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厚熜等君臣诸人一直念念不忘的大盐商李纪自从“各位钦差大老爷”离开他家之后,就换上一身布衣乘坐着一顶小轿,赶到了位于城东薰风巷的两淮盐运使司衙门,守卫兵士跟他很熟,直接让他进了二堂
不过,赵自翱却要和扬州知府王可一道恭送钦差到馆驿下榻,还没有回来,急得李纪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二堂的客厅里来回打转,坐立不安地等了多半个时辰,才等到了赵自翱回府
一见赵自翱进来,李纪“扑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老爷救我”
赵自翱自己也很头痛:自己苦心安排的盛宴款待,最后却换得如今在官场上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朝廷钦差高大人那样两句意思再明显不过的诗;尤其是从驿站分别的时候,王可不顾官场礼仪,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上轿回府,让他在气愤之余感到了一丝十冬腊月才有的刺骨寒意,上桥以后就缩成一团,既为自己马屁拍在马胯上感到懊悔,又为自己那已经摇摇欲坠的前程感到心疼,要不是有轿夫和排衙仪仗在身边,他真恨不得大哭一场如今见了李纪,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骂道:“你个狗东西干的好事”
李纪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小民都是按照老爷您的吩咐……”
一切的安排确实出于赵自翱的吩咐,但李纪这么说,却让他越生气了,抬腿就踢了李纪一脚:“你这么说,钦差高大人是冲着本官来的?”
“小民……小民不敢、小民不敢……”李纪放声大哭:“老爷,小民实在是冤枉啊……”
赵自翱本来就心乱如麻,被李纪哭声是搅得心烦意乱,呵斥道:“蠢才,大错已经铸成,如今哭有什么用?滚起来好生说话”
李纪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抹了把鼻涕眼泪:“老爷,小民……小民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请老爷念在小人伺候老爷您多年的情分上,在那些个钦差大老爷面前帮小民讨个情,求他们放小民一条生路啊”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看到李纪哭的这么伤心,赵自翱想起了这么多年来他孝敬自己那难以计数的银钱和美女,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你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已摆出那样奢华的排场,钦差高大人问你有没有银子,你却说你没有,那不是在有意欺瞒朝廷钦差么?那高大人是何等聪明睿智之人,旁的不说,便是那翰林院庶吉士也是人人都能做的?那天子近臣、御前行走也是人人都有福分能做的?他又怎会被你两句表白就轻易诓骗得住?”
“小民糊涂,小民糊涂……”
赵自翱冷笑一声:“你不是糊涂,而是太精明了本官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精,可也不能太精了,油锅里捞出来的银子,该花也得花你可知道,历来朝廷要弥补国库亏空,不是取之于民就是取之于商,西晋石崇、本朝洪武年间沈万山都是如此……”
李纪哭着说:“小民也晓得此次在劫难逃,只怕要倾家荡产,怕就怕钦差大老爷这样还不肯放过小民,要将小民象沈万山一样刺配边荒蛮夷之地,您老也晓得小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那等折腾啊”
“你那身子骨早就被酒色掏空了,确是经不起那等折腾……”赵自翱揶揄了李纪一句,突然想起了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心里也明白,如果那个京里来的巡视江南政务的钦差高大人揪着李纪等大盐商不放,顺藤摸瓜审下去,势必会牵连到他这个早就被盐商们喂肥了的两淮盐运使,到时候盐商们即便是被抄家刺配,总还有条活路,可他要按《大明律》问罪,恐怕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顿时生出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感觉,呵斥李纪说:“要嚎丧滚回你家去乱了本官的心神,还怎么为你谋划活命之路?”
他的话让李纪看到了一丝微茫的希望,李纪赶紧收住悲声:“老爷的意思是说小民……小民还有活路?”
