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三章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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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去年被治下官绅势豪大户胁迫答应他们贱买灾民田地的惨痛教训,齐汉生痛感自己满腹经纶,却不熟谙地方政务,这才被人钻了自己苦心孤诣提出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的漏洞痛定思痛,他颇狠下了一番功夫钻研农耕刑狱诸事因此,听到严世蕃这么说之后,他的心里明镜一般:那些田地如今虽说是荒田,卖不上好价钱,其实都是河泥淤积的肥沃土地,若是招人垦种,只需两三年的功夫,就能培植成上好的良田,售价也一定会倍于荒田严大人急着卖,这是要送个天大的人情给织造局啊
论说那些荒田是无主田地,归由地方官府衙门收管,卖诸事也由地方官府衙门自行酌定,至多请示省里也就是了可是,沈一石如今是织造局记名的六品帮办,把那些荒田贱卖给沈一石,就等若是卖给了织造局而牵扯到织造局,就不免让人诟病为攀附权阉,在官场士林的理学清流们看来,此举比投靠严家还要为恶劣许多且不说有违自幼便受到的圣贤教诲;多年修身养性、克己复礼,还曾犯颜直谏、为士人请命,乃至当年宁可舍去性命不要,也坚决不与南都逆臣为伍,所赢得的士林清誉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见齐汉生沉默不语,严世蕃知道他心里作何之想,便笑道:“怎么?让你为难了吗?记得你方才自家说过,杨金水送给你那些官绅势豪大户虐民罪状,为的是要你在卖他们的家产、田地之时关照沈一石你也就照着他的吩咐却做了既然如此,这一次为何又不愿意再关照他?”
齐汉生脸红了,强自辩解道:“抚台大人有所不知其时正值朝廷决议在浙直六府试点清查田亩,府中官绅势豪大户人人自危,无人敢染指罪员家产苏州知府衙门又急于筹措钱粮整治河道,下官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并非专为承杨公公的情”
“呵呵,顺水人情你倒当真老实得很啊不过,”严世蕃笑道:“斯时你在苏州开衙放告,已然陷入僵局,乱了皇上抑制豪强兼并的整体部署得亏杨金水给你送去那些官绅势豪大户虐民的罪状,你才能一举扭转乾坤、反败为胜虽说他是奉命而为,但毕竟不合朝廷规制,犯了宫里的大忌,设若事情泄露出去,只怕这个黑锅就得杨金水自个来背他甘冒担这么大的干系来帮你,你却只还他个顺水人情,岂不有失友朋之道?”
齐汉生赶紧表白道:“抚台大人,他是宫里的人,在下是朝廷命官,不敢谈朋论友”
严世蕃冷笑一声:“什么宫里的人、朝廷的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家既食君禄,就都是皇上的人只要一样公忠体国、忠君爱民,难道还算不得志同道合的朋友?直说了,在我看来,眼下情势也不见得比你去年开衙放告之时好上许多,设若要他倾力帮你办成募捐之事,就得让他得点甜头才行”
齐汉生觉得严世蕃的话不无夸大其词;而且,此次募捐,朝廷章程上说的明明白白,是要江南官绅士人之家乐输钱粮为皇上整修殿宇,别说是杨金水这样的内宦,就连与织造局联营的商贾都不必参与,杨金水又如何能帮他办成募捐之事?但是,严世蕃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径直反驳,谦恭地问道:“抚台大人的意思是”
严世蕃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且问你,你打算如何在府中官绅士人之家募捐?”
