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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大同巡抚衙门不远的一处宅院门口,一位约莫四十出头年岁,穿着一身蓝色粗布长衫,脚蹬黑色平底步鞋的中年人满脸堆笑地冲着严世蕃拱手长揖:“哎呀,不知严大人大驾光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严世蕃也是一脸的兴奋之色:“贺兰老弟,闲话少叙,快快跟我走”
自从嘉靖二十四年为了购买国债一事,贺兰石奉上价值数万两银子的厚礼,搭上他们严家的线之后,即便是被授予皇商身份,得到六品中官冠戴派到大同担任市舶司提督衙门副使,一年冰炭两敬、三节贺礼也从未间断,不时还有塞外风物、四季时鲜派人快马送到京城,一年使费不下上万两银子前年他被皇上简拔至御前办公厅任职,又在辅公子的显赫身份上笼罩了一层天子近臣的眩目光环,贺兰石借着押送塞外贡物回京的机会,还偷偷送给他了一对来自西域的胡姬温枕暖席,作为对他侍奉御前的贺礼那一对西域美女深眼碧瞳,肤若凝脂,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令人消魂;最难得的是,胡地女子生性大方,轻佻放达,比之他纳的那些妻妾解风情,令他得了许多此前不曾领略到的闺房之乐严世蕃自诩豪气任侠,总觉得有点亏欠贺兰石,奈何贺兰石请托之事事关甚巨,他也不敢轻易应诺,只答应回京城之后跟自己父亲商议,瞅个合适的机会再上奏朝廷,为此才建议贺兰石动商贾捐资犒军,为日后他严家父子奏请做一铺垫没想到,皇上不但主动提说要接见贺兰石,还要当面询问他有何难处和建议,怎能不让他闻之大喜接旨之后就匆匆来到贺兰石的宅第
“请问严大人要带小人去哪里?”
严世蕃得意地笑了:“你说说,如今你最想见谁?”
贺兰石曾请严世蕃代为引荐深得皇上宠信的司礼监席秉笔黄锦,因此,闻言立刻为之动容:“这么说,黄公公答应要见我?严大人好大的面子”
“黄公公?”严世蕃笑得越得意了:“凭他黄锦,大概还不够格指派我前来请你贺兰老板?”
贺兰石惊呼一声:“莫非竟是吕公公或是陈公公?”接着,他又疑惑地说:“没听说他们两位老人家随驾前来啊……”
严世蕃一哂:“我说你贺兰老板这些年里赚的银子,大概都能买下半个北京城了,怎么还是跟个井底之蛙一样,眼睛只看见井口那么大的一片天我告诉你,是管着他们的人要见你”
贺兰石半是激动半是惊恐,声音都颤抖起来了:“是……是……是皇……皇上?”
“还不是我让你们乐输钱粮犒军一事,皇上听了高兴?”严世蕃说:“不过,皇上起初说演习已经开始,事体繁杂,一时也不得空见你,我在皇上面前极力为你美言,说你一向公忠体国,尽心王事,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皇上,让你即刻随我前去觐见”
贺兰石嘴唇仍在哆嗦,喃喃地说:“多谢严大人,多谢严大人……”
“还愣着做甚?快跟我走啊”
经严世蕃催促,贺兰石总算是从方才的震惊中缓和过来,说:“严大人且稍候,容小人换身衣裳”
“换什么换?你不晓得宫里的规矩,哪怕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若不是有急事,也断不敢穿着官服去见皇上,不消说你这个小小的六品中官”
贺兰石仿佛没有听出严世蕃话语之中的揶揄之意,解释说:“小人不是去换官服,只是这一身粗布衣裳去见皇上,是否太失礼了?总得换件能出门拜客的大衣服……”
严世蕃狡黠地一笑:“这你就不懂了皇上最是恭行俭约,吃穿用度都是俭省了又俭省,连上朝穿的龙袍边儿都磨毛了,仍舍不得做身的你贺兰老板富甲一方,平日里还穿成这样,皇上看了只会高兴,没准就能准了你的奏,让你再一笔大财”
贺兰石知道,自己是严嵩举荐给皇上的,即便不为自己每年孝敬的那大笔银子,只是为了他自己,严世蕃也断然不会害自己在君前失仪,就放心下来,顺着严世蕃的话说道:“我早就跟严大人说过,再多的银子,都是给阁老和严大人赚的我就是想独吞,没那么大的口,也没那么大的胆”
“这是什么话”严世蕃把那只独眼鼓了起来:“早就对你说过,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朝廷的人,你赚的那些银子都是皇上的,都是朝廷的怎能说是我们严家的?这话再也休提”
“是是是,严大人责的是”贺兰石仍在担忧:“见到皇上,若是皇上问起什么,小人该怎么回话?”
