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厚熜心中大为不满:什么狗屁“天纵睿智”我这个皇上早就听说你了失心疯,抱着一张丈田用的竹弓嚷嚷着要敬献给皇上,可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到这个时候,还要跟我玩这些虚的,一身的清流习气,看来你也不算是个我一直看重的循吏
想到这里,他故意板起面孔,说道:“孙大人也是多年为官的老人了,怎么连朝廷的规矩都不懂?不说清楚缘由,我可不敢把这样的粗鄙之物呈给皇上”
“大人此言差矣”孙嘉捧着那张竹弓,沉痛地说:“这可不是什么粗鄙之物,这上面,可系着我大明亿兆生民的性命、皇上的千秋圣名,乃至我大明万里江山、万世基业啊”
“危言耸听小小的一张竹弓,有这么多的说道吗?”
“大人”孙嘉急切地大叫了起来:“这不是普通的竹弓,是我们杭州府专用来丈田的量弓啊”
终于切入正题了朱厚熜心中立刻警觉起来,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丈田?不是传闻孙大人顶着朝廷清丈田亩的国之大政不办吗?为何要背着这张量弓到处跑?难道说暗中顶着不办,明里却要装出一副热衷的样子?”
孙嘉或许是当真被朱厚熜方才的那番话治好了心病,再重的话如今也能承受得了了;又或许是心存希望,指望这位先说是“鸿胪寺王大人”,继而又说是“镇抚司杨上差”,不知道究竟是哪路的神仙的“某大人”替自己完成将竹弓上呈御前的心愿,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忌,反而苦涩地一笑:“不敢欺瞒大人o8下官正是不愿用这张弓清丈诸暨百姓的田亩,这才负气称病而没有这张弓傍身,下官大概早就命丧黄泉,也就无法上达天听了”
朱厚熜越感到疑惑起来,追问道:“这张弓既是量弓,想必不能防身御敌,怎么能保你孙大人性命?”
“大人有所不知,这张量弓系着浙江巡抚衙门、杭州知府衙门等一干上司衙门百十位上司官员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是他们的一块心病惟有让世人知晓下官终日背着它,一旦下官遭遇不测,这张量弓便是疑点,朝廷便会彻查下官死因,他们才有忌讳,不敢对下官暗中下手”
朱厚熜加糊涂了,说道:“有这么严重吗?这张量弓到底有什么玄机,你快些说来^^去看最小说^”
孙嘉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说道:“事关皇上千秋圣名,请恕下官不能直言”
朱厚熜不由得生气了,说道:“设若你并非危言耸听,那么,你把这张量弓交给我,让我转呈皇上,你便没了傍身之物,他们便会毫无忌讳地对你下手,你的小命不是就难保了吗?”
孙嘉叹道:“下官何尝没有想过这个?不过,臣言已行,皇上千秋圣名得以保全,大明亿兆生民福祉、祖宗万世基业亦得以保全,下官虽死何憾”
朱厚熜冷冷地说:“什么千秋圣名、万民福祉、万世基业朕看你就是故弄玄虚,想博一清名,好名标青史”
一个“朕”字令孙嘉如五雷轰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朱厚熜,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博心中慨叹:这个迂腐执拗的年兄,终于把皇上给惹怒了赶紧喝道:“孙嘉,圣驾在此,还不快快觐见吾皇”
镇抚司的三位太保爷听见皇上自曝身份,也慌了神,三太保高振东和九太保谢宇翔立刻起身站在了茶亭门口,想必是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免得知悉圣驾行藏,不利于皇上安全
孙嘉如梦初醒,慌忙就要跪拜朱厚熜喝道:“罢了看来朕不曝露身份,你是断然不肯说出实情如今朕就坐在你的面前,这张量弓到底有什么玄机,还不快快从实道来”
孙嘉不敢执意下跪,又长揖在地,施了个大礼之后,这才说道:“皇上没看出来这张弓有什么不同?”
朱厚熜气得浑身抖,也顾不得在这位臣子面前维护自己“天纵睿智、无所不知”的光辉形象,强词夺理地说道:“看不看得出来是朕的事朕要听你说”
孙嘉不无失望地苦笑道:“微臣死罪皇上心中装着大明九州万方,岂能在意这点小事……”
朱厚熜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方才说这张量弓关乎朕的千秋圣名,又关乎我大明万民福祉、万世基业,如今却又说是小事,你何不直说朕拿我大明万民福祉、万世基业当儿戏好了”
“微臣不敢……”
“你已经敢了”朱厚熜恶狠狠地说:“废话少说你今日若不给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朕以詈骂君父之罪将你抄家灭族”
孙嘉没有被皇上杀气腾腾的话吓住,说道:“微臣敢问皇上,可曾记得户部颁下的弓样,尺寸是多少?”
