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两名侍妾手忙脚乱地伺候着衣完毕,严世蕃赶紧出了房门,来到外厅,却见吕芳已然施施然坐在了那里,正小口呷饮着严府家人奉上的香茶他慌忙抱拳作揖:“不知吕公公大驾光降,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吕芳放下茶碗,起身拱手还揖:“咱家冒昧前来,扰了严大人的清梦,万祈恕罪”
严世蕃心中一凛:这个天杀的阉奴分明是在暗示老子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啊不过,镇抚司之能,他早就心知肚明,也就不再吕芳面前装假搪塞,老老实实地说:“世蕃昨夜有幸目睹吕公公操办的鳌山灯会之盛况美景,回家之后仍心神激荡,夜不成寐,索性也就不睡了,留在房替朝廷草拟在江南诸省官绅士子之家募捐重修坤宁宫的章程直至天明散朝之后,始觉倦乏,就偷偷溜回来补上一觉”
吕芳淡淡地说:“严大人忠勤王事,废寝忘食,诚为百官之表率”
严世蕃挑起这个话头,其实另有用意,吕芳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忙又抱拳作揖:“重修坤宁宫之议,世蕃先前并未请示吕公公,还请吕公公恕罪则个”说着,一个长揖在地
吕芳一边侧身避让,一边再次拱手还礼,嘴里说道:“严大人这是怎么说?严大人是朝廷重臣,咱家不过是宫里的一名奴才,哪有什么请示不请示之说?真是折杀咱家了”
接着,他又叹道:“坤宁宫自嘉靖二十三年毁于薛陈二逆谋逆夺宫之变,一直没有修葺不光是咱家,宫里的人每每看到那残垣破败的样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感到愧对列祖列宗及百官万民可是,万岁爷的俭省,你严大人也是知道的,咱家多次提出重修之议,万岁爷非但不允,还要好生数落咱家几句幸好有严大人这样的肱股腹心大臣出面,万岁爷才总算是同意重修坤宁宫了咱家的一块心病也总算是了却了,理应多谢严大人才是……”说着,吕芳也是一个长揖在地
跟方才吕芳一样,严世蕃一边侧身避让,一边拱手还礼,说道:“皇上之于世蕃,恩同再造;吕公公之痛之愧,世蕃感同身受恭奉君父居有定所,乃是我大明百官万民份内之责,是世蕃夙年之愿怎当得吕公公一个‘谢’字?吕公公这么说,才真真折杀世蕃呢”
吕芳赞叹道:“感同身受,说得好,说得好啊惟有严大人这样的肱股腹心,方能尽心事君、为万岁爷分忧”
严世蕃谄媚地说:“要论对皇上的忠心,放眼我大明,数万官吏、亿兆生民,又有谁能及吕公公之于万一?”
两人一番相互吹捧,是真是假,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严世蕃心中暗自高兴,因为当面和吕芳把话说开了,等若是把昨夜残留的一丝不快轻轻揭了过去要知道,得罪了眼前这位皇上最信任的大伴、执掌镇抚司的太监,那可不是好玩的,旦夕之间便有不测之祸不过,高兴之余,他的心中还是掠过了一丝疑惑:这个天杀的阉奴一向不与外官来往,今日何以登门拜访,言辞和举止还都是如此客气?
让严世蕃感到惊诧的还在后面当两人寒暄完毕,坐定之后,吕芳从怀中掏出一个半尺见方的锦盒,竟是用双手递了过来:“正月上,咱家忙着在宫里伺候万岁爷和各位娘娘,一直未得空到贵府贺,实在失礼好在灯节未完,总算还在年内,略备薄礼,以致敬贺区区贱物,不值一哂,稍表寸心而已,还望严大人笑纳”
明太祖朱元璋当年对宦官管束甚严,定下了极其严苛的家法,内廷外朝分野极严,严禁私相交往而且,严氏父子收礼收了千千万,还从未收到过内廷太监送的礼,不用说是收皇上的大伴、大明内相吕芳的礼要知道,就是一个小小的黄门内侍去内阁传皇上的口谕,严嵩都要袖中笼着一块金倮子悄悄塞过去,纵然给严世蕃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收吕芳的礼
因此,严世蕃被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说道:“岂敢岂敢……”
吕芳微微一笑:“莫不成严大人不齿与咱家交往?抑或收了咱家的礼,便会玷污了严大人清廉之名?”
