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七十八章 再压重担

?    李玄从身子到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回……回主子,当日奴婢奉旨离京,吕……吕公公曾再三告诫奴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管给宫里织丝绸棉帛,不许干涉地方衙门的事情……”

    “不许你们干涉地方衙门的事情,就是怕你们这些奴才仰仗自己是宫里的人,作威作福,败坏宫里的名声”朱厚熜恼怒地又踢了李玄一脚:“你个狗奴才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朕为了赵知府他们降低灾民赈口粮标准一事,险些冤枉了松江府这些忠君爱民,不惜毁家纾难的好官员你却倒好,明知徐家伙同其他大户压低田价想贱买灾民的田,还要堂而皇之地打着织造局的伞牌仪仗去徐家赴宴是不是怕那些灾民想不到徐家背后有你织造局撑腰?想不到是朕这个君父想贱买灾民的田?你的差事办成了,宫里的名声却让你败坏出去了到时候,把你这狗奴才剥皮揎草,能澄清朕的圣名于万一吗?”

    李玄的胆子本来就小,出宫之时,吕公公专门带着他们这些奉旨到江南复设三大织造局的监正们去“参观”了内廷兵仗局的那几具人皮标本,吓得他一连做了半个月的恶梦,直至到了远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的松江才稍微减轻了一点此刻听到皇上说起“剥皮揎草”四个字,他立刻又想起了当日看到的那骇人一幕,身子抖得秕糠一样,把头磕得如捣蒜一般:“主子、主子在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奴婢……奴婢死了都没有那样的心思,只不过是想着松江府有一大半的棉业是徐家的人在做着,他们若是撂挑子不干,松江一带的棉纺业就再也没人敢干,不但奴婢的差事无法办成,主子推行改稻为桑、扩种棉田的国策也万难施行……”

    在场诸人都是一惊:这个阉寺果然是个卑微贱奴,一点识见都没有,大家都在百般回避的话题,他却公然说了出来,而且说的还是如此透彻皇上雷霆之下,徐阁老大概已是在劫难逃……

    果然,朱厚熜冷笑一声:“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徐家的人就这么厉害?朕倒真想会一会他”

    高拱是大惊失色,忙躬身说道:“王先生,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徐府如今的当家人是徐阁老的弟弟徐陟此人不是个普通的士绅,而是有功名在身的告退乡官”

    朱厚熜诧异地说:“他这样贪财好货、骄纵不法之人,竟然还有功名?还是我大明的官员?”

    “回王先生,江南素为国朝斯文元气之地,而徐家乃松江望族,耕读传家,徐陟于嘉靖十年应应天府乡试中式,嘉靖十一年会试不第,以举人功名入吏部记名候选,十三年选为浙江省台州桃渚县主簿官名,正九品,其后先后升任桃渚县县丞官名,正八品、台州判官官名,从七品、嘉靖二十二年自曹州同知官名,从六品任上辞官归里”

    朱厚熜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他徐陟既然没有中过进士,又没有任过州县正堂,应该没有觐见过皇上,大概认不出我来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李玄”

    李玄忙应道:“奴婢在”

    “滚起来你主子搅了你的盛宴,也只好拿这官驿的五菜一汤来给你赔罪了”

    李玄在宫里待了二十几年,对皇上的脾气知之甚详,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自己已经过关了,忙叩头在地,说:“奴婢……奴婢谢主子隆恩……奴婢万不敢跟主子一起就座,就让奴婢站在这里伺候主子用膳……”

    待他起身之后,朱厚熜板着脸说:“亏你出来了这么久,还懂得守宫里的规矩,朕暂且饶放了你不过,你们时常都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没了家的人,宫里就是你们的家这话说的过于伤感,却也不无道理我告诉你,大明朝的官员都有退路,大不了象那个徐陟一样辞了官,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可是,你们没有退路,你们只有一个家,那就是宫里若是败坏宫里的名声,往我的脸上泼脏水,那便是连家都不要了我可跟你有言在先: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如果再犯,该怎么处置,祖宗有家法,朝廷有规制,别指望着我护短”

    “奴婢……奴婢记住了……”

    朱厚熜仍板着脸说:“不过,你今日打着织造局的伞牌仪仗去徐家赴宴,已经把宫里的名声败坏出去了,别指望我就这么轻易地饶放了你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三日之内,给赵知府筹办五十万石粮食来,帮他去跟那些买田的大户去为灾民争田价”

    如今松江市面上,五十万石粮食能值到几十上百万两银子,李玄立刻苦了脸:“主子,奴婢……奴婢知道赵大人的差事重大,是主子一片爱民之心可是……可是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啊……”

    “怎么,才当了几天的织造局监正,就学会跟朕讨价还价了?站着回话,不许跪”朱厚熜呵斥住正要下跪的李玄,冷笑道:“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你当初为何要求着你干爹吕芳要署理松江织造局的差事?我可听镇抚司的人说了,自打你到了松江,那些棉业大户排着队地请你吃酒,可有此事?”

