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大坡地 > 第六十八章 大黑驴怀了个杂种

?    周大中随着他的驴一齐瘦了下去。自从入社的第一天起他就坚信着,那个看似轰轰烈烈的社,总有一天要呼拉拉地倒下去,——那天下的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家的大黑驴,总有一天他还要牵回去。自从把他的大黑草驴牵到社里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的驴要开始过一段苦日子了。不太大的牲口棚里,挤着马、骡子、毛驴十几头牲口,在驴中,大中的牲口虽然属于个头大的一种,如今却要跟马和骡子一起争食,那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半年多的工夫儿,他的驴就瘦了下来,圆圆的屁股凹陷下去,变成一个立体三角的大骨架,还要一歪一扭地给别人碾米磨面,送粪驮粮,也不知道哪个狠心的,在大骨架上又给砍了个深深的大疤。

    赵老拐的大黑马还是一样的野性十足,见了大黑驴就“咴——咴”地叫,牵都牵不住,只要卸了车,尥着蹶子没命地往驴圈钻,——大黑驴到底还是怀上了一个杂种。大中就更加地心酸不已。

    大黑驴在大中家,曾给他家生了两匹威武雄壮的骡子,大中嫌吃得多,长到半大喂得油光闪亮时,就都卖掉了,就当时的行情,石碾街上两间铺子一年的纯收入,也不一定买得起一匹骡子。

    大中的毛驴在社里怀上骡驹的时候,比原先愈发的瘦了,社里的牲口少,大黑驴虽然不再拉犁拉耙,但套碾拉磨的活却要照干不误,——就像贫穷家里的女人,除非大人孩子都缝住了嘴,挺着大肚子忙里忙外是不用说的事。

    大中忍不过,扯着嗓子和饲养员叫了几回劲,饲养员跳着说:“该喂的喂了,该饮的饮了,该骝的也骝了,你想咋,叫俺当闺女小子养?”

    有一天,周大中偷偷地把他的驴牵回了家,社里派了人到处找,最后在大中家找到了,有人说他要偷走社里的驴,大中满肚子的冤枉,他说他的驴掉了膘,看着心痛,他就是想给喂上几天。

    周大中整日的落寞无边,渐渐地就变得异常烦躁寝食不安,郁郁寡欢的没有个好脸色。韩老等说,不过一头黑驴,就是闺女嫁了出去,也不至于长年的闷闷不乐。按道理说,他应有另外的心病,就像赵老拐的腿,骨头还是原来的骨头,钻了个洞的肉早变成一块疤,早应长好了,仍然还是一瘸一拐,是因为腿里边的两根筋断了。

    周大中尽管没有做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更不曾享受过金衣玉食花拥柳伴的富贵逍遥,但规规整整的四合院,四面的墙清一色的外贴砖,家里头驴、耧,犁、耙样样俱全,殷实的家境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巨石,沉稳而厚重,即使五年颗粒无收,他囤积的粮食仍能保证全家人每日吃上一顿捞饭,扎扎实实的家境,是个大富人家不眼热、一般人家撵不上的小康之家。

    在过去的大坡地村,除了王炳中赵老拐少有的几户人家外,他也算得上一位北圪台儿上能倒背胳膊高声讲话的人。只要高兴,小指勾上装着辣椒酱的带鼻子小碗,端上一大碗肉臊子拽面,一只脚踏到圪台儿上,一只脚踩在圪台儿下,把滑润透亮的拽面高高地挑起来,等不烧不凉的时候,“嗞——溜”一声吸到嘴里去,然后用筷子挑一点鲜红的辣椒酱,叭叽叭叽地咂着嘴,然后蓬蓬勃勃地打上个饱嗝再放上一个响屁,令许多穷困潦倒的人,在一片唏嘘声里产生一种自愧弗如的敬畏。——在他想来,那是一种许多人力所不及的荣耀和不可多得的尊严。

    如今,像魏老大那样的人都大大咧咧地在北圪台儿上让人尝他的酸捞饭,周大中也尝了一口,下咽时觉不出什么,又抿了一口酸汤,咂咂嘴,顿觉浑身清爽。魏老大不无骄傲地夸赞着他媳妇的手艺,说酸捞饭清凉败火,雪梅那个白嫩,就是黍米做的酸捞饭养的!