赵自翱沉思了片刻,说:“有没有活路本官也不敢给你写包票,还要看你自家的造化”
李纪以为他又想借机敲诈自己,赶紧表态说:“老爷的恩情,小民领会的日后小民每年在常例孝敬之外再加一万两小民家中那些女子,还有那些园子里的小娘,不管是谁,若有能入老爷法眼的,小民这就命人给老爷送来”
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候他还在说这种要命的话,赵自翱恨不得一脚踹死眼前这个贪财好色、蠢笨如猪的盐商,怒骂道:“常例孝敬,还有其他什么今后再也休提你要找死,出门去跳小秦淮,买根麻绳也不过两文钱,不要连累本官也脱不了干系”
看着李纪又咧着嘴要哭出来,他才将语气缓和下来:“你这李纪,经商赚银子的精明劲儿如今到哪里去了?遇事竟这般沉不住气,难怪今日竟惹得钦差高大人那样生气不过,依本官看来,事情倒也未必没有圜转周旋之余地,就看你会不会做事了”
李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快请老爷指点小民一条活路”
“你想想看,钦差高大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纪也不是蠢人,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老爷之意是高大人说银子的事……”
“到如今你才明白?”赵自翱嘲讽道:“那时你早已吓得心神俱丧,高大人最后那句话想必你也未曾记得,他说本有一笔大富贵要给你独享,又说因你说自己并没有多少银子,他与你扬州各大盐商共同会商,这层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说着说着,赵自翱又生气了:“你每年花在攀缘权贵、结交官场的银子怕是二十万两也打不住?可高大人刚说到银子,你却又那样哭穷,这不是在找死又是为何?”
李纪哭丧着脸说:“小民当时是昏了头,也不晓得那钦差大老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蠢才我怎么用了你这么个蠢才竟然愚钝至斯亏我还将每年七十万窝盐引三分之一都交予你打理,让你一年赚的银子比旁人几辈子还多”赵自翱气得浑身抖,手指着李纪的鼻子问:“不晓得那钦差大老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除了晓得赚银子玩女人,你还晓得什么你以为高大人不知道你们这些两淮盐商富可敌国?你以为高大人屈尊降贵到你家里用饭是我的面子是王可那个官场婊子的面子?告诉你,在扬州我们还算是个官,可在朝廷那里、在高大人那样的天子近臣眼里,我们跟衙门里的差役没什么两样不为银子,你就能把那些钦差都请到你家里去?谁曾想人家刚说到银子,你就开始哭穷,真真蠢得无可救药”
李纪嗫嚅着说:“可是……可是那位高老爷既然想要银子,又怎么会那样说小民?”
赵自翱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不先拿话吓唬住你,你能乖乖地自己把银子奉上?”
李纪哭丧着脸说:“既然他想要银子,那就烦请老爷再去跟他说说,他有什么开销,小人尽力效劳就是”
赵自翱怒骂道:“混账东西此刻你还要让高大人给你开口?死到临头还这么不识趣,本官想帮你也帮不了了你滚守着你的银子,等着朝廷抄家拿人便是”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小民知道错了”李纪说:“老爷您说,打张一万两的银票给他,可够么?”
“一万两?”赵自翱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个数目你也敢说出口你当那京城里来的钦差都是叫花子,任你仨瓜两枣儿就能打?我告诉你,事已至此,不出点血怕是难逃此劫你就好自为之”
李纪咬咬牙:“那……那就请老爷您说个数”
“本官也没有跟高大人打过交道,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具体多少还真不好说……”赵自翱沉吟着说:“这样,除了行会里该出的份子,你再准备十万两的银票,今晚就送到我这里记住,银票要五千、一万地散着打,不能十万两打成一张,数目太大,到哪里兑付现银都不方便,还容易让人查到”
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李纪真还有点舍不得,嗫嚅着说:“小民听老爷您说过,那位高老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想来也经见过大世面就这样把银子送去,他会收吗?”
李纪的话提醒了赵自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嘲地一笑:“真是下下人有上上智本官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你说的对,若是寻常的官员倒也罢了,可那个高大人是何等人物,不但在理学上小有名气,这些年来又一直深得皇上宠信,象他这样的人,骨子里的功名心比谁都重,升官的心火儿也正旺,明里给他钱,一定不会要”
方才心疼银子,此刻听说送银子人家还不要,李纪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了,哭丧着脸说:“老爷您在官场上路子那么广,一定有能和那位高老爷说得上话的好朋友,小民就指望您老人家救命了……”
“旁人都是远水难解近渴啊不等本官给你疏通路子,龙舟船队就该到扬州了当今圣上最是节俭爱民,只要他添油加醋地把你如何奢华之情事奏报上去,便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了……”
见李纪又咧开嘴要哭,赵自翱呵斥道:“听本官把话说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啊,如今有一个人便能救你,而此人恰恰就在扬州”
李纪满怀希冀地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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