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宪成进了东暖阁,刚要跪下行陛见大礼朱厚熜摆摆手说:“不必多礼看你眼睛红红的,怕是急着赶路,一夜也未曾睡真是辛苦你了”
马宪成还是坚持叩了头才起身:“身奉王命,敢辞辛劳”
朱厚熜吩咐门外伺候的内侍给他赐座看茶,然后问道:“军粮可调运了?”
“回皇上,第二批军需计有粮麦十万石、粟豆各五万石,均已装船完毕,今日一早便可启运但臣闻说平叛军露布告捷,言称缴获叛军囤于徐州的军储粮米多达五十四万七千三百余石,臣以为可命军需供应总署就地支领,按我军兵士口粮标准计,不必从京师长途调运”
朱厚熜说:“守着那么大一座金山,确实不必伸手向朝廷讨饭吃,就如你所奏军中不可一日无粮,此事要着办理,你与严阁老商议酌定之后立刻拟票呈进,司礼监今日就把红批了,八百里加急送到徐州还有,十几万的俘虏也要吃饭,也按我军兵士口粮标准计,不得克扣半分”
“臣遵旨”马宪成说:“大同、宣府两镇去年因鞑靼入寇,边屯多被兵火所毁,江南叛乱之后,商屯开中也不足弥补其用,臣请旨将以上粮秣转运大同、宣府两镇转运之事就由叛军俘虏承担,将军粮运抵九边之后,可分散充补各边镇军伍”
大胜固然可喜,但如何安置这十几万俘虏却让朱厚熜很头疼:这些人放下刀枪是俘虏,拿起刀枪又是一支不容小视的武装力量,即便转为军屯,要看管他们就需要动用为数不少的军队,势必削弱平叛军的实力他曾一度想过按红军当年的作法,愿意从军的欢迎,不愿意的放路费遣散回家,可一来朝廷不一定拿得出那么多的银子;二来似乎也过于宽大了一点——明朝兵士可没有红军战士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大都不愿意从军入伍,这下可好了,平叛军将士们尚且背井离乡征战四方,俘虏却能安然返乡守着老婆孩子过小日子,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势必招来朝野上下的非议,令全军将士侧目,好心就铸成大错了
此刻,听马宪成这么一说,他当即就乐了:“哈哈,你马阁老就知道做没本钱的买卖,此议甚好,就准你所请,由你与李阁老和兵部会商酌定不过,朕闻说俘虏其中多有被叛军强拉从征的青壮农夫,这些人打仗不在行,种田却是一把好手,他们还是以屯田为主,将原本用于屯田的兵士调回营中操练守备”
“回皇上,臣已与李阁老商议过,李阁老也正是此议”
朱厚熜也知道分管军务的李春芳跟自己一样,也不放心这些俘虏的忠诚度,便点点头说:“看来你们是动了一番脑筋的,集思广益,甚好,甚好不过,朕急如星火地招你回来,主要是商议犒赏六军并优抚恩恤阵亡伤残将士之事这种事朝廷虽有章程可循,但朕的意思,既然是国朝前所未有之大胜,于全国有稳定局势、振奋人心之大功,朝廷就不必吝啬了,尤其是对阵亡伤残将士的优抚恩恤,一定要从厚将士们在前方为国家浴血奋战,国家便不能让他们有后顾之忧马阁老意下如何?”
内阁派人通知自己即刻返回京城面圣,马宪成就知道一定是为了此事,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歇过,此次大战战果辉煌,可军队也损失不小,承担攻城之责的营团军阵亡八千余人,伤者近万,单是优抚恩恤阵亡伤残将士,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还有大胜之后的犒赏全军,都得要户部掏银子马宪成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好不容易咬牙拿定了主意,皇上却开口就把调子定了下来,想必也有了一定之规,他只好说:“如何从厚,臣恭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果然有了主意:“朕的意思,阵亡将士除朝廷例行的优抚恩恤之外,无论品秩,每人另予白银二十两,米一石,布一匹;重伤者赏银十两,米一石,布一匹;轻伤者赏银五两,米一石如今江南叛乱,朝廷手头上的布帛不足,可按市价折银计,朕看过东厂的仿单,京城布帛价格略有上涨,每匹中等棉布合银五两,就按这个价码给阵亡伤残将士折银……”
六月暑天,马宪成头上却冒出了一层冷汗,朱厚熜没有注意到,还在自顾自往下说:“余者,营团军及辅助攻城的中军炮营全体将士每人赏银三两;其他各军将士每人赏银一两还有,前方打仗,后方供给军需调运粮秣也功不可没,漕军、兵工总署、军需供应总署及各地军需转运衙门职官司员,包括工匠民夫,也应一例同赏,每人赏银一两”
说完之后,他才瞥见马宪成身子在微微晃动,当即笑道:“你马阁老是我大明朝的财神爷,这点银子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不至如此?”
