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到这里,朱厚熜敏锐地察觉到严嵩身子微微一震,便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有你严阁老,你中的是二甲二名,也算科名显赫、天下瞩目了,可你那一科还有三鼎甲,还有二甲头名的传胪,这些人莫非都比你能干?别人不说,与你同科的状元顾鼎臣,学问自是好的,一手青词也写的辞章华美,笔法玄妙,朕十分喜欢可惜此人不懂治国理政之道,嘉靖十八年五月夏阁老获罪致仕,朕让他暂代辅,政事搞的一塌糊涂,朕不得已当月就将他斥退可你严阁老为何却能将朝政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朕睡觉也能高枕无忧?”
严嵩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忙跪了下来:“皇上抬爱,臣愧不敢当……”
“严阁老不必客气,请起来说话”朱厚熜说:“其实朕说的也不止你一人,还有李阁老、徐阁老和马阁老,你们哪个也不是状元,马阁老甚至还不是翰林出身,若只凭八股取士、明经用人,又如何能使你们这样的肱股辅弼之能臣脱颖而出,位列台阁执掌中枢,与朕君臣一心共治天下,开创我大明中兴之伟业?”
他盯着面前的四位内阁辅臣,斩钉截铁地说:“眼下国家多难,民生多艰,若仍靠三年一比、八股取士,而不能将诸多英才从罗致振拔之,则我大明非但盛世难期,甚或还有弥天大祸之将至”
四大阁员同时一震:莫非……皇上竟要对明经取士的科举制度动刀子了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严嵩等内阁辅臣也都知道,圣人之只是让人读的,拿来做事,百无一用而且,八股时文考到了今日,哪里还能考出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虚应故事,作为博取功名的“敲门砖”罢了但是,数百年来,这是士人学子唯一的晋身之阶,一代又一代的士人学子经年累月埋于斋故纸堆里,头悬梁锥刺股,不事农耕不事工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都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长街夸官若是贸然改易,天下立时就大乱了
迎着四大阁员不顾礼仪投射过来惊诧、甚至还带着一点恐惧的目光,朱厚熜说:“经史子集,包括天文、算学、格致、农经、医理,都是前圣先哲集千年万年之智慧,留给我们这些后世子孙的学问可宋朝以来,取士只论经学义理,士人儒生为了挣得功名,只知道皓穷经,苦读《四》、《五经》,《朱子注疏》,一味揣磨圣贤的言行和时文的程墨,专心学做八股,把其他学问都统统抛到脑后甚或到了后来,连经也不用心读了,只记得其中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而已所取之士,连唐太宗、宋高祖是哪朝皇帝,司马迁、范仲淹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实为国朝科举取士一大锢蔽,是我泱泱中华文明教化的一大悲哀说其败坏了读种子也不为过分如今江南初定,百废待兴,外患内忧,无时不有,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当广开士人学子报国之门朕以为,在明经取士之外,还应增开诸般时务科,如农经、医理、算学、格致、经济等科,不拘一格,广纳贤才,使我大明有为之英才俊杰都能效命社稷,致力中兴”
皇上一番长篇大论,听得四大阁员心里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乍一听皇上论及明经取士的弊端,他们都以为皇上要对明经取士的科举制度动刀子,一颗心立刻吊了起来;直至皇上又说要“广开士人学子报国之门”,才都松了一口气可是,皇上下面的话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将他们震得目瞪口呆,在他们心里掀起了千层巨浪:国朝以农耕为本,诗礼门第也讲究耕读传家,国朝如今大兴农务,增开农经科倒在情理之中;至于医理科,就无问题了,医通易,易在五经之中,许多士人学子都信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古训,有阅读医钻研医理的习惯,增开医理科,确是为士人学子又开辟了一条晋身之阶可是,算学科、格致科和经济科都是闻所未闻之事,皇上如此标立异,是否有些过于操切了?而且,算学、格致、经济等时务,不过是些微末之技,焉能与圣贤之言、经艺理学相提并论?若是农夫、工役、商贾之流因此也能登科中式,位列朝堂,岂不淆乱了士农工商的分野?