齐汉生说道:“下官打算召集有名望的官绅士人到府中,向他们昌明大义,动员他们乐输钱粮,恭奉君父居有定所”
“昌明大义?”严世蕃苦笑一声,接着叹道:“历经那么多的坎坷蹉跌,子方兄还是如此天真啊那些官绅士人向来好谈义理、耻于言利,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贪财好货设若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自家钱粮来给皇上整修殿宇,我就不必放着通省的大事不去料理,大老远地亲自到你苏州走这一遭甚或当年边镇大帅献关投敌、引兵入寇,薛陈二逆谋逆夺宫、火焚皇城,乃至江南诸多藩王宗室、勋臣显贵扯旗造反等等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惨祸也都不会生了”
齐汉生方才内心几度挣扎、反复,后来被严世蕃所许诺的权位所诱惑,终于下定决心改换门庭,投靠严氏父子门下,却顾不得去想募捐一事能否做得让严世蕃满意此刻被严世蕃追问到头上,不得不随口说了个地方官府最常用的法子至于这个法子是否可行,能否如数筹得严世蕃所指望的五十万两银子,他自己也觉得不妙不过,严世蕃既然压了这么重的担子下来,又打算让苏州府为南直隶十四府带个好头,一定想好了如何让那些官绅士人拿出钱粮因此,齐汉生老老实实地坐着不说话,等着严世蕃面授机宜,指点迷津
严世蕃说:“其实,我也知道,让你筹五十万两银子,委实是难为了你若是孙老先生不给我面子,别说是十万两,就是一万两,只怕也难筹得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有孙老先生登高一呼,那些官绅士人也不见得就能跟从,若是不用些非常之法,未必就能如数筹得五十万两钱粮”
非常之法?齐汉生微微一怔,不明白严世蕃到底有何锦囊妙计,便说道:“下官愚钝,恳请大人明示”
严世蕃左右看看,偌大的苏州知府衙门二堂上除了他们两人,再无旁人,但他还是说道:“此处虽无六耳,但正所谓事成于密,你且附耳过来”
齐汉生附耳过去,只听得严世蕃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的面色顿时大变,惊恐万状地说:“抚台大人未免不合朝廷律法规制,难免授人以柄……”
严世蕃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不合朝廷律法规制,也知道定会授人以柄可是,设若能有好的法子,我又何必要你如此”
齐汉生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如此一来,官场士林势必一片哗然,也定会群起攻讦下官获罪得咎倒算不得什么,坏了大人的方略,乃至牵连到大人,下官便是九死莫恕啊”
严世蕃看看齐汉生脸上那一副要死要活的委屈表情,心里鄙夷地说:不就是担心事到临头,我不肯出手搭救,让你独自承担官场士林的交相攻讦,却说的这么好听这个家伙方才还自认为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臭架子,还扬言要辞官不做,此刻被我降服之后,从说话到神态,跟鄢茂卿、罗龙文之流又有何分别
不过,事情终究还得齐汉生去干;而且,此人在官场士林颇有清名,能使其改换门庭,无疑可以算作严党对于夏党的一大胜利因此,严世蕃不能象对待鄢茂卿、罗龙文之流那样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还得客气地说:“我知道你子方兄为人谨慎,也能诚心替我考虑不过,依我之见,你委实有些过虑了请他们来衙门里议事,一个时辰是议,三天也是议只要我不离开苏州,他们也说不到十分错处,你不必担心让你一人担此干系”
被严世蕃如此巧妙隐晦地点破心思,齐汉生只觉得脸上烫,赶紧表白道:“抚台大人言重了,下官决然没有这个意思……”
严世蕃豪爽地摆了摆手:“有没有这个意思都无甚打紧我知道你担心官场士林舆论一时甚嚣尘上,引得南京都察院那些御史交章弹劾圣驾如今驻跸南京,又正值皇上御极三十周年大庆之期,惹出麻烦不好收场且不说南京都察院那几个刺头儿早就被皇上打去了南洋,他们有御史,难道我们就没有吗?你子方兄自己就兼着南京都察院的御史,家父门下还有几个得用之人,也能上疏弹劾他们辜负圣恩、不肯报效朝廷之罪如此一来,就成了互讦的局面皇上天听若雷、神目如电,自然明白你我的一片耿忠之心要封堵朝臣们的嘴,自然就得靠杨金水他们帮忙了,这就是我为何要你把那片荒田卖给沈一石的原因”
齐汉生恍然大悟:果真如严世蕃所说的那样,若是形成互讦的局面,皇上为了显示自己公正无私,自然要下令彻查两边都是朝廷命官、甚至都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参与其中,由谁来查?自然是镇抚司出面提前给杨金水些许甜头,镇抚司会偏向哪一边,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齐汉生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巡抚大人,并不是如朝野内外传闻的那样,是靠父荫得官悻进的酒囊饭袋之辈,其心思之慎密、手段之高明,远非他这个名满天下的探花可比他由衷地说道:“大人睿智无双,下官深表佩服……”
严世蕃哈哈一笑:“你老齐什么都好,就是这股子酸腐之气让人受不了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给了你,就是要让你明白我待你一片至诚之心若是再无疑问,就赶紧扒了这身官服,跟我同去织造局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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