马宪成跪了下来:“回皇上,徐州大捷,上托皇上齐天洪福,下赖六军将士效死用命,皇上要厚赏恩恤全军将士,自是天恩浩荡,臣受宪命掌户部,又蒙圣恩,许以内阁辅弼之重任,当体察圣心……”
朱厚熜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这些过场话就不必再说了,朕想听你‘但是’之后的那些话或者,回京几十里地,你坐在大轿之上竟没有合眼,想必也已谋划停当,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再商议起来回话”
“谢皇上”马宪成叩头之后起身:“此次大胜乃是国朝近两百年来前所未有之盛事,朝廷于常例恩恤之外再行赏赐也是理所应当臣以为,当予阵亡将士每人加赏银五两,米一石;伤者赏银三两,米一石;营团军及辅助攻城的中军炮营将士每人赏银一两;其他各军及漕军将士每人赏银半两兵工总署、军需供应总署及各地军需转运衙门职官司员虽不无微劳之功,却不必给赏,可待王师平定江南之乱之后,再恩赏如例”
一刀下去,竟砍去了一大半还不止朱厚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这也太少了”
马宪成心中叫苦连天:还少?这已经是我感怀浩荡圣恩,依据“从厚抚恤”的圣谕,悄悄将原本考虑的抚恤标准提高了一倍,咬着牙报出的赏格了他赔着笑脸回奏道:“回皇上,其实也不少了阵亡八千,每人赏银五两,便是四万两;伤者一万,赏银就需三万;营团军及中军炮营合计赏银五万,其他各军并漕军将士共计四十三万余人,赏银就需二十一万五千余两,诸项支出共计需银三十三万五千有奇”
朱厚熜把眼睛一瞪:“你还好意思跟朕讨价还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每位兵士平均赏银竟还不到一两,朝廷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马宪成涉及到财政开支问题从不让步,不管是面对内阁,还是面对皇上,颇有“强项令”之风范,当即说:“朝廷财政吃紧,国库不宽裕,臣不敢大气”
朱厚熜毫不客气地说:“朕看你是山西老抠的习性难改去年抄没仇鸾及薛林义、陈以勤等谋逆之臣家产,到了年底你户部太仓尚有存银近三百万两,正年节诸事,包括犒赏六军及安置难民、兴办农务等各项开支,都应付了下来年初议事的时候,匡算过今年的财政开支,你户部给朕打了包票,说是行一千万的国债之后,应付两年的战事不成问题如今看这情势,平定江南之乱也就是半年一年的事了,军费开支便用不了原先预计的那么多,你该算是我大明开国以来最富的户部尚,怎么又跟朕哭起穷来了?”
“回皇上,依臣之愚见,即便王师能于今年平定江南之乱,江南甫经大乱,无二三年休养生息万难恢复元气这二三年里,江南诸省非但不能为朝廷上缴赋税,反要朝廷拿出许多银子抚恤流民、恢复生产,臣不得不精打细算此外……”马宪成犹豫了一下,说:“朝廷举债乃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为天家体面和朝廷信用计,不但要按期承付利息,还要考虑到期赎回国债臣掌户部,不但要预留今年一百万两银子的国债利息,要为五年之后朝廷依约偿还一千万国债的本金未雨绸缪”
其实对于那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朱厚熜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偿还,当然不是想赖帐,而是另有重要打算,想以此为契机推行自己谋划了许久的一项改革只因事体重大,他至今还未考虑成熟,还不便泄露出去因此,他说:“平定江南叛乱之后,不是还有那么多谋逆倡乱的藩王宗亲、勋臣贵戚的家产可以抄没收归国用吗?国家养了他们近两百年,个个肥得流油,莫非就不够抚恤江南流民、恢复生产之用?”
马宪成说:“回皇上,户部向来只能按既得或确知必能得到的银钱匡算收入、安排开支,象这等镜花水月之物,断不敢考虑在内”
本来朱厚熜对于承付国债利息的一百万两开支,已经预先安排了汪直南下吕宋与葡萄牙人通商互市,不必户部考虑,但马宪成既然连抄没江南那帮藩王宗亲、勋臣贵戚的万贯家财都视为镜花水月,此事也就不用提了,他一时竟想不出来反驳的话气愤之下,也就顾不得刚刚在张居正面前说的那些“从谏如流”的大话,气哼哼地说:“朕见你撇开内阁其他阁员,一人来见驾,就知道你打定主意要跟朕吵架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才赢得徐州大捷这般国朝前所未有之大胜,让你拿出几两银子来犒赏有功将士,你却不肯还有那些为国捐躯的阵亡将士,抚恤之银竟还不够买半匹马,岂不令全军将士、乃至举国上下为之寒心?朕告诉你,你的提议朕不允,户部要重考虑抚恤标准一应赏赐都要从厚从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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