见到四大阁员欲言又止,似乎颇不以为然的样子,朱厚熜说:“当世所谓之儒者,多有二病,一曰穷理而不博学;二曰闻道而不为善至于科举之士,为了挣得功名,一年到头只知舞弄八股,此外万事皆是懵然不知;再者彼一心所望着,无非‘利禄’二字,又怎会有心思博学深造,悉心钻研经学理学?不能博学深造,悉心钻研经学理学,又怎能孜孜以求治国安民之道?如今天下滔滔者,无非此辈,皆不足以为国效用,致力中兴朕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求博通之才,只求专门之家”
四大阁员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不知道皇上所谓的专门之家是何意思
朱厚熜微微一笑:“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增开农经、医理两科,你们大概不会反对,是否觉得算学、格致诸科不过微末之技,难登大雅之堂?李阁老,你管军务,朕想问你一句,若无何儒何老先生及胡渭奇等一干精通格致之道的官吏,神龙炮、震天雷等诸般火器能那样顺利的研制成功,制造并装备?而若无神龙炮、震天雷等诸般火器,前年北御鞑靼、去年南下平乱,能那样顺利的收取全功?我大明社稷之存续只怕都在两可之间朕如今思之,仍不免觉得后怕啊如今整军备武,需广开矿山、多制火器,还要造海船、兵舰,只靠兵工总署军器局那区区数十人如何够用?这便是朕要开设格致科取士的初衷”
谁都知道神龙炮、震天雷等诸般火器是皇上得之天授,但皇上如此谦逊,将功劳全归于兵工总署军器局的头上,李春芳这个分管兵部的阁老自然觉得颜面有光,忙躬身逊谢
接着,朱厚熜又将头转向了马宪成:“别人或许不晓得算学之重要,你马阁老大概不会如此?你户部上至堂官,下到各司主事,若都不懂算学,连个加减乘除也不会算,岂不是要受那些账花子吏目诓骗愚弄,把我大明的国库倒腾空了还无人知晓?”
马宪成入阁时间尚短,而且一直兼着户部的差使,说到户部的事务自然感慨颇多:“记得嘉靖二十二年御前财务会议上,皇上给我户部赐下记账之法,并赐名曰复式记账法,当日我户部上下竟无人能看明白,殊为不解这几年遵行圣训以此记账,做出的账表节余亏空一目了然,都觉得十分方便,微臣以下,户部诸人无不称颂皇上睿智天纵……”
听马宪成提起当年之事,朱厚熜也不免得意:“呵呵,复式记账法、收支损益表不过寻常之事情,马阁老不必如此过誉其实,朕以为,经学固然为一切学问之本源,算学却堪称诸般时务之本源,水利、格致、军器诸务,乃至百工技艺,无不赖之为生,旁的不说,神龙炮的口径规制稍有偏差,后果便不可设想,这也是朕当初命兵工总署军器局诸人先要研习算学,掌握回回记数法的初衷”
拿起御案上已经放凉的茶喝了一气,朱厚熜又说:“至于经济科,国朝如今广开马市、海市,与北虏及西洋诸番往来货殖,每年获利不知凡几,一概委于商贾便不合适,不免有国家财赋落入私囊之虞可各地税关乃至各省官吏皆不懂经济之道,如何能广辟财源,堵塞漏洞?”
听皇上一层一层剥白分析,将增开诸时务科的理由娓娓道来,可见圣意已决,要不施行怕也难了,尤其是皇上动辄就把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挂在嘴边,严嵩知道,若是自己还要忤逆圣意,只怕皇上立时就有换马之心但是,又如诸多法政务一样,需要他们这些秉国大臣一力推行,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个内阁辅兼礼部尚,如何才能施行得下去,就不得不费一番思量了因此,他躬身说:“臣敢问皇上一句,诸般时务科是特开恩科,还是著为永例?”
所谓特开恩科,指的是在按照常例每三年一次的春秋两闱之外,遇到皇登基之类的盛世大典,额外加开的科举考试,前朝多有此例,明朝还不曾有过不过,去年王师一鼓平定江南叛乱,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大喜事,加之前年会试闹出了举子罢考之事,停了一科,使许多有为之人为社稷效力之机迟了三年,如今加开恩科多取贤才,倒也说的过去,应该不会引起那些迂腐不思变通的朝臣士子的非议诘难
但这只是严嵩的一相情愿,当然不符合朱厚熜的初衷,他毫不犹豫地说:“广开士人学子投效之门,罗致天下英才为国所用,此乃国朝千秋万代昌盛不衰之根本日后不但要继续开设,还要逐步增加取士名额朝廷取才用贤,当然多多益善嘛”
严嵩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忤逆圣意,又躬身问道:“时务科向无先例,哪些生员可以应试,又将如何开科取士,臣愚钝,恳请皇上予以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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