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二十二章 礼遇有加

?    严世蕃收敛的脸上的笑容,恶狠狠地说:“这个天杀的狗才,张兄这样的贵客登门,竟也敢挡驾,若不重责,岂不令张兄笑我严家没有规矩”

    张居正忙说:“严大人言重了晚生岂敢做如斯之想恰恰相反,辅大人向来不受私谒,才有贵府纲纪这般忠于职守,晚生钦佩之至”

    严世蕃大概是没有想到张居正将话说得这么动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重堆满了笑容,称呼也改了过来:“哦,依太岳兄的身份德望,自不会与这等低贱下人计较,倒是世蕃多事了”说着,他冲着那位门房喝道:“天杀的狗才,还不快谢过张大人”

    那位门房赶紧拼命地叩头:“谢谢张大人,谢谢张大人”

    张居正慌忙挣脱了严世蕃的手,深深一揖在地:“居正尚未实授官职,严大人此说,居正断不敢受”

    严世蕃伸手将张居正搀扶了起来:“太岳兄虽未实授官职,却是我大明官场人人景仰的储相,受得的,受得的”

    张居正突然感觉到严世蕃将两块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里,想必是自己方才用以行贿门房的银锭,也不言声悄悄塞回自己袍袖之中

    严世蕃脸上的笑容越灿烂了:“十冬腊月,晚来风寒,不若请太岳兄随世蕃入内说话太岳兄,请”

    张居正也跟着他伸手:“严大人,请”

    穿过了宽敞的天井,是高大的厅堂厅堂后面回廊曲折,门户重重,不仅恢宏幽深,而且雕栏画柱,绣户绮窗,样样都美伦美奂,一路上躬身施礼的仆役都穿着绫罗绸缎,那些曲着身子道万福的侍妾丫鬟是美艳绝伦,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好在张居正一直侍奉御前,见惯了大内的雍容大气,总算是没有被这样的架势给骇住

    兴许是听门房禀报张居正有事要面谒严嵩,严世蕃并没有将他请至客厅用茶叙话,而是由那一队丫鬟提灯引路,径直带他穿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了严府后面的一个独立的小庭院里

    前院四处亮着灯,走廊里也每隔几十步就点着一支牛油巨烛,照得整个院落亮如白昼,这里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到了此处,那一队丫鬟反而停住了脚步,严世蕃伸手接过一只灯笼,那些丫鬟们便悄无声息地道了一个万福,退到了前院

    严世蕃那洪亮的嗓门也刻意压低了:“此处是家父的房,家父一直居于此处”

    房相见,已是关系密切、熟不拘礼的门生故吏才有的荣耀,张居正诚惶诚恐,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却又听到严世蕃压低嗓子说:“家父生性不喜奢华,不喜人多嘈杂,请太岳兄随我进来便是”

    不用他解说,张居正已注意到,这个庭院的风格与前院迥乎不同,并没有丝毫的装饰之物,也没有象其他公侯卿相府邸开辟有花圃,种植着奇花异草,而是辟出一块空地,虽说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看不清楚种什么,但看那开出的条条地垄,显然是用来种菜的张居正此前早就闻说严嵩府邸辟有菜园,严嵩只食自家所产的菜蔬,到了此处方知传言不谬

    庭院不大,只走得十来步便到了一排三间平房门口,房中亮着灯,张居正连忙跪了下来:“晚生张居正叩见辅大人”

    房中传来严嵩醇厚的声音:“是张太岳吗?快请进来”

    尽管有严世蕃在身旁打着手势让他径直进去,张居正还是坚持叩头之后,才起身跟着严世蕃走进房中

    庭院已是十分简朴,室内布置的是出奇的典雅,靠墙满架图之外,只有一张躺椅,一张案,几把椅子;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并无任何珍奇玩好之类的摆设墙壁上也只是在正中一面挂了一幅画,画上一位老者头戴斗笠,脚穿木屐,一副世外之人的神气,看那眉宇神情,画中之人显然便是严嵩室内唯一的奢侈之物,或许就是屋子中间那只偌大的铜盆了,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其中燃烧的是皇上御赐的寸长银炭,看不到一丝火光,闻不到一丝烟火之气,室内却春意融融,使人进了这里,便浑然忘却了屋外竟是数九寒天说起来,若非如此,张居正还以为这里居住的不过是一个乡村学究

    张居正是第一次进入严嵩的房,看了庭院的布置,已知道这里定然不会华美讲究,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堂堂当朝辅的读休憩之地,竟是这样的简朴,甚至还有几分寒怆,脸上不禁露出了惊讶之色,一时竟忘了给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卷,从案之后的躺椅上起身迎接他的严嵩行礼

    似乎所有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都有这样的反应,严嵩并不生气,微微笑道:“太岳想必是以老朽这室简陋过甚为怪了?”