接着,他拍着手中那只锦盒,笑道:“咱家是个奴才,并无家私产业,便是想送严大人房产地契或是银票,也拿不出来啊”
吕芳的话中不但含有揶揄、嘲讽之意,还隐隐流露出一丝威胁,大有不收就是看不起人和不收是不是嫌少的意思严世蕃还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送礼之人,连声说:“吕公公说笑了世蕃何德何能,敢受公公高情馈赠?”不敢接不敢不接,却见吕芳一直把锦盒递在面前,最终还是不得不双手接过
吕芳既然明言不是房产地契或是银票,看那锦盒大小,大概是帖字画之类的“雅物”为表敬意,是为了顺从眼前这位强横的吕公公,严世蕃便当面打开了锦盒,见里面果然盛放着一轴绢画,打开卷轴,只看了一眼,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原来,那副绢画竟是一副春宫图其绢极细,点染精工,画中有一男一女,男子隐身于屏风之后,弯腰偷看在帷幄的木桶之中洗浴的女子;浴女也隐身于木桶之中,仅露出浑圆如藕节一般的玉臂出来,春光不泄,却又令人遐想不已,惟其如此,方显得与时下坊间流行的那些专一描绘男女交媾姿势,显得淫亵不堪入目的春宫图迥然相异,无疑是春宫图中的上乘之作而且,从画中男女所着服饰来看,象是倭人
严世蕃生性好色贪淫,征逐欢场纵情声色不遗余力,对于春宫画是收藏了几大柜子,也不乏来自倭国的精品,时常拉着那些美妾艳婢一起欣赏,兴之所至,还要逐一尝试画中的那些奇妙姿势,极尽淫亵之能事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引人入胜的春宫画,若是平日得到,定会仔细赏玩一番才肯放手不过,今日却有所不同,送画之人竟然是个太监,而且是暗掌中宫的大太监,就让他十分尴尬而又百思不得其解了
看到严世蕃满脸的尴尬表情,吕芳倒先笑了起来:“呵呵,咱家虽说是个阉人,却也知道人有五伦,夫妻正是在五伦之中,行周公之礼是上合阴阳之道严大人何以如此假道学?”
被吕芳这个阉奴如此抢白,严世蕃觉得尴尬,陪笑道:“家父管束甚严,自幼便不许世蕃接触此等之物,倒叫吕公公见笑了”
朝野内外人尽皆知,严嵩家教确是很严,却对儿子毫无办法;而严世蕃堪称色中饿鬼,家中不但妻妾成群,还蓄有数十个如花美婢,日夜宣淫,肆无忌惮因此,听他如此大言不惭地表白自己何等修身持谨、仿佛柳下惠鲁男子一般,吕芳心中着实好笑,却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说道:“实不相瞒,镇抚司的那些弟兄一片好心却不懂事,远天远地从倭国求购来这副绢画,却拿来送给咱家这个阉人,真真叫咱家喜也不是恼也不是后来一想,莫不如转送旁人,既使明珠不致暗投,亦能为旁人略增闺房之趣咱家思来想去,放眼朝中诸臣,惟有严大人这等的雅人方能体味其中之妙,便借花献佛,拿来送给严大人”
尽管吕芳并不讳言自己的阉人身份,严世蕃却不敢迎合这层意思揭人伤疤,只能顺着吕芳的话,佯装兴致盎然地说道:“素闻倭人喜好,善画春宫,一直无缘得以一见,今日得幸一观,果然名不虚传啊”
吕芳笑道:“严大人既然喜欢,那就且请收下,得闲与两位纳的如夫人一道慢慢赏玩”
严世蕃听出吕芳的话不仅仅是揶揄,而且表明下面还有正事要说,立刻收起了那副绢画,肃容端坐,主动说道:“世蕃冒昧猜测,公公今日前来,一定有事要嘱咐世蕃但有差遣,世蕃敢不从命”
吕芳拍手赞道:“爽快咱家早就对镇抚司的弟兄们说,咱们这号人跟外面的那些臣子不同,只能讲两个字,一个是‘忠’;一个是‘义’,对万岁爷也忠,对朋友要义可这朋友,却不能乱交,要交,也只能交严大人这样义薄云天、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爽快人”
一边听着吕芳的话,严世蕃心中一边紧张地思考着:从方才春宫画开始,到眼下说起交朋友,吕芳字字句句都不离镇抚司,看样子却不象是在威胁恐吓自己难道说,镇抚司的人捅出了什么娄子,要找自己出面摆平?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只是一闪而过笑话镇抚司是干什么的?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们也只当是多下几滴雨的小事能有什么事情难得住他们?再者说了,他们的背后是吕芳,吕芳的背后还有皇上,还用得着自己帮他们摆平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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