    魏老大撅屁股走的时候还放了一个硕大的屁,说如果谁有福气,就去山西河曲娶一个媳妇回来,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可人,天天黄夜给泡脚,洗脚水都不用自己倒,白嫩柔软得像棉花包……

    周大中每每想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甚至又开始厌恶韩老等那双狼耙子似的大黑手。后来他碰见张雪梅,偷偷地眊了一眼,那简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只看了一眼,酸捞饭的感觉就饱盈盈地胀了一肚。

    周大中想,这世界,真的变了。

    周大中的大黑驴怀上了大黑马的后代,他仍然整日耿耿放怀不下。大黑驴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身子骨却一日日地羸弱不堪,晃晃荡荡东倒西歪,一副满仓媳妇临死前的样子。天黑以后,大中溜进了马棚里,先揪住大黑马的耳朵抽了一顿嘴巴,又找了个荆条编的半球形的筹子(怕拉磨碾场的牲口偷吃东西而扣到嘴上的器具)给戴了上去,又去抓王炳中原来的青花骡子时,骡子正在抢着往嘴里吃东西,大中揪住它的耳朵后,骡子往前一伸头又来回一摇一摆,他就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爬起来后,找了根棍子把那个窜种狠狠地抽打了一阵,最后气急败坏地牵着大黑驴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饲养员就又找到了家,往回牵的时候,大黑驴突然上吐下泻起来,青绿青绿的稀便。周大中慌了,给舀了半盆米汤,牲口半闭着眼闻也不闻,往回牵的时候四条腿就哆嗦不停,到了社里的马棚就早产了一个不睁眼的黑骡驹儿,过了中午,大黑驴干嚎了两声后,一头栽到地上翻瞪着眼就死了。

    他的大黑驴死的当天,他就被叫到了乡里,安乡长倒背着手,看也不看地说先关起来。

    临近茅房的一间黑咕隆咚的小房子,茅坑的屎尿洇浸得满地湿乎乎的像洒了水,大中满肚冤屈无处申诉,惶惶然如黑暗中满地乱爬的土鳖虫。大中在一个千余口的大社,十多头的牲口平时就是宝贝,全社乃至全村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瞅着,对于从大中家牵出来就轰然倒地的大黑驴,安乡长无论如何要给大家一个交待。

    大中在那个小黑屋里憋了两天。白日还凑合,太阳落山之后,成团的大蚊子道喜贺寿一般嗡嗡嗡地尖叫着向他涌来,他手脚乱舞一阵后,几乎能听到手撞蚊子时啪啪的响声,用不了多长工夫儿,满脸都是紫红的大疙瘩。

    山花和老等在家里哭,山杏急冲冲地找到安乡长,气呼呼地嚷:“你想大义灭亲是不是?你想踩着老丈人的肩膀头子往上爬是不是?俺爹悄悄儿从家里往外舀高粱喂驴,他能舍得把它给整死?你有啥证据?不放出来俺爹俺就不走,你乡长也是个老鼠扛枪窝儿里横……”

    安乡长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小黑妮儿,还没弄清豆角低高粱高就来这儿瞎嚷嚷,摘下个人头你还想当球儿耍呢,去去去,我乡长乡长放屁不响,该干啥干啥去。”说完,关上门就走了。

    晚上回到家后,老等战战兢兢地问,安乡长说:“我爹也真是,就割不断那根筋?要真查不出原因,找不出个证据,还真不好说,按规定,恐怕要判刑,我能做的,就是先拖上几天,得找证据。”韩老等就呜呜地哭了。

    周大中被关的第四天,就从棋盘山里传出闹驴瘟的消息,紧接着县里也下了通知,让各村领兽药。

    那场驴瘟来势之迅猛令人们始料不及,周大中从乡里出来后首先到了马棚,他的大黑驴的驴皮已被抻展钉到了墙上,用手摸一摸,哗哗哗地响,他正在摸着他的黑驴皮难过,饲养员就在一边喊“倒了倒了”,大中过去看时,大黑马就一头栽到在地上,连叫唤都没有叫唤一声就挺挺腿死了。

    另一匹红骡子也开始拉浓绿的粪便,和好的药水闻也不闻,人们就吊起来灌,灌了半天,肚子一鼓就涌泉一般又喷了出来,四个蹄子刨挠了一阵也就不动了。

    棋盘山里的情况更糟,除了长年在山上放养的几头驴,村子里几乎没有了种地的牲口。

    文昌说社会主义的日子像倒吃甘蔗——一节比一节甜,经历了大黑驴的那件事之后,周大中倒觉得像是在啃一串冰糖葫芦,不爱吃的人咬一口就倒了牙,即使爱吃,酸酸甜甜的味道也要靠一点点地去啃去品,就像魏老大享受他的酸捞饭。

    社里的的分配方案是按劳计酬,按劳动力所挣的工分计补贴口粮和分红,虽然儿子山民和山杏都能挣工分,旦总体收入明显比入社前减了不少,大中给安乡长说了,把山杏和山民都送出去吧。终于等来了招工的指标,却只有一个,山杏叽叽喳喳地闹着要去,大中权衡再三,说:“闺女家,迟早一门儿亲的事儿,叫山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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