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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听李春芳这么说之后,马宪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皇上自然是圣明天纵,但你们这么做,却是在让我们户部坐蜡啊”
听他语气有所松动,李春芳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毕竟是抬出了皇上才降伏了这头山西倔驴子,让他觉得也没有多少可得意的,便故意板着脸说:“好你个马铁算盘,你欠着老曾他们兵部几百万两银子也不肯掏一点银子出来还帐,老曾他们正经的差事找你要钱,你还推三阻四的不肯,还说让你坐蜡你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年初财务会议上核定各部全年预算开支,兵部并没有匡算这次演习的开销,如今张口就要花去两百万,不是让我们户部坐蜡又是什么?如果各部都不照预算开支,我们户部的差事还怎么干?”
曾铣忙赔着笑脸说:“年初议事的时候,兵部确实未曾将这次演习的开销匡算在内,是我兵部的过错,还请马阁老见谅”
见曾铣一直给自己赔笑脸,马宪成也不好再脾气,叹了口气,说:“其实,让我们户部坐蜡还在其次,我担心你们会招致朝野上下‘好大喜功’的讥评……”
李春芳脸上又变了颜色:“好大喜功?老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宪成略带嘲讽之意地反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你李大阁老难道听不出来么?还非得让我当面把丑话说出来?”
“子实愚钝,愿闻其详”
“说就说,反正老曾也不是外人”马宪成说:“皇上奋万世之雄心,开我大明中兴之伟业,这已成为朝野上下之共识如今九边不靖,北元虏贼亡我之心不死,皇上整饬武备、编练兵马的诸般举措也确是势在必行可这一次要搞什么演‘戏’,就让人殊为不解了……”
“有何不解?”
马宪成说:“出动数十万大军,却不是北伐,劳累三军,徒费钱粮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过头?”李春芳冷笑着说:“上谕说的明明白白,此次演习一是为检验各军整饬武备操练兵马的成效;二来是为宣我大明国威军容以震慑北虏虏贼逆天背恩,屡犯我大明边境,杀掠军民,掠我财物,边将累请兴兵讨伐皇上天心仁厚,不愿轻启边战妄动刀兵,这些年里许开马市以示羁縻、遣番僧入蒙传教以笼络其心,其实都是在谋划北元各部归顺之事,使边庭无狼烟之警,边民无杀戮之残但夷狄之人皆是化外野民,又最是执迷不悟,不以天威迫之武力慑之,他们终归还是难以悔悟皇上这才想出了军事演习这么奇妙的一个法子,既能不动刀兵,又能扬我国势军威,深得‘仁服天下,威加四海’之妙你老马自己想上一想,只派三五千人在京师南北大营的校场之上操练两日阵法,就能令北虏心生畏惧,不敢再妄想南下牧马之心吗?”
“我也知道皇上欲以如天之仁教化远外番邦,使其诚心来降,没有说演习便是不对不过,”马宪成说:“皇上睿智,说工业革命初见成效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到那时国朝财政便会大为好转,再搞这样的演习难道不成么?”
李春芳冷笑着说:“你等得,鞑靼可等不得这两年里朝廷开马市以羁縻蒙元诸部,边关一直未动刀兵,他们早就养得马肥人壮,随时都会南下剽掠真要再度犯边,袭破大同,第一个抢的就是你们山西到时候,别说是开煤矿,你们山西的百姓又得饱受兵乱之苦皇上如天之仁,体恤你山西百姓,为你山西百姓谋长久安身之计,你老马难道就一点也没有想过造福桑梓?”
若说李春芳只提到上谕,还不见得能说服马宪成的话,但他说到山西,正好说到了马宪成的伤心之处——他本是山西人士,鞑靼犯境,当其冲的便是山西,自他懂事起,就经历了多次逃难之苦,家族之中有多人或死于鞑靼之手,或被掠到塞外至今死生不知,可以说,比之其他朝廷重臣,包括一直主持军务,多年来督率明军与鞑靼交战的李春芳、曾铣等人,他在国仇之外又多了一层家恨,自然为痛恨时常冒犯天威、骚扰边庭的北虏此刻听了李春芳的话,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马宪成不禁难过地低下了头
见他如此,李春芳知道他已被自己说动,又趁热打铁说道:“若是再度犯边,酿成嘉靖二十三年之祸变兴兵御寇、赈济流离失所的边地难民,朝廷要花多少银子?日后组织难民返乡、重建家园,又得花多少银子?我方才说你老马只会算眼前的小账,却不会算长远的大账,指的便是这个”
马宪成沉吟着说:“子实兄,于公于私你都得给我交个底:花两百万的钱粮搞这么一场演习,就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使蒙元各部慑服我大明天威,诚心归顺天朝吗?”
李春芳说:“老马,你要这么说,我便无法答你,大概也只有天知道但我明白皇上为何要说‘演习是不流血的战争’兵部组织此次演习,宣示我大明军威兵势,使蒙元各部心生畏惧,不敢轻犯边庭,妄造杀孽只此一项,不但北地诸省百姓得以安享太平,九边将士无性命之忧,朝廷每年所省去征调兵马御寇的军费何止百万此外,演习还能锻炼我大明将士阵法战力,使将能知兵,兵能习战,日后纵然北虏不思悔悟,仍要犯我大明天威,以此精兵强将,别说是抗敌御寇、守土卫国,便是追奔逐北、犁庭扫穴,都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演习有这么多的好处,纵然要花去两百万粮饷,我看也值”
马宪成长叹一声:“你子实兄一张利嘴,真真胜似百万雄兵啊若能如此,倒也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这样,我与户部再匡算一下,看哪里能挪出两百万的钱粮来,再多便没有了……”
李春芳还未说话,曾铣已离座向马宪成长揖在地:“在下代兵部并九边将士谢过马阁老”
“哪里哪里,……”马宪成一边回礼,一边正要说些客气的话,就听到门外有个太监的声音:“马老先生,皇上给旨你了,宣你即刻去往东暖阁见驾”
李春芳低声笑道:“老马,两百万能糊弄过去老曾,可不见得能给皇上交得了差啊”
马宪成苦笑着说:“见到皇上,我还是方才那句话:只两百万,再多便没有了若还是不够,就请你子实兄将我这把老骨头拆了,看能卖得几文钱……”
李春芳笑得越开心了:“这话,你还是留着面圣的时候再说”
马宪成匆匆而去之后,曾铣不无担忧地说:“粮秣的问题解决了,可皇上要巡幸边镇之事可怎么办?你我是否该和其他人一样劝谏皇上?”
李春芳也收敛了笑容,叹道:“到时候看看情势再说组织实施还有一段时日,以皇上之睿智,应该不会在明日朝会上就把底牌给亮了……”
却说马宪成跟随太监进宫见驾,一进东暖阁,朱厚熜便问道:“方才李阁老和曾部堂去找过你了?”
“是”
“大概李阁老也将朕的意思跟你说清楚了,户部要拿出两百万的钱粮用于这次演习,有什么难处吗?”
马宪成既然已经答应了李春芳和曾铣,又知道皇上召见自己肯定是为了演习之事,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经盘算清楚,以国朝现在的财力,户部紧紧手,从四处里凑一凑,拿出两百万的钱粮倒是没有问题,但他多了一个心眼:既然皇上将演习视为“不流血的战争”,那么,演习之后,势必还要犒赏三军有功将士以皇上向来的豪爽大气,赏赐惟恐不厚如此一来,开销便不止两百万了他担心皇上又跟他多要银子,便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臣不敢欺瞒皇上,要户部拿两百万钱粮出来,确实有难处……”
有了此前设立禁军、开放茶马互市等多次教训,马宪成也不敢在精明的皇上面前随意大放厥词,叫苦之后,忙又详细解说道:“臣方才大致匡算过演习各项开支,比之屯兵京师,大致要多耗费军粮二百万石,银五十万如今北方诸省大兴农务,垦荒拓殖并广种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粮食产出较以前增加了许多,虽还不完全能够实现自给自足,但对江南依赖有所减弱,九边军屯亦是如此今春解送京师的江南各省去年秋赋有一大半便省了下来,已存入通州军粮库和各处仓场之中,拿出二百万石倒不成问题惟是要拿出五十万两银,委实有些困难遵上谕吩咐,今年以来,户部存银除了用于工部治理黄河、修造战船之外,都用于兵工总署造蒸汽机和各地开矿山、办工厂上面了,各部的开支已是一压再压,如今户部能挪出来的,只有二十万两,还缺三十万……”
“好了好了,”朱厚熜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朕就知道跟你马阁老要钱,从来都不爽利朕记得年初御前财务会议议事的时候,你细细地算了今年的收支帐目,去年的秋赋刨掉你方才给朕说的那些开支,你户部还留了两百万两银子,难道就不能先支出来用吗?”
马宪成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却因过于出乎意料,他不敢确认是否猜到了皇上所指,只好假装糊涂地问道:“臣愚钝,皇上说的可是户部预留的百官上半年的俸禄?”
朱厚熜含笑点头:“不错”
马宪成顿时头疼了起来:看来皇上实在是太醉心于搞什么演习,竟一反当初悯官养士的一贯作法,要去捅那个马蜂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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