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区长和工作组的同志商量一会儿,就叫民兵押着李小赖和王炳中取物证和人证,到了小赖家找到了一个小黑包,黑包里倒有几块龙洋,却全是陕西省铸的。后来就到了王炳中家,廷妮儿却一口咬定她四月二十那天不在家,那天他领了两个孩子去小坡地村看戏去了,相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好几个证明人,天快黑时才回了家。廷妮儿还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在西屋住,见鬼也得等到她死了,王家也没见过翻毛羊皮袄。
直到李小赖被拖往鬼沟子枪毙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到底王炳中高了他一手,除了西屋窗户上那个晃动的人影他没有看清之外,他说的句句是实话,连那湖南省造的龙洋他也记得清清楚楚!——王炳中在一扭身的工夫儿给就他掉了包,包括那个茅罐。
而如今他绝无半点假话的证词却成了王炳中顺利脱逃的证据,王炳中精心设计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绳套子,他糊里糊涂地往里一钻,就叫人给勒死了,玉皇大帝和阎王爷都知道,但谁也不能跳出来为他说上几句话!黑压压的人群里就没有一个人想想?天底下有哪个规规矩矩的人能过成地主老财!你个杀人不见血的王炳中!
李小赖跪在土坑前的时候大声地叫骂着:“王炳中!俺日恁祖宗,恁老爹死了也不服你,王炳中……”
由于李小赖平时就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尽管少数人依据作案的动机怀疑王炳中玩了个金蝉脱壳的把戏,但指责李小赖的声浪几乎淹没了一切。
王炳中最终以重大嫌疑但查无实据暂时逃过了性命之忧,接下来的日子却让他一步步地滑落谷底。
枪毙了李小赖之后,王炳中在家叫民兵就给看管了起来。这天,他刚刚起床正要洗脸,从门口涌进一群民兵,拉拉扯扯就把他拉到了院中,当有人要绑他的手时,王炳中连推带搡地大叫:“就恁几个?凭啥?俺倒背着胳膊儿尿尿——就是不服(扶)你!”
刘狗剩不紧不慢地一边往他跟前走一边说:“咳!——大坡地出了个硬通货,都啥光景了,还尿尿?不说你搬个屁股看天——有眼无珠儿!”正说着就猛地在王炳中身后打了个别腿,王炳中扑通一声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狗剩又拉了枪栓当当地对着天空放了两枪说:“绑起来!你八十老娘儿(老太太)上楼梯——不扶(服)还真不行!”呼啦一声涌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就把王炳中绑了个结结实实。临出门的时候廷妮儿追着说:“炳中啊,听姐的话,不能老是硬铮铮的性儿,低个头儿,就过去了,时候儿不对咧,——都扶竹竿,谁扶井绳?”
石碾街早已人山人海,王炳中被一路拉扯着上了北圪台儿,刘狗剩拉着麻绳的头,趾高气扬的样子象牵着一头落魄的狗。
太阳毒辣辣地照着,王炳中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热的天气,双臂被麻绳紧紧地反绑着,他感到浑身痛得要命,仿佛每一块皮肤都在冒汗,额头上的汗珠子流到眼睛里,蛰得生疼。他仰着头挺着腰,心想除非谁一棍子把他打倒,他决不能弯下腰去,——在北圪台儿上低下了头,那让他比死还难受。
等他咬着牙感到自己快要站立不住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那群拿着一把“麻头纸票儿”的人,在转瞬之间就把他的荣光一扫而净,就像刮了一夜的寒风,下了一场枯霜,等醒来之后就到了另一个季节,——眨眼之间面目全非了,连林满仓这种平时见了他从未抬过头的人,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张扬起来。正象父亲王维贵所料,**可能就是那片下雨的云,但他没有料到那场骤雨竟来得那么猛烈那么快。他企图赶上那趟末班车,坚定地支持早来参军,那似乎是一个真正要去做工的人,恰恰赶上了刚收工回来的人群,那群人毅然决然地阻止了他分吃一碗杂面条的企图。早来究竟是加入到解放军里去,还是又给清理到了别处去,他牵肠挂肚地找寻,等待了无数个日夜,至今仍没有个音信。他想挂上个革命军属的金字招牌,可是翻了身的人一个个也都翻了脸,他说了多次,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他的话茬子,早来至今死活不知,——他真的感到有一群恶毒的人,把他那只想喝面条汤的碗也给摔碎了。
最令他深信不疑的是,那变戏法似的眨眼间就红彤彤一片的天下,绝不是象廷妮儿说的是“扶竹竿”给扶出来的。
北圪台儿的两边站了两排肩扛钢枪还上了刺刀的民兵,神乎其神的样子好像是一个个天兵天将。王炳中忽然想起那个从婺源的大山深处走出来的枯瘦少年,一片熊熊的火就又在心头燃烧起来。
他想起过去看戏的时候,戏中的人物每到山穷水尽之时,总会有一个突然间的峰回路转,——所谓戏不连出神仙。他的两只胳膊渐渐地由酸疼变成了麻木,他幻想着突然蹦出个三头六臂的人来救他出水火。
也许是他藐视一切的表情激怒了台下的人群,山花举着钢枪喊了一声“打倒地主恶霸王炳中”之后,应和的口号声立即炸雷一般地一浪高过一浪。赵老拐第一个跳上台去,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后,对着王炳中喊了一句:“对抗革命,死路一条!”
王炳中咬着牙用眼珠子斜视着老拐,老拐心里感到些许发怵,扑闪几下小眼睛后,跳到人群中找了一面小彩旗,对着王炳中用力地喊:“毛,主席万岁,打倒地主王炳中!”圪台儿下那一片激动无比、狂欢难耐的人群,就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迎面而来。
王炳中狼茅草一样的两腮和下巴上挂满了汗珠子,他心里头无论如何也不服的是,这一切能和猥琐下流的赵老拐沾上边儿!但“毛,主席万岁”的口号似乎起了效应,王炳中耿直的脖颈慢慢地歪了下来,他感到头上边似乎有一种摄魂夺魄的力量,——但绝对不是他赵老拐!
他真想一拳打倒那个投机钻营的小眼睛,但双手都被反绑着,北圪台儿下涌动的人群象翻滚着的夹了冰雹的乌云,王炳中感到有一缕抵挡不住的寒冷渐渐地穿透背脊:他分明看到了人群里竟有打着彩旗的林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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