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厚熜可不知道吕芳心里做何之想,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自顾自接着说道:“这且不说,陈洪的折子里还提到小载瑞一直跟着他的大伴识字,已经识得好几百个字,背得好几十唐诗还请示朕,小载瑞如今快满六岁了,是否该让他出阁讲学笑话皇子年满六岁,便要出阁讲学,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难道朕就不知道?还需要他陈洪来提醒朕?在其位,谋其政,是尽人臣的本分;不在其位,却谋其政,那就是违制、是僭越”
听到皇上如此厉声斥责陈洪,吕芳越觉得天心似海、圣意难测他清楚地记得,当日接到奏折,皇上不但对陈洪的提议赞不绝口,说是陈洪这个奴才“知道替朕操心了”;还兴致勃勃地和自己谈及对皇子教育的设想:因为几位年幼皇子尚未晋封王爵,没有另辟王府、出宫居住,因而不能象以往那样从翰林院中遴选饱学硕儒充任日侍讲官,每日前往王府开课授讲;也不能设置王府长史等属官兼任教席,教授皇子读习字他正在考虑是否效法宣宗宣德先帝在宫中为内侍开设内堂之旧例,在宫中开设皇子学校,名字暂定为“上房”,采取集体学习的形式,一来节约人力资源;二来皇子们在一起学习、玩耍,既能增进兄弟之间的感情,又能相互比、学、赶、帮、,提高学习的兴趣和效果;三来还能防止有些皇子贪玩好耍,动辄推说身体不爽,将日侍讲官或王府长史拒之门外而且,上房的学习内容,亦不限于四五经、诗词歌赋,还要象国立小学一样,增加体育方面的教育,达到他一直倡导的“文明其精神,强健其体魄”的教育目的;单纯的体育锻炼还不够,还要适当增加武技、军略方面的教育,把皇子们培养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有用人才,日后方能成为国家栋梁、朝廷藩篱……
当日皇上说到这里,还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已未雨绸缪,做了一番准备他去年命御前办公厅秘张居正兼任南京国子监司业,并密嘱张居正暗中观察倭人孩童德川家康的日常起居和言行举止,并多多与德川家康交往晤谈,就是在为此做准备因为在他看来,曰本武士之家教育培养孩童的方法很有值得学习借鉴之处张居正领会了他的良苦用心,带着国子监那些监生效法德川家康,晨起锻炼,课间做五禽戏,时常还登高远足,既愉悦了身心,又强健了体魄假以时日,推而广之,大明文人士子便不再是“多愁多病身”,并能培养起他们的尚武精神,以挽士风之颓丧、振民众之精神……
此外,吕芳还清楚地记得,皇上当日还曾不无遗憾地说,因为要顾虑到祖宗家法、朝廷规制的限制,又要担心朝野内外的舆论风评,使他不得不放弃了另外一个加绝妙的想法让皇子们隐匿身份,进入国立小学,与贫民百姓的子弟同窗就读,从幼年起便接触和了解民间疾苦;到一定年岁,还要进入国子监求学,广结天下士子儒生省得那些皇子们在深宫大内、锦绣脂粉堆里长大,只知享乐,不察民情,成为类似于前朝那些穷奢极欲、作恶多端的藩王宗亲们一样耗费国帑民财无数、却对国计民生百无一用的国家蛀虫……
皇上的这个想法过于惊世骇俗,吕芳当日便苦苦劝谏,言说为了天家血脉的安全而计,万万不可白龙鱼服而且,当日面对说得眉飞色舞的皇上,吕芳心中却突然泛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皇上似乎对几位年长皇子,如裕王、景王,乃至太子并不那么关心,反倒对那些幼年的皇子们无比疼爱、关怀备至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皇上这么做,未免有些不近情理,也令人心生疑惑会否皇上心中还记挂着邵元节、陶仲文等一干妖道“两龙不见面,见之必损皇上天寿”的欺君之言?可是,皇上早已幡然悔悟,并将邵、陶等人逐出宫外、依律治罪,操劳国政之余,还时常牵挂太子的病情,延医求药不遗余力;两位年长皇子进宫请安也都能拨冗一见,温言垂问日常起居、读习字等事情,不大象是故意冷落他们的样子……
尽管心中一时浮想联翩,但以吕芳之忠心不二,当然不会质疑皇上何以出而反尔不过,事涉如今名义上的中宫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洪,陈洪的背后还站着贵妃陈娘娘和皇十一子,吕芳也不敢随意附和皇上的说法,只得十分尴尬地听着皇上沉默以对
吕芳脸上的尴尬表情使朱厚熜突然醒悟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自食其言、借机生事之嫌,赶紧打住话头,脸上也微微有些烫随即,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嘉靖那个家伙原本就是雄猜多疑、喜怒无常之人,自己这么做,也未必就错了不过,他毕竟不是嘉靖,无法厚着脸皮继续大放厥词,便长叹一声:“吕芳啊,朕和你多年朝夕相处,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朕心里有什么话都不瞒你,你也不要埋怨朕对你们这么严厉苛刻常言道,欲要正人,先要正己;己之不正,何以正人?你自己都做的不好,又如何拿国法家法约束他人?朕连你们这些身边的人都管不好,又如何去管外面的那些臣子?你们这些宫里的人,尤其是你吕大伴,一定要明白朕的苦衷啊”
吕芳情知再也不能无动于衷,赶紧应道:“万岁爷责的是,奴婢有负万岁爷的信任……”
朱厚熜又叹道:“这不是朕信任不信任你的问题祖宗家法摆在那里,不许你们干政朕再信任你吕大伴,也不能对你们放任自流你可知道为何如此?”