严世蕃想了一想,说:“有什么就说什么皇上天听若雷,神目如电,我大明朝九州万方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上且不能自作聪明,惹得皇上不高兴,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是,小人明白了”
“你我兄弟一场,有些话咱们私底下可以说人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颤’,这回跟着皇上到大同的那些公公,可都是在皇上面前得用之人这些没根的坏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便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坏话,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照我说,正好借着觐见皇上的机会,得跟他们多亲近亲近,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尤其是黄公公,伺候皇上多年,如今又在司礼监当差,正管着你们这些宫里的衙门,你少说也得打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给他”
贺兰石沉吟着说:“银子不成问题,我立刻就给他开,也可带信给京里的铺子,打散了送到黄公公那里去,让他帮着散给那些公公可我就怕他不收啊我也不瞒严大人,前年进京给严大人道贺之时,我也曾求见过黄公公,那样阿弥陀佛的一个人,让座敬茶,说话也十分客气,见我拿出银票,连数额都没看就翻了脸,当即将我赶了出去若不是我后来请尚膳监的孟公公出面打圆场,六品冠戴就得还给朝廷,兴许还要被他交到镇抚司去……”
严世蕃一哂:“到底是个挂名的官儿,一点都不懂得看风向你想想哪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压低了声音,对贺兰石说:“前年黄公公吃了那个杨继盛的挂落,腿都差点被皇上打折了,又被海瑞那个蛮荒野人奏了一本,带累司礼监丢了批红之权,东厂也被撤裁宫中上上下下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得恨死他了?再者,你到京里的时候,吕公公已经从江南回来了,有他压着,别说是黄锦那个老实疙瘩,就算是已坐到司礼监掌印位子上的陈洪陈公公也不敢乱说乱动,他黄锦要是敢接你的银票,那才是见了鬼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吕公公又不在身边盯着,他怎会还是荤腥不沾?”
见贺兰石一脸的犹豫之色,显然心有余悸,严世蕃又是一哂:“亏你还是六品的中官,宫里的事情竟还要我来教你”
贺兰石赶紧顺着他的话风,说:“我这六品冠戴,还是皇上看在阁老和严大人面子上赏我的,这几年里,又一直在这边呆着,不是解送贡品和税银,等闲也不得上京里去都知道我不是公儿,去了也进不了宫这皇城圈子里的事委实不知许多,还请严大人指教”
严世蕃说:“皇上这些年把宫里的人勒啃的紧,几年都没有给过赏了;吕公公又管得比都察院的御史还严,除了正项俸禄,任谁也不敢搞歪门邪道捞银子那些公儿是偷惯了腥的猫,受得了那份清苦?你送他们银子,不正合他们的心意?即便黄锦不敢一个人吞了,也可以拿回去分给宫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儿别看宫里的人都围着皇上转,可跟朝廷官场没什么两样儿,坐在他那个位子上,下面没有几个实心实意抬轿子的人怎么行要不,打他黄锦,有个千把两就差不多了,何必要你破费一万两?”
贺兰石这才放心下来,连声说:“严大人鞭辟入里,鞭辟入里小人这就去开银票”
正欲抬脚进门,他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看天,问严世蕃:“那边要不要也意思意思?”
严世蕃说:“总算是上道了,也不枉我跟你费这半天唾沫星子不过,这意思意思可就不是小意思了,你自家不说,我还真不好提出来”
说着,他伸出手掌,把粗大的五指张开,翻了两翻:“没有这个数,怎么拿得出手?”
贺兰石知道他说的是十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跟他要办的那件事情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便慨然应承道:“那是该当的请严大人随小人进去,稍坐片刻,吃杯茶,小人赶紧去开银票”
严世蕃被让进客厅之中,不一刻,贺兰石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三张银票,一张十万两,一张一万两,还有一张是两万两这张多出来的银票被贺兰石双手捧着,递到了严世蕃的面前
严世蕃明知故问道:“这是何意?”
贺兰石说:“这两万两,原本是预备着让严大人带到京里去活动用的,既然严大人已经奏请皇上召我觐见,就用不着那样了权且算是谢礼,还请严大人笑纳”
严世蕃不惜捏造事实,其实为的就是这个,嘴上却还在推辞:“你我情分非同一般,就不必讲这些俗礼了?”
“小人蒙严大人不弃,结为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严大人且莫推辞”
“爽快难怪你贺兰老板生意会做的这么大,财源滚滚而来,连山都挡不住”严世蕃欣欣然将那张银票接了过来,揣在了袍袖中:“那件事能不能跟皇上说,还得听听皇上的口风我先帮你收着,今日若不能说,到时候就得找人帮着说话,还得用它来开路在我大明朝,没有这些个黄白之物,还真办不成什么大事”
接着,他还意犹未尽地摇头叹息道:“唉,皇上那么恭行俭约、节用爱民,怎么朝廷尽养了些个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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