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九十三章 大义灭亲

?    封治乾正要喝令拿人,不之客已经进了后堂,他定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扑嗵”一声跪了下来:“下官参见世子爷、郡马爷”

    原来,来人正是今日救下了海瑞的荣王朱厚熘的世子朱载昀和女婿、安国郡主郡马赵隐由于赵隐奉旨任职禁军,这是他第一次来荆州;朱载昀虽跟随父亲荣王朱厚熘居住在荆州已近三月,但其处世行事与父亲颇不相同,终日窝在府中读,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加之两人都是一身儒生服冠,荆州府衙的吏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想挡他们的驾

    邓志杰也赶紧撩起官服下摆,跟着下跪,请安不迭

    海瑞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站了起来,做了一个长揖——这也是朝廷规矩,再大的官若是只穿便服,便不能以官礼相见不过,这些规矩也是因人而异,对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乃至绝大多数的官员来说,无论荣王千岁世子和郡马有没有穿朝服礼冠,都是要赶紧下跪请安的

    赵隐箭步上前,一把托住了海瑞的胳膊:“海大人,且莫如此我与世子今日冒昧前来,是来向海大人你赔罪的”

    说着,他竟跪了下来,紧跟着,朱载昀也跪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都是惊叫一声,海瑞也不由得浑身猛地一颤,继而僵在了那里:眼前给自己下跪的两个人,一个是日后定要承袭爵位的亲王世子;一个是郡马都尉,都是品的显爵,却给自己行这样的跪拜大礼,若是坦然受之,就是僭越的大罪何况,今日自己能逃脱魔掌,免遭大的欺凌侮辱,还多亏了两位显爵一力相救,荣王世子朱载昀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迫使荣王朱厚熘当众给自己赔罪,勉强替自己挽回了一点颜面,今晚专程前来赔罪已是受之有愧,不用说是行这样的大礼了

    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拼命地咳嗽起来,海瑞这才回过神来,跪了下来,将身子匍匐在地上,哽咽着说:“世子爷和郡马爷折杀下官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赵隐虽抬起了头,却不起身,而是对着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说道:“封大人、邓大人,我与世子前来,是有事要与海大人商议,请两位大人暂且回避”

    “应该的,应该的”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恭恭敬敬地给朱载昀和赵隐叩头之后,起身说:“下官就在外面伺候着,世子爷和郡马爷有什么吩咐,径直叫下官便是”

    待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走出后堂的门,还善解人意地把门从外面掩上之后,赵隐才回过头来,对海瑞说:“海大人,世子爷和下官今晚前来拜望海大人,一是赔罪,二来也是有一事相求,请海大人准允”

    朱载昀也跟着说道:“海大人,我知道你是一位好官,我父王那样凌辱于你,实在是……唉”

    身为人子,朱载昀终究还是无法在别人的面前,用多么激烈的语言来指责父亲,可海瑞今日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万般无奈只能化做一声长叹

    海瑞仍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说:“世子爷、郡马爷,海瑞今日得蒙两位相救,感激不尽,不劳两位吩咐,海瑞也会将今日之事全然忘却只是……”

    海瑞也长叹一声:“荣王千岁所做之事天怒人怨,海瑞身为湖广巡按,不得不察,并已于数月之前拜奏疏,向朝廷举劾了荣王千岁这一点海瑞已向荣王千岁当面禀明身负宪命,职责所系,还请世子爷和郡马爷见谅……”

    赵隐和朱载昀并没有任何惊诧或不满的表示,而是说:“海大人请起,我们坐着说话”

    海瑞以为两人今夜闯进荆州府衙,还不惜屈尊降贵给自己行跪拜之礼,为的原是求自己吃个哑巴亏,不要把荣王千岁干的那些龌龊之事上奏朝廷,但见两人如此,倒让他不禁心生疑惑,叩头之后起身,垂说道:“请世子爷和郡马爷训示,海瑞站着领训便是还有,身为大明臣子,君君臣臣之礼不可稍有偏废,还请世子爷和郡马爷对海瑞直呼姓名,万不可再以‘大人’相称”

    海瑞虽只有二十来岁,却干过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尤其是上疏参劾内宦骄纵不法,使皇上自司礼监手中收回了批红大权,加重了内阁的事权,他的名字是响彻大江南北、两河上下,赵隐对他的风骨是知之甚详,知道他恪守朝廷礼法,绝对不会在皇室宗亲面前坦然就坐,也就不再勉强他坐着,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此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是皇上告知我的此外,我今次回荆州,奉有圣命,要将荣王千岁迁居京城”

    海瑞诧异地抬起了头,看了看一脸肃色的赵隐,却突然现坐在一旁的荣王世子朱载昀的眼圈已经红了

    “海大人,你乃机敏通达之士,皇上此举是什么用意,也就不必由我细说了可惜”赵隐长叹一声:“王命下,不俟驾而行,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竟酿成今日之祸,连累着你也受辱了……”

    海瑞想了想,才说:“海瑞方才已说过,定会将今日所受之辱全然忘却只是,海瑞尚有一事不明,还请郡马爷不吝赐知”

    “海大人请讲”

    “不知皇上是何时将海瑞参劾王爷一事告知郡马爷的?若不算是朝廷机密,可否告知海瑞?”