吕芳既答不上来,也不敢随意作答,只得说道:“奴婢愚钝,请万岁爷明示”
朱厚熜说:“一言以蔽之,不让你们成为外面那些臣子的替罪羊一旦你们插手外朝之事,就违犯了朝廷律令、祖宗家法外面那些大臣们也就有说辞了,而那些权奸巨蠹也便能藏身于你们之后,横行无忌、贪赃枉法,然后把罪过都推到你们身上英宗正统一朝的王振、宪宗成化一朝的汪直、孝宗弘治一朝的李广,无一不是如此还有武宗正德一朝的‘八虎’,世人皆曰其人恶贯满盈,恨不能食肉寝皮可天下之大,有几个人知道‘八虎’之中的张永,竟是先举刘瑾祸乱朝纲、谋逆篡位之人,还曾暗中保护了朝廷的砥柱中流、内阁学士杨一清等人?就连朕也不知道他的这些功绩当年甫一即位,便要将他处死幸有一帮大臣仗义执言,朕才赦免了他的罪不过,他既被名列‘八虎’之中,在朝野内外的名声实在太臭,朕要推陈布,只得弃之不用,让他退出司礼监,来南京给太祖高皇帝守陵”
当年皇上即位大宝,处置前朝诸多奸佞之臣,当其冲的便是诸位太监内侍,不但“八虎”无一幸免,各地的镇守太监也都被召回京师,逐一审讯,严加追比,将他们先前侵吞的国帑民财都追缴了出来,然后不是以家法处死,便是贬到南京或中都凤阳守陵种菜吕芳也曾参与其中,当然知道其中不无蒙冤枉死之人不过,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是君即位,自然是要换自己的人马,尤其是内廷,是要换上自己的亲信因此,听到皇上如此自责,他并没有多少诧异,甚至隐隐对皇上所提及的张永产生了一丝同情
不过,这种感觉也是稍纵即逝,因为张永当时身为司礼监掌印,他若不走,哪里还有自己的出头之日?不但皇上无法得心应手地控制内廷、影响外朝,就连自己也不会甘心一直屈居他人之下……
略微停顿了一下,朱厚熜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为重要的原因你不知道,那天朕与你和高拱、张居正说到仙人托梦示警的详情,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因为有他们两个外臣在场,朕便没有告诉他们,数十年之后,我大明会出一位空前绝后的权阉巨宦,在内导君溺于声色犬马之乐而厌倦国事、怠废政务,在外广结党羽、屠戮忠良以把持朝政、扰乱纲常为甚者,一个奴才,竟被那些趋炎附势的外臣称之为‘九千岁’,日后进一步为‘九千九百岁’,只差一步,便能与君上分庭抗礼了两京一十三省诸多督抚大员、州官县令还争相给他修建生祠;还有无耻士人别出心裁,建议在国子监为他建祠,与孔圣人并尊,简直岂有此理、无耻之尤我大明亡国之祸,小半便是由此人擅权乱政而生……”
皇上今天晚上再三提到仙人托梦示警,言说大明有亡国之祸,令吕芳心惊肉跳;此刻又说到后世竟有这样不遵家法、欺君罔上的奴才,让吕方不胜愤慨之至,当即怒骂道:“身为奴才,不思尽心伺候主子,竟敢夺主子的威福而自用,真真枉披了那张人皮了恳请皇上赐下姓名,奴婢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之诛灭,以固我大明万世铁桶江山,并为后世宫中奴婢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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