竟然还敢反过来考问我朱厚熜当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臣子,看来,大明朝的海瑞,还当真不只是海瑞一个啊他冷冷地说:“这个问题你还难不倒朕朝廷当日确定在包括你们杭州在内的七府试点清丈田亩,朕就着令户部制定出了合理的度量衡,以三尺五寸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朕说的没错,孙大人?”
孙嘉似乎没有听出皇上话语之中的揶揄之意、愤怒之情,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竟“噗通”一声跪在了朱厚熜的面前,放声大哭起来:“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朱厚熜还是余怒未消,冷冷地打断了他颂圣的话:“休要这么说话朕果真圣明天纵,就应如你所愿,看见这张量弓便明白你的以死苦谏之心”
“微臣死罪,原本那样说是以为皇上纵然不知,也会征询亲近大臣……”
朱厚熜被他这样老实的话给气乐了:“哈哈,你这样的七品芝麻官都不敢跟朕说实话,遑论那些家大业大的阁老尚朕还指望谁是亲近大臣”
“这……”孙嘉一愣,嗫嚅着说:“微臣愚钝,没有想到此节……”
看来,跟这样的老实人说话也很费劲啊朱厚熜摆摆手:“算了算了,诚如你所说,清丈田亩关乎我大明万民福祉、万世基业,朕也懒得跟你计较这许多快快起来,好生坐着与朕细说分明”
孙嘉老老实实站了起来,却不敢坐下,举起那张竹弓,说:“皇上请看,这张弓比户部定制三尺五寸短了三寸”
啊?只是短短七个字,却使得朱厚熜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诧地说:“你说什么?什么短了三寸?”
孙嘉用手指抚着弓弦,泪流满面地说:“回皇上,这张弓实际长度,只有三尺二寸……”
孙嘉所言之事,果然是一个事关清丈田亩这一国之大政的惊天黑幕,难怪他担心浙江各级上司衙门的官员要暗害他,之所以装疯卖傻,大概不是为了保全性命,而是为了揭穿这一惊天黑幕而他有这样担心,说明那些地方官员不但贪婪成性,是心狠手辣;说明自己这么些年来孜孜求治、惩贪肃奸,也丝毫没有改变大明官场盛行的贪墨、厚黑之风封建社会这棵大树,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有这样的官僚阶层,还谈什么我欲扬明
一时之间,朱厚熜的心中翻江倒海,是心灰意冷,无力地跌坐在茶亭那张简陋的条凳上,喃喃地说:“朕明白了,全明白了……”
杨博久疏民政,先是对于孙嘉的话懵懵懂懂,随即突然明白过来,脸上也变了颜色,说道:“孙年兄,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杭州府是用这种小弓来丈量田亩的?”
“是的”孙嘉晃着他那根干瘦的手指,沉痛地说:“一弓克扣三寸,二百四十步是为一亩,便克扣了七丈二尺,如此丈量下去,一亩田便成了一亩一分有奇一个诸暨县、整个杭州府、试点七府,乃至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这该是多大的一笔虚账”
杨博未曾在户部任职,也大略知道,即便不算这些年来拓荒垦殖的荒地,宪宗先帝成化年间清丈天下田亩,也有七百多万顷,一亩溢出一分,全国便是七十多万顷朝廷推行一条鞭法,摊丁入亩,赋税依据百姓所占有的田亩而定以每亩征收合银五分的均赋而计,朝廷可以多收约合两百多万两银子的钱粮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这两百多万两银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那些农夫身上剥削来的,豪绅大户倒不在乎那么一点,天知道会有多少丁门小户、升斗草民会因此被逼得倾家荡产、卖儿鬻女乃至投缳跳河
想到这里,杨博气愤地说:“这是谁的主意?”
“我们的巡抚张继先张中丞”
“身为一省巡抚,他怎能拿治下百万生民的生计当儿戏?”
“他怎么就不能这样?”一直呆坐在那里的朱厚熜回过神来,冷笑道:“楚王好细腰,宫中饿死人朕要清丈天下土地,他们便揣摩朕的目的是要增加田亩,想多收一点赋税,便投朕所好这样一来,既有实打实的政绩,又能讨得朕的欢心,日后朝廷褒奖、加官进爵、封妻荫子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何乐而不为?治下百万生民的生计,又与他张继先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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