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大坡地 > 第六十一章 回个声儿也不使得慌

?    维贵的食欲今日也似乎特别的好,吃得只剩了小半碗菜。吃完后,他说这长时候儿了,想去院里头坐会儿,天又不冷。三人便将公公一齐架到一把罗圈椅子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院中的北墙根下。

    院子里未出芽的树木已泛出蓬蓬勃勃的新绿,花池子中两棵榆叶梅一串串厚绒绒的花朵缀满了枝头,伴合着春光可着劲地竟相开放,远远望去象两团炫目的火焰,温暖如薰的日光,慷慨地铺满了整个院落。

    维贵说:“留一个人就行了,都过去吧,今儿黄夜都过来商量些事儿。”文英说:“要不香香在这儿?你不是正绣枕头,在哪儿坐着都一样。”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维贵忽然感到腹部隐隐作痛起来,用手一摸,竟是满巴掌的脓血。“快点儿香香。”维贵大声地呼喊着正在不远处绣花的香香,香香看过一眼,便旋风一般地招呼人去了。

    惊弓之鸟一般的三个媳妇七手八脚地将维贵抬回到土炕上,不长的工夫儿,炳中领着先生也进了屋,满仓和林先生也来了。先生仔仔细细地察看一番后,和从前一样紧锁着眉头,叫赶快把人送往县城去,维贵却死也不去,气喘吁吁地说:“哪儿也不去!前年一个中了枪的往县城去,好不容易过了三百台,不想在白口镇叫日本人查住了,硬说人家是八路军,连赶车的都给崩了!至如今连个尸首儿也没整回去,俺六十多岁的人,一把老骨头了,临死再叫日本人折腾一回?不!死也死在自己家里,哪儿也不去。”

    先生又说找些盘尼西林也行,维贵摇着头说:“早有人说过了,那洋药比黄金还贵不说,这一层一层的查,弄不好再搭上条人命。你该忙啥忙啥去,这多少天了,你费的心劲也不小,俺扛过去了,算命大;扛不过去,也算寿终正寝。”说完便躺了下去不再吭声。

    炳中倒背了手在地下来回地转悠,红通通的眼睛在三个媳妇身上扫来扫去,大家屏声静气,端午节的哈蟆一般大气不出。先生劝说着:“这谁也不碍,那窟窿儿原本就没有长好,只是在外头结了一层血痂儿,这阳气回升天气转暖,老人家想到外边儿透透气儿,也是常理儿。”

    林先生送走先生又到东院教书去了,满仓随了炳中也抓药去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王维贵便又浑身上下烧得火炭一般,原来苍白的脸膛通红如天空的晚霞,叫两声,竟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汤药已经煎好,却无论如何也灌不下去,他紧咬着牙关,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像那正在耕地的牛,手背贴近鼻孔,那喘息的粗气竟如蒸笼里冒出的热气一般。

    炳中又叫满仓去请先生,左等右等总不见个人影。好歹总算盼来了满仓却不见先生来,满仓说:“俺好话说了一大车,他就硬是不愿意来。”文英从怀中掏出两块银元,叫满仓再去,炳中忽地从那张罗圈椅子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俺去”,那“去”字刚出口,人已走到了门外。

    炳中出门后,文英便端坐在那张罗圈椅上,一会儿看看炕上的公公,一会儿看看月琴,一会儿又看看靠在门扇上默不作声的苗香香,那神情似乎是希望谁说出点什么来。屋中除了王维贵那沉重如牛的喘息声之外,再听不到其他的响动。

    文英似乎坐不住,粽子一般的两只小脚离开罗圈椅子,颤微微地前后挪了几步,纂子上的银饰伴着一对小脚叮叮当当地响,来来回回地挪了一会儿,还是衣服站立不住的样子,就又坐回到那把罗圈椅上。她终于忍了不住,冲着月琴说:“俺说亲姊妹,数你的脑瓜儿好,咱爹后晌说,今儿黄夜商量事儿,不知是啥事儿?”

    过了好大一会儿,竟也没人吭声。“月琴,给你说话呢,回个声儿也不使得慌!”

    “嗯?——”月琴不紧不慢地从鼻子中哼出一声来,“爹到啥时候儿还不是就待见你?!——脑瓜好?省省儿吧,别人卖了俺还帮着数钱儿呢!”月琴一边说,一边换掉捂在维贵头上的湿毛巾,头也没有回。

    正说着,炳中忽地带着一阵风进了门,那高脚的豆油灯忽闪忽闪地晃了几下,他一只手勾着几个捆在一起的纸包包,一只手挥了挥:“都去都去,该干啥干啥,一个个闲着没事儿啃槽耍(啃槽:畜生咬盛草料的槽),自己不知道牙痒,也不怕别人牙痒!”三个媳妇嘀嘀咚咚地去了。

    过了半夜,炳中正迷糊着叫维贵给叫醒了,定睛看时,维贵正象刚洗了个热水澡,满头热气腾腾的大汗,嗓音却比原先清亮了许多:“去给俺整点儿水喝,把你三个媳妇儿都叫来。”

    维贵喝完水,浑身又湿乎乎的一片,烧竟退了许多。三个媳妇一字的在火台边垂手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静地等着老太爷的吩咐。

    王维贵咳嗽两声,说:“你们要听话,打今儿以后,啥药也嫑拿了,大夫看的是不死的病,该死的活不成,不该死的也要不了命,谁记不住俺的话,就嫑进俺的门儿!”

    大家都知道维贵的脾性,一生一世以来,向来是吐口唾沫砸个坑,一句话一个钉,要是认准了的事情,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众人一边点着头,一边屏声静气地听。“扶俺起来。”维贵说。在坐起来的时候,他咬着牙,身子微微地抖动着。

    他叫炳中掀起脚下的炕面,敲碎一块炕坯,从下边拉出一个二尺多高的粗瓷坛子来。炳中把里边的东西倒在炕上,三个媳妇都探了身子翘着脖子瞪了眼睛在使劲看,像几只鸭子正在围观一条游在水中的蝌蚪。维贵先把一个玉石长命锁给了文英。

    长命锁是一块透高透亮的白玉,拿在手中几乎可以看到对面传过来的灯光,擦油一般的温软,上面一边刻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娃娃:两个孩子四只胖乎乎的小手捧了一个碧绿的桃子,嫩白嫩白的玉石只那桃子是绿色,绿莹莹的桃子仿佛六月天里大雨过后的小草,鲜嫩得清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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