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己内心如此阴暗,满嘴忽悠的张居正不再犯颜抗谏,反而流露出了钦佩的目光,朱厚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方才说到宪宗成化先帝和孝宗弘治先帝,朕便又想起了英宗正德先帝。英宗正德先帝是孝宗弘治先帝的独子,好色贪淫,以致英年早逝、膝下荒凉。山陵崩殂之后,不得不遵从‘兄终弟继’之祖宗成法,从外藩迎立宪宗成化先帝之血脉入继大统。宪宗成化先帝一脉之中,除了弘治先帝,便以朕的皇考为长,是以由朕即位大宝。朕的皇考之下,是建藩国于湖广德安府的岐藩,岐惠王叔薨于弘治十四年,无子而除封。再往下,便是建藩国于江西建昌府的益藩。朕的皇考也只有朕这么一个儿子,设若朕早早夭折,那么皇位就该益藩承继。当年江南叛乱,你是从南都逃到北方的,益逆朱厚烨在南都的所做作为,你应该十分清楚。且说说看,以他的德行才干,可堪胜任我大明天子之位吗?”
益王朱厚烨当日自藩邸被迎入南都就任监国不到一年时间,便做了很多失德乱政之事,比如说在江南诸府加征所谓的“靖饷”,敲骨吸髓以盘剥百姓;广开纳贡捐官之门,卖官鬻爵以聚敛钱财等等。虽说当时伪明政权的朝政完全被南都那帮谋逆倡乱的勋臣显贵,如魏国公徐弘君、信国公汤正中和诚意伯刘计成等人把持,这些苛政乱政也不能完全怪到他那个傀儡一般的监国头上,但他绕过礼部有司,指派内监强抢民女充掖宫闱,淫死童女,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此荒淫无道之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绝对与一个有道贤君沾不上边。而且,当年南都各方势力为了争夺拥戴之功,掀起了“益”、“辽”之争,张居正昔日的恩师、前湖广巡抚顾璘拥戴倡言立君以贤,建藩于湖广荆州的辽王朱宪与益王朱厚烨争夺监国之位,曾多方搜集益王朱厚烨的诸多劣迹,撰写揭帖在南都各处散发,关于他在藩邸之时不学无术、不孝敬父王母妃、虐待王府属官等等恶行秽迹一时传的沸沸扬扬。这些纷争又被朱厚熜充分利用,指示《民报》予以转载,有意加以渲染,别说是已经“弃暗投明”的张居正,即便是那些怨恨新政又囿于组制,仍对益王朱厚烨抱有同情之心的迂腐士人儒生,也不能说益王朱厚烨德行才干能胜任大明天子之位。
不过,朱厚熜这话问的可不好,让张居正无法回答他可以随口说出“朕早早夭折”又该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张居正又怎敢跟着做这样大逆不道的假设?
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赞同之声,朱厚熜不免有些诧异,随即便明白是自己的问话有误,更显得自己失之浅薄嘉靖已由藩邸入继大统,御极天下三十年;而益王朱厚烨早在数年前便已兵败投降,被贬谪到海外藩属之国定居,成王败寇名份已定,何必要把人家当成反面教材来打落水狗呢?
想到这里,他正色说道:“朕知道你事君谨慎,这些话大概也非你所敢想、敢言的,朕也就不说了。还是来说说设立上书房的事情。这正是朕今日召你觐见的用意所在,亦是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乃至中国千年国运的大事。在朕看来,比起当前清丈田亩、讨夷伐倭等诸般军国大政更为紧要!朕去年让你兼任国子监司业,也正是为此做准备!”
张居正从方才的尴尬中惊醒过来,心中不禁怦然大动。概因他也和其他士人儒生一样,做着皇朝帝师梦。如今皇上要设立上书房,要他充任各位皇子的师傅,一旦庄敬太子薨殂,无论谁正位储君,都是他的学生;日后即位大宝,自己也就摇身一变,成为帝师。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对自己来说倒在其次,能教育并辅佐一代贤君将当今皇上诸般新政继承并发扬广大,既不辜负当今皇上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也不枉费自己的满腹学识……
不过,张居正虽说自认学识不在翰林院那帮词臣之下,却也深知自己资历太浅,连个进士都未曾中过,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是皇上恩旨特简,为此还曾受到同僚们的鄙夷。其后皇上虽开恩科取士,却又不同意他应试大比。因而至今还未能取得进士科名。此前他也就根本想都未曾想过自己能有此殊荣。巨大的幸运骤然降临到他的头上,让他在激动之余,不禁有些惶恐难安,嗫嚅着说道:“微臣才疏学浅,既恐有负皇上重托,又难孚朝野属望。依臣之愚见,不若由内阁辅弼重臣总领其事,再遴选若干才高德硕之士为诸皇子之师。若皇上不以臣卑鄙浅陋,臣亦愿忝列其中,侍奉诸皇子修习学问……”
见张居正眼中闪烁着悠然神往的精光,朱厚熜便知道他已经见猎心喜,这么说只不过是自谦而已。而且,对于朱厚熜来说,什么内阁辅弼重臣能比得上张居正的才干学识?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此议不妥!一来皇子入上书房学习,毕竟不能等同于庄敬太子出阁讲学;二来抛开皇子的身份不论,不过是几岁孩童发蒙。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大费周章?”