    张居正猛然回过神来,慌忙跪了下来,叩头下拜:“晚生不知辅大人克己俭朴一至于斯,以致心乱神迷,竟忘了向辅大人请安问候,失礼之处,祈望见谅”

    严嵩笑道:“这是私邸,又是老朽的室,太岳且不必拘礼,无须以官职相称东楼,给太岳奉茶”

    “晚生岂敢劳动严大人大驾……”张居正想要推辞,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因为这里并无丫鬟仆役伺候,总不成让当朝辅给他奉茶

    张居正诚惶诚恐地弯腰在地,双手领受了朝廷四品大员奉上的茶,被严嵩客气地指着坐到了身旁的那把椅子上严嵩自己又半靠半坐在了躺椅之上,严世蕃立刻拿过旁边那条粗布薄被,半跪着盖在了他的腿上

    张居正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好一副父慈子孝图而且,象这样随意的举动,向来不便在外人面前展示,严嵩父子如此,想必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亲近的后生晚辈,因而才会这样当面毫不掩饰起居小节

    自己上门求见,又是求人办事,理应说些恭维奉承的话来挑起话头,打开局面,但因为年齿、地位都十分悬殊,辅大人不开口问,张居正也不敢主动说话,只得尴尬地侧身虚坐在那里

    幸好严嵩并没有让他等待很久,又拾起了方才的话题:“太岳想必是以老朽这室简陋过甚为怪了?”

    张居正慌忙起身站起,垂应道:“晚生岂敢做如斯之想古人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此处有诗,有辅大人这样天下属望的德馨之士,又何陋之有……”

    “呵呵,老朽不过惜福养身,生性不喜奢华而已,太岳谬赞,老朽愧不敢当啊且安坐着说话”严嵩看着张居正,直到他又把半个屁股轻轻落在椅子上之后,才继续说道:“不过,还不仅是如此,这里面还有一个道理——正德初年,刘阉窃权,八虎为祸,内阁也是焦芳擅政,多援引北人以为羽翼,而南人多被弃用,其中以江西人为甚我既不愿与阉党同流合污,亦不能见容于柄国权贵,只好托病请辞,退隐归里,在家乡的钤山结庐而居,以诗文自娱当日所居之草庐,比这里还要简陋许多,一方斗室,两椅一桌而已不过说来也怪,偏是这样的陋室中,我反而万虑俱洗,胸无杂念,每夕夜深人静之时,灯前独坐,展捧卷,便觉飘飘然如神游八荒;握笔展纸之际,亦不复有阻滞之感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眼前锦绣珠翠之气太盛,便会窒碍了心头的空灵之气,无论读作文,都难有所成”

    “辅大人说的是”张居正叹道:“辅大人避居钤山堂,锐意名山大川,揽胜寻幽,潜心诗学,著述丰富,自此名满天下,以公辅望归之晚生少小之时便曾拜读故忠肃杨公杨慎批选的辅大人《钤山诗选》,深得盛唐大家之意,遣字凝练,立意深远,令晚生不胜心折之至……”

    “哦?劣作竟也曾辱太岳法眼?”严嵩的眼睛骤然闪出一丝精光:“不知太岳觉得尚有可看之作?”

    “都是绝妙好辞、高华俊爽的传世之作,不过,晚生尤喜《雪霁登钤山》一阙……”说着,张居正起身,举步慢吟道:“‘千峰积瑶素,寰宇映空明仙人好赤脚……”

    严嵩又眯起了眼睛,手却微微颤抖,分明是指节在配合着张居正吟哦的节奏,轻叩着躺椅的扶手

    “‘……永夜山中宿,山泉松涧鸣’”张居正把这《雪霁登钤山》吟诵完毕之后,顿住脚步,似乎还意犹未尽地感慨道:“这等秀丽清警、风雅绝代之作,纯乎唐音,非是避世出尘之高洁雅士,断然做不出来……”

    大概是张居正的话正搔到严嵩的心痒之处,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眼角也浮现出笑颜,却摇头叹道:“纯乎唐音?又谈何容易啊只‘雄浑高华’四字,老朽便是学足一生,也不敢企望达到那样的境界太岳如此推许,老朽愧不敢当……”

    张居正想要再说什么,却又听到严嵩说:“不过,‘避世出尘’四字,倒真是说中了老朽平生之夙愿唉也只太岳这样的夫子,才能领会老朽这一点读人的痴念犬子东楼顽劣不学,是不会明白这个的……”

    张居正热烈地反驳道:“辅大人的话,在下万难苟同读作文有否成就,惟其本心而已在下倒是觉得,如严大人这般身处温柔乡而不堕英雄志之人,亦能称之为大丈夫……”

    张居正这样说,当然有溜须拍马的意思,但严世蕃正在场,大概他也只能这么说严嵩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指着放在案上的那卷,说:“近日老朽又重读老庄二经老庄二经,历代注者甚多敢问太岳一句,当以何人为佳?”

    这是在考究自己的学业了,张居正躬身答道:“回禀辅大人,晚生浅见,注道德经者,无过王弼;注南华经者,无过郭象”

    严嵩点点头,显然是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张居正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见严嵩那道长长的寿眉一挑:“闻说你有事要面谒老朽,恳请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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