    李玄吓得浑身一软,跪趴在了地上:“主子……主子明察,旁人请吃是有的,可是奴婢……奴婢万不敢轻易跟他们来往……若不是修建作坊、造织机、聘技师诸事都需要徐家帮忙,奴婢也不敢去他徐家……”

    “说了不许跪,快给我滚起来”朱厚熜说:“不管你敢不敢跟他们来往,你李公公毕竟是宫里的人,还是钦差,跟他们开口借点钱粮,难道他们还会拂了你的面子?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三日之后,少一粒粮,你这织造使也就不要当了,跟着镇抚司的人回京便是上驷监那边缺个人喂马,你倒挺合适的”

    李玄苦着脸说:“奴婢……奴婢领旨……”

    官府不好出面压那些棉业大户,织造局却可以,反正他们这些太监们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大概也没有多少人敢不给织造局这个面子朱厚熜心中暗笑一声,表面上仍板着脸问道:“我问你,朝廷给苏松杭三大织造局拨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开办费,你松江分了多少?”

    这就问到织造局也就是宫里的秘密了,李玄为难地看了一旁的高拱、张居正、赵鼎和王用汲四位外官一眼,欲言又止

    朱厚熜呵斥他说:“天家无私事,织造局的事既是宫里的事,也是朝廷的事,复设三大织造局,朕明上谕拨的银子,户部走的也都是明账,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明白回话”

    “是是是,奴婢这就明白回话”李玄话虽如此,却仍吞吞吐吐地说:“回……回主子,拢共一百万两银子,要复设三大织造局,奴婢这里只分到三十万”

    “不到两个月时间,你把三十万两银子都花完了?”

    李玄说:“回主子的话,整修官署、修建作坊、添置织机、聘请织工这些事,奴婢都不敢劳烦赵大人,都得从那三十万两开办费中开支,奴婢恨不得把一个铜钱掰成两半来花,仍需花去近十万两银子主子又有上谕,不许三大织造局威逼地方官府衙门以官价收购丝绵,剩下的那二十万两银子,奴婢尚不知道够不够下半年开销倘若办不好主子交代下来的差事,纵然吕公公不治奴婢的罪,奴婢也断无颜面给主子和吕公公回话了……”

    朱厚熜问:“你在建的那五座作坊,半年能织出多少匹棉布?”

    “织造局下设五座作坊,共一千架织机,每架织机十二个时辰换三班来织,五日断匹,一年最多能织出六万匹今年要盖作坊、造织机,还得请机工、织匠,都得要些日子,满打满算到年底也只能织三个月,一千架织机赶着织,最多只能织出一万五千匹”

    朱厚熜问道:“五座作坊需要雇用多少工人?”

    “吕公公交代过奴婢,松江织造局织出的棉布,不但要供给宫里用,还要留给主子赏赐外官和四夷,质量不消说是要最好的除了纺线这道工序可以让百姓家自己去做,其余织、染等工序奴婢不放心交给外面的小作坊,都得让织造局的作坊来干织工、染工一起算下来,至少要雇用三千人”

    “所用棉纱共需多少亩棉田产出?”

    作坊尚在筹建之中,还没有投入生产,李玄被问住了,愁眉苦脸地又想要跪下来,却碍于有“不许跪”上谕,膝盖打着弯,哆嗦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赵鼎犹豫了一下,见众人都不知道,无法回皇上的话,不得不开口了:“回王先生,一亩棉田产出棉花,纺成线能织出匹半到两匹的上等棉布一万五千匹棉布,共需一万亩的棉田供给棉花”

    朱厚熜颇有惊诧地说:“崇君,你是状元,又怎么会知道棉纺织造这种事情?”

    赵鼎应道:“回王先生,微臣家中也开设有棉布作坊,对此略知一二”

    朱厚熜赞不绝口:“好好好,有你这个行家在松江,我就不必担心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奴才办不好棉纺业了自即日起,就由你兼任织造局监事,没有替他们承差办事的义务,却有权力监督他们经营中的一切重大决策,包括这些奴才有虐官、扰民或贪墨情事,你都可通报江南织造使杨金水或直报司礼监你意下如何?”

    按说被委以这么大的权力,赵鼎该赶紧跪地领旨谢恩才是可是,他却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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