张居正心里明白,皇上方才把设立上书房称为“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乃至中国千年国运的大事。”,还说什么“比起当前清丈田亩、讨夷伐倭等诸般军国大政更为紧要!”,此刻又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外乎是担心引起朝野内外的猜疑,徒增纷扰。
见张居正唯唯诺诺,不再客气推诿,朱厚熜便按照自己预先的想法,说道:“朕打算自此为我大明皇朝立下规矩,凡皇子年满六岁,便入上书房读书习字。所学内容除了四书五经、圣贤之书和历史掌故之外,还要增开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时务诸科,不求精深,唯求通博而已。”
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百工学问向来被圣贤门徒视为旁门左道,耻于谈及。如今皇上倡导实学,增开时务科取士,不少士人儒生研习八股文章不曾开窍,无法在科场取得功名,便都转而钻研算学、格致、天文、地理、化工、医卜、农艺等杂学,以之作为进身之阶。但是,这些人即便能够科场登第、跻身官场,也会被认为是杂途出身,为同僚所轻视。而且,以前历朝历代太子出阁讲学,或是皇子读书习字,无不为的是教育储君学习儒家天人之道,日后用以治国理政。皇上却要把时务诸科也纳入学习内容,就更让张居正殊为不解了,脸上不禁露出了疑惑之色。
朱厚熜明白张居正心中做何之想,正色说道:“身为大明皇子,出生便有一份俸禄,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必应试科举,亦不需要求职谋生,入上书房读书为的是什么?一言以蔽之:修学储能。学习知识是为储备能力。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也就是说,一个人光是天赋和能力强,而学问修养不够,那么他必然无法约束自己,本身的天赋和能力反而成了一种野性破坏之力。武宗正德先帝天生聪慧,机敏过人,若严加雕琢,未尝不能成为一代明主贤君,却因未能潜心向学,以致终其一生不拘礼法、率性行事,于军国大政之上也就乏善可陈,甚或多有阙失了。反过来,一个人若是只注重死读书、读死书,而不注重能力的锻炼和提高,那他所学到的知识便也就成了死知识、伪学问,其人也必定死板呆滞。世人所谓之‘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便是这种迂阔书呆子!因此,朕以为,学问和能力,同等重要;修学和储能,亦必须平衡发展,不可偏废任何一方面。但是,若问该修习什么学问、储备哪种能力,方可为国为民有所大用,谁能知道?尤其是对于皇子们来说,区区几岁孩童,求学之路才刚刚起步,又能掌握多少知识,储备什么能力?过早地框死了他们的修学储能的范围,于其成长成才有百弊而无一利。是故朕以为,应当让他们广泛学习、多方涉猎,视其天赋、能力和兴趣而因材施教,以期先博而后渊。”
朱厚熜不过是把后世小学教育的各种课程操练了出来,想提高皇子们的综合素质,这一番话东拉西扯、牵强附会,连自己都不甚满意,张居正听得自然更加懵懂。好在朱厚熜有自知之明,跳过这个问题,继续说道:“除了要学习这些知识之外,体育锻炼亦不能偏废。加强体育锻炼,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培养尚武精神,这个道理朕已经和你说过多次。你在国子监给那个倭人德川家康当先生,也从他身上看出来,倭人武士之家一向重视对子弟文武两方面的培养。朕以前曾经告诉过你,我们中华民族与倭人大和民族之间的竞争,绝非一代两代之事,切切不能有一刻懈怠。为着不输于倭人,便要加强体育锻炼。朕的皇子们要带好这个头!当然了,也不一定非要象德川家康那样苦练武技,跑跑跳跳、蹴球游水都可以,毕竟还是小孩子,天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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