腔:“狗剩!行行好吧,背屈是福!恁祖奶奶又听不见,恁祖爷爷谁又认不得,想叫恁爹多活几天,以后就酣畅(肚量大,能咽的都要咽下去)点儿!恁爹都不吭的事儿,你就更不能说。”
刘狗剩从家里出来,沿尚官道向东,刚到石碾街口就停住了脚步,石碾街上一堆堆围坐着的乘凉的人,把搅合在一起的嬉笑怒骂都当歌儿唱。
狗剩羡慕不已又痛苦不堪,总感觉那些个触手可及的农户日子像自己的星宿,再苦累的奔波,最后也是看得见别人的够不着自己的。一个个庄稼人,苦日子也好,穷时光也罢,他们都能够与自己相亲相近的人牵手而行、相拥而泣,然后仰望着日出日落的光景,俯瞰着秋去冬来的季节,在想你爱你的的硒骂和嗔怨中,大嚼大咽生的滋味和活的娟美……
就像林大头,那次他去大头家闲坐,大头一边细嚼慢咽地吃,一边得意洋洋地侃,宝妮抱着孩子吃完了又洗了碗,大头还在慢慢品细细嚼着那半碗米汤,大狗和二狗正满院子蹦,三狗忽然摔了个跟头,宝妮忙喊快拉起来,大头懒洋洋地答:“急啥,不操心儿,再跌两回知道疼了就好了。”
宝妮刚拉起三狗,四江又屙了她一身屎,宝妮就又喊,大头还是懒洋洋地答:“急啥,小孩儿不屙大人屙?屙了擦擦,俺还没吃完饭,咋也不能吃个半截儿饭给你擦屎。”
宝妮急了,把屎褂子一脱又一甩,过来就把大头的半碗饭端走了:“叫你舒舒心心地戳!叫你得得劲劲地梃,叫你排排器器地像个大财主!”大头好像伤了面子,“你——你——你……”地叫了几声后,一拍屁股,走了。宝妮撵到门外冲着大头的背影喊:“有本事甭回来,离了你那泡马尿就不浇园了?!”回过头来对狗剩说:“没事儿,爷儿们家的啥也不懂,两天不吼喊贱毛就扎煞起来了,没事儿,他是属兔子的,转个圈儿就回来了。”
林大头好像忽然不属兔子了,直到连各家看门的狗也开始迷糊犯困以后还没有回来,宝妮就拉了狗剩一起找,过了半夜还是不见大头的影子,宝妮就开始嘟囔:“连旱池带井挨个儿看吧,都知道俺大头心眼儿小,你个大老儿爷们也不拦一拦,看见了还是就叫走了,真要没了俺大头,回去俺也上吊不活了。”
后来狗剩也害了怕,借了个手电筒,挨个儿旱池和井里细细晃了一遍,直到别无他法之后,才和宝妮一块儿回了家。进门一看,大头正靠着门板打盹儿呢。
宝妮两手一拍膝盖,扑通一声就坐到地下:“死鬼吔!你还——回来,吓死俺咧——”
大头打了个呵欠说:“困了。”
宝妮一骨碌爬起来就把被窝儿抻好了:“早早儿板你的死狗吧。”说完似乎又觉伤面子:“今儿的事儿不清,钻到盖的窝儿也得叫俺先咬两口解解恨。”
刘狗剩想着,一扭头就从尚管道向回走,他孤独得象大半夜从圪针菶里惊起的一只山雀,在黑暗中扑愣愣地飞了个筋疲力尽之后,却看不见一柄可依的枝,也找不见自己原来的窝。那个颤悠悠的扁担腰就像冬至以后的风,一阵强似一阵的寒冷,使原本鲜活的刘狗剩已变为一片永久的冻土,从此再找不到春天的脚步。
狗剩在大北沟的南沿上转悠了半天,四周黑洞洞一片,寂寞的暗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天上有几颗寥落的星,村子里几声汪汪的狗叫。
当医院里那片明灭的光在他眼前跳时,他突然把不能忍受的孤独和恐惧一丢,激起一身视死如归的雄风,几步就跨了进去。医院的大门很破,稍稍一碰就癫狂无比地一阵疯叫,村子里的第一个狗还没有叫完第三声,杂乱的狂吠就连成了一片。
万医生穿了一件很露的短衫,看到狗剩先是一惊继而又一笑:“还敢来?听说吓了个半死,啥时候儿缓过来了?”没有几个人见过那张板板整整的脸,还能漾起一片绽放百花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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