    “当然不算什么朝廷机密,我也不好瞒着海大人”赵隐说:“本月初六,皇上专门召见了我,已将此事告知于我”

    原来,在接到海瑞奏疏之后,朱厚熜左思右想,还是坚信海瑞绝对不会说谎骗自己,就在给张居正下密旨命其暗中调查此事后不久,召在禁军任职的赵隐入宫觐见,向他告知了海瑞上疏弹劾荣王阿宝盗墓一事,命他即刻回乡把阿宝接到京城来此举用意不外乎有两个:一是不让阿宝那个祸根继续留在江南给朱家皇族丢人现眼,谅他也没有胆子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二来也是想在事态尚未恶化之前,将阿宝弄走,免得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海瑞愣了一下,随即眼眶之中流出了滚滚热泪,面向着北方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吾皇圣明微臣海瑞有负圣心厚望,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皇上的这两层用意,海瑞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要问皇上召见赵隐的时间,只是想知道皇上是否信任他听赵隐说是本月初六,那时奉密旨暗中调查此事的张居正兴许还没有回到南直隶,张居正回奏皇上为自己进行佐证的奏疏大概也还没有拜,皇上就已经安排赵隐回江南,可见皇上对自己深信不疑,不待张居正明白回奏便做了决定虽说一边是天家至亲、皇上的嫡亲堂弟;另一边是自己这个区区的六品芝麻官,皇上却能如此信任自己,怎能不让海瑞激动莫名?

    说真的,今日遭受荣王千岁那样的肆意凌辱,海瑞曾想要一死抗争以全名节;后来见到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那样丧德无耻,不敢以正道事君,也不敢以直言论政,又让耻于这些人同流合污的他对大明官场产生了极度的失望,甚至是一种锥心的绝望,不禁萌生了辞官不做的念头但是此刻,所有的这些想法都烟消云散,随即而来的,则是对自己方才那些逃避现实的想法的无比惭愧和矢志效命家国以报浩荡天恩的激情

    赵隐颇为尴尬地苦笑道:“皇上自然是圣明无双,惟是如此,世子与我商议再三,都认为如今请王驾千岁迁居京城已然是断不可行了……”

    “郡马爷的言下之意是——”

    赵隐叹道:“王驾千岁往日多有不遵国家法度之情事,今日又做出这等凌辱朝廷命官,玷污纲常法度之事,朝野上下定会一片哗然,势必还会累及皇上千秋圣名,其罪之大,已非道里可以计之……”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世子携在下今夜冒昧前来,一是向海大人赔罪;二来也是与海大人商议此事”

    其实海瑞早已想到了此节,尽管心中有些委屈,但也知道荣王朱厚熘身份特殊,皇上一心想把这么丢人的事情掩盖过去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说:“只要荣王千岁上呈自劾奏疏向朝廷请罪,诚心悔过并痛改前非,海瑞绝不再生事端”

    “不不不,海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赵隐说:“皇上的本意,原也不想将此事张扬出去,可今日王驾千岁凌虐海大人之事已闹得荆州一府人尽皆知不出旬月,便会传遍江南各地乃至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区区请罪之举只怕已难掩天下悠悠众口唯今之计,只有请海大人以湖广巡按御史衙门的名义,将王驾千岁圈禁于王府之中,并即刻上奏朝廷,恭请皇上裁夺如此或能挽回天家颜面并澄清皇上圣名于万一”

    这样做自然能堵住朝野上下清流的嘴,但做出提议的是荣王千岁的世子和女婿,就不免让海瑞十分为难,有几许疑惑,沉吟着说:“若是皇上雷霆震怒,要将王驾千岁依律治罪以明纲纪、严法度又当如之奈何?”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荣王世子朱载昀突然说道:“我愿以此身代父王抵罪请海大人将这层意思也一并上奏朝廷”

    海瑞被深深地震撼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说:“世子爷至公至孝、大义灭亲,当为皇室宗亲及至我大明亿